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到农技站工作。安婧这还是第一次回乡政府。
乡政府还是那个院子,但是大门换了,院墙刷了,路铺上了压实的煤渣,一切都有了新意。她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转身往后面的楼上走,在楼下,她碰到了张红波,他正领着几个人平整院子里的花坛,见安婧来了,上前打了个招呼。
“来了,找彩虹的吧?她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安婧指着院子里的一些变化,问:“都是你整的?”
“哪儿啊,是彩虹从县里要了点钱,让我带人收拾一下。”
安婧没说话,心想这彩虹还真是有些本事的,把个陈年老院,弄得挺像样的。
“先到办公室喝口水吧,彩虹一会儿就回来。”
“不了,我回宿舍等她,你忙吧。”安婧说完上了楼。楼里也整修了,虽然算不上豪华,但墙上刷了涂料,门窗也都换了,给人很整洁的感觉。
安婧的宿舍还是那间,锁也还是那道锁,只是里面有人收拾过了,床换成了木床,柜子换成了三开门的铁柜子。安婧以前用过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置着,上面也没有落啥灰尘,仿佛经常打扫似的。安婧看到宿舍里的变化就有些感激彩虹了,觉得姐妹还是姐妹,差不了的。
过了半个多小时,彩虹回来了。她还没进屋,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就告诉安婧她来了。
“在楼下就听张红波说你来了,昨样,和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不一样了?”彩虹脱掉外套扔在床上,伸手取了杯子,捏了茶,冲上了热水。“你还真能折腾呢。”“我能折腾啥,钱是张大全找的,活儿是张红波领着人干的,条子是单书记批的,我就是跑跑腿儿、牵牵线。”
“咋,那个张大全回来了?”
“他能回来?城里一大摊子人马呢。要不是我死缠硬磨揪住他,他能吐这血?”彩虹靠着安婧坐了,两只胳膊向后撑着,腿跷起来晃着,“老实交代,咋想起回来了,是不是遇到啥事儿了?”
“没,我能有啥事儿?”
“得了,还瞒我,看你眼圈红红的,跟那个林妹妹一样,有啥事儿就说,我看谁敢欺负我妹妹。”彩虹这么一说,安婧的委屈就压不住了,把上午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早就看夏商的那个女同学不是什么好鸟,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她不也没干啥吗?”
“我才不在乎她呢,我就是觉得夏商在她面前低声下气的,怕……”
“怕什么?怕她把夏商勾跑了?放心,夏商那小子要是敢辜负你,我帮你收拾他,只要我这里压着,他想回城,没门,除非啥也不要,回城当他的黑孩子去。”
“不,不是。”
“别是不是的,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了,反正夏商也不在,你好好陪陪我吧,过会儿我领你去见见单书记。”
“见书记干啥?”
“笑话,基层干部不认识一把手,以后说不准用得着呢。”
在彩虹的坚持下,安婧见到了这位凤林乡的一把手。单书记不同于王书记,更不同于张升,他比他俩年轻,也比他俩多了些书生气。
走进书记办公室,彩虹嬉闹着介绍说:“老板,我妹妹安婧,咋样,漂亮吧?”
“久闻大名啊。”单书记欠身握了握安靖的手说,“老听彩虹说她有一位天仙似的妹妹,今天终于有幸一睹庐山真面目了。”
安婧被单书记说得脸上通红,低声说:“您别听她瞎说。”
“我可是实事求是啊。”彩虹插话说,“老板,我没瞎说吧,安婧不光漂亮,还是正牌大学生呢,比我可强多了。”
“你不也在念着吗?”
“我那是啥,函授,跟安婧可没法比。”
“你也不赖,社会大学毕业的,咱乡里这一摊子,可都靠你忙活呢。”
“那也是你老板在后面撑着腰呢,这叫啥,叫垂帘听政,功劳是你当书记的,受累挨骂可都是我这当兵的。”
“哈哈。”单书记转头对安婧说,“你这位姐姐嘴巴不饶人啊,可也别说,咱乡还就靠她扑腾呢,是凤林乡头号大功臣呢。”
“我是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快扑腾不下去了,啥时候老板发发善心,给我妹妹也压压担子,让我喘口气儿。”
“有了合适的位置你这当姐姐的给盯着,一个大学生整天闲在那里,我这当书记的也失职啊。”
“现在不急,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到时候就怕老板卡着不放。”
“那我不成了压制人才的罪人了?”
安婧听彩虹和单书记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自己,心里对彩虹更加感激。她坐在沙发上没有插话,她没有必要插话,也没有插话的机会,彩虹都给她把路铺好了,她坐享其成就行。
接着,单书记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招商引资的事儿,照这位书记的看法,不管大厂小厂,先完成县里下达的指标就成,用他的话说好歹先引进一个口彩虹似乎不同意这样的看法,但她很婉转,她很有条理地分析了手里掌握的几个项目的优劣,又说了一大堆困难。单书记的脸色就随着这些困难沉下来,但还没等他沉到底,彩虹又说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表态说一定在县里规定的期限内,超额完成指标任务,让老板放心。单的脸色便随之晴朗起来。
看着书记脸上的阴晴转换,安婧心里暗笑起来,也暗暗佩服彩虹的调度能力。
回到宿舍后,安婧问彩虹怎么想起向书记引荐她了。彩虹说,先留条后路,万一回城的事儿办不成,留在这里也不能亏待自己了。
“你怎么管书记叫老板?”
“他喜欢听这个,这叫投其所好。”
晚上,彩虹和安婧钻进一个被窝儿,说了大半夜的悄悄话。彩虹告诉安婧陈大雨放出来了,就在乡政府打扫卫生,本来按照她贪污救济款的行为,是该坐几年牢的,后来,彩虹找到了县里主管政法的书记,陈大雨才弄了个缓刑,回来后没处去,彩虹就让她在院里打扫卫生,陈大雨因为这件事还心存感激呢。彩虹说人是最容易变的,以前陈大雨风光的时候乡里的人都巴结她,现在她没落了,是人不是人的都想踩她一脚,陈大雨刚拖干净的地,就有人往上泼茶水,剐收拾的垃圾,就有人上去一脚踢得到处都是。为了这事儿,彩虹曾开会骂过街。
张升也完了,他和陈大雨犯的是同一件事,那些年,他们俩在一起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儿,彩虹是在张升的办公室里一点点掌握了他们的证据的,那样子,彩虹说就像间谍。她没有像整陈大雨一样整张升,整陈大雨就算是敲山震虎吧。现在这虎蔫了,再也伤不成人了。张升的事儿县里的头头儿们心里有数,虽然面儿上没怎么整他,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走到头儿了,早早晚晚地都得下来。张升以为陈大雨告发的他,心里恨着呢,两个人碰到额头了也不搭腔。这个单书记过去没干过一把手,对乡镇的工作又没有接触过,是块很好捏的面,彩虹基本上说啥是啥,单也省心,整天写写画画的,难得清闲。不过彩虹也真卖力,不光应付乡里的一大摊子活儿,还东跑西颠地到外面争取项目。她想干出点样子来,想为凤林乡争取点变化。
安婧问:“你咋有那么大的能量,咋能认识那么多上边儿的人?”
“这有啥难,路是自己蹬的,一次蹬不开两蹬,向北蹬不开向南,蹬开了一个缺口局面就全打开了,万事儿也就顺了。”
“我怎么就蹬不开呢?”
“说到底,这是个勇气问题。其实,生活中许多门是向你敞开的,不幸的是你没有勇气踏进去。”
彩虹说得简单,安婧却似懂非懂,她觉得这里面有学问,至于啥学问她搞不清楚,心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公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