夏商没有回农技站,彩虹说他去城里了,说过几天就回来。
这个消息由彩虹说出来,安婧多少有些醋意,本来夏商应该亲口说的,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却说明了一个轻重的问题,安婧很在意。
彩虹解释说夏商接到了一个电话就走了,走得很急,说“你别生他的气,回城是大事,是你们俩的大事”。
这段时间没见面,彩虹变得干练了,白白胖胖的模样消失了,棱角分明的,一副女强人的样子。也许这种变化早就有了,以前安婧没注意,现在注意了就觉得彩虹变化很大。
彩虹把夏商骑走的那辆自行车也带来了,但她不是专程来看安婧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为老李申请的见义勇为批下来了,县里要为此专门召开大会,她是来接小李的。本来,县里的会安婧也是要去的,作为老李牺牲的受益人,上面要求她参加,并要在会上讲话。彩虹这样说,安婧就有些惊恐,她不想抛头露面,更无法想象在县级的大会上哭诉那天晚上的经过会是一种怎样的尴尬。她把这担忧说给彩虹听,彩虹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嘛,放心吧,我给挡回去了,你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等着你的白马王子吧。”
彩虹临走的时候,嘱咐安婧自己在这里要锁好门,说如果害怕就回乡里住吧,宿舍还给你留着呢。安婧谢绝了,说一个人待在这里挺好。
农技站的小院里现在只有安婧一个人了。送走了彩虹和小李,安婧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也空荡荡的没有了着落,她得想方设法把这空荡荡的时间打发完,她不能空等,那会让她疯掉的。
安婧的头里有一丝疼痛在游弋,这让她看天的时候眼睛有点向外胀,觉得头顶上那巨大的蓝是块沉重的石头,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安婧在院子中央站了一会儿,周围的物件就仿佛在旋转了,转得她头晕,她几乎是踉跄着逃进房间里的。躺在床上,安婧闭上眼,还是有东西在脑子里飞,在脑子里转。慢慢的,她睡着了,梦见了夏商,梦到夏商和一个疯女人纠缠在一起,他们赤裸着身子在草地上滚,他们很疯狂,很澎湃,很激荡,让安婧的身子都跟着热起来。这时另外一个人蹿进画面,安婧看不清楚面孔,但知道是小李,小李弯着身子喊:“妈——妈——”那疯女人就抬起了头,安婧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安婧自己的脸,除了有些肮脏外,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是安婧的,安婧喊了一声,从梦中醒来了。
醒来后的安婧有些疲倦,小腹隐隐地有些疼痛。自从有了夏商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现在独自一人在小院里,这种久违的疼痛却找上门来了。安婧自己算着日子,觉得应该快来了。她拉开抽屉,看到里面还有几包卫生巾,便喘了口粗气,躺在床上看着屋顶。
中午,安婧从菜棚子里掐了蒜苗,下了碗鸡蛋面,趁着热喝下去,喝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下午,安婧没有坐等月经的到来,她在院子里忙来忙去。来到农技站后,这应该是她最忙的一个下午。以前,她觉得院子里挺好,一切井然有序,没什么可忙的。而现在,她的眼睛里却有了干不完的活儿。安婧把所有的东西都折腾了一遍:把工具擦好了,靠墙摆放整齐;将小李收来的东西分类码好了,修理好的一堆、没修理的一堆、正在修理的另外搁着;把菜畦里的草拔了,松了土,浇了水;把自行车擦了,给链子和轴上了机油;她打了水,湿了毛巾,踩着凳子擦拭宿舍的玻璃,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玻璃上找不到一点瑕疵……
黄昏的时候,安婧便扯了凳子走出院子坐在土台上看着远方。西边橘红的光铺过来,将她的上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色彩。她靠墙坐着,两只手交叉地抱着膝盖,看下面光线照不到的灰暗的土路。那里的人不多,牲口也不多,有放羊的老汉驱着一群羊从远处的光里缓缓走近,羊咩咩叫着,从金黄色变成灰白色,经过土台的时候,有羊温驯地看着她,她就笑了。
晚上,安婧再次从菜棚子里掐了蒜苗,下了碗鸡蛋面,再次趁着热喝下去,喝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她把院子门关好了,把院子里宿舍里的灯都打开,坐在院子里看着夜色。山洼里的夜色很浓,浓得像耍吞没什么似的,小院的那几盏灯光起不了什么作用。在这浓黑的上面,是一盏又一盏的星星。安婧没看到月牙,也许月牙没出来,也许被哪座山头给挡住了。没有月牙的天空星星就格外耀眼,安婧昂着头,从记忆深处搜索着这些星星的名字,那是仙后星座,那是大熊星座,那是天琴星座和天鹰星座。看得久了,安婧就似乎能听到星星的叫声,叽叽歪歪的,有些嘈杂,像是许多张嘴在说话,张家长李家短,都是琐碎的长舌妇。
安婧有些失望,她回到房间锁好了门,顺手拉上窗帘,把刚刚见到的一切隔绝在外。说实话,她有些疲倦,穿着衣服就合上了眼,在睡前的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奇怪,一整天都没有想夏商,一点思念的意思都没有。这很不正常。
晚上,月经突发而至。因为忙碌,安婧忽略了这件事,当她从一阵疼痛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小腹在痉挛,在颤动,一股股液体已经找到了突破口逃逸出来。安婧掀开被子,就看到了血迹,那血迹绣在床单上,像朵居无定所的云,又像匹肥硕得无法奔跑的马。她心想糟糕,便趿拉上鞋下了床,把裤子和短裤脱下来扔进盆里。她的腿在台灯的光里愈发惨白,大腿的内侧有一道血线,正有红色的血沿着往下流。安婧扯了一些卫生纸擦了擦,可最终无法擦净。她撒着腿,用盆从暖瓶里取了点热水放在身下,蹲下来撩着水清洗那里,很快,盆里的水便成了浓浓的红色。安婧赶紧用纸撮干了身子,穿上垫着卫生巾的短裤,爬到了床上。也许血流得太多了,安婧感到身子一阵阵发冷,到了后来,竟冷得有些战栗。这冷是从体内开始的,即使她裹紧了被子,也冻得浑身发抖。
躺在床上,安婧才意识到这个山洼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白天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刚睡觉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为这种孤单的境况而欣喜。
安婧害怕了,想到了夏商,想到了死去的老李和去开会的小李,想到了白天被她忽略的所有的人。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耳朵听着房间之外的动静。没有动静,没有风,也没有虫子的叫声,安婧觉得周围充满了危险。
安婧将要放松警惕的时候,有一股凄厉的声音剌破夜空回荡起来,像是一个女人的喊声,又像是哭声或歌唱声。安婧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字:鬼。这个字让安婧忘记了月经带来的疼痛,让她忘记了疲倦和困乏,她抖着,咬着被子,流着冰凉的泪水。她感到自己坍塌了,周身的血液通过下体奔涌出去,她觉得自己就要失血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