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背面

第39节

　　春天在不知不觉中从山上漫下来。

　　那天早晨一出门，安婧就被远处的新绿撞了个满怀。她心情仿佛也冒出了绿芽，一拱一拱的，有了一种挣破什么的欲望。

　　手机响了，是彩虹的，她说自己起晚了，让安婧稍微等会儿。彩虹现在已经是副乡长了，从一个代理干部跃到这个位置，彩虹的速度和高度，让很多人无法想象。其实变化更快的不是彩虹，而是凤林乡：乡政府前面的路重新铺了，路口竖了大牌子，写着“开放的凤林乡欢迎您”的字样；一进凤林乡，南侧墙壁上那行计划生育标语也换了，“一人结扎，全家光荣”换成了“一户致富，全村光荣；以前凤林乡除了做饭的炊烟几乎见不到冒烟的东西，而现在，几家像模像样的工厂正在施工，到了晚上，绚丽的焊花不停地闪烁，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还有街两旁，以前光秃秃的，现在不仅有树，还有红的黄的各样的花，还有到了冬天也不落叶子的冬青棵子”当然，凤林乡的变化是刚刚开始的，彩虹的野心很大，她说这点算啥，根本不值一提。那样子，让安婧想到了跟彩虹毫无瓜葛的另一种人，将军。

　　扣下手机，安婧站在土台上望着自己望了无数遍的山，以及周围密密麻麻的路。春天来了，路与路之间填满了新绿，远远望去，像绿毯上用金丝线刺绣的一条条波纹。百亩桃花林的桃花怒放着，煞是好看！试验田里，更是姹紫嫣红。安婧被这种美震撼了，彩虹的车来到台下，安婧还在傻望着，傻想着。

　　“妹子，你现在红火了，找我想往农技站调的人快挤破头了。”坐在车里，彩虹笑着说。

　　“真的假的？我和小李就够了，现在绿婶儿也能帮上忙了，再说，我们这里用人也是临时的，技术人员张大全那里全都包了。”

　　“你不说我也都知道，放心，都给挡回去了。”彩虹接着很神秘地说，“不过，有个人我不好挡。”

　　“谁？”

　　“张升。”

　　“张升？他来做啥？”

　　“说要献点余热。”

　　“那咋成，绿婶儿可在农技站呢，再说，我，我也不想见到他。”

　　“我也是这意思，把这道理给他说了，可他毕竟还挂着乡长，我也不好再说啥，不过，现在的张升可不是过去的那个张乡了。”

　　“那，那也不成……”

　　彩虹呵呵笑着说：“瞧把你吓的，人家兴许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车到东山市华商大厦的时候，张大全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到她们，打着哈哈说：“两位美女，可把你们盼来了，我这双眼珠子都盼穿了，再不来，我张大全就变成张大眼了。”

　　彩虹和他闹着，三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张大全订的房间很豪华，用他的话说，这时候不铺张点啥时候铺张，这叫投资，既能产生经济效益，也能产生感情效益，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彩虹开玩笑说：“经济效益那只鸟我收着，乡里步子太大，资金跟不上了，我正着急呢，感情效益那只鸟你还是给安婧吧。”

　　安婧被彩虹说得不好意思，张大全用句玩笑给安婧解了围，撇着头对安婧说：“瞧咱们的大乡长，官儿越大越俗，都快掉进钱眼儿里了。”

　　三个人正闹着，服务员一开门，一老一少两个男的走了进来，张大全急忙起身介绍：

　　“这位是咱东山市农学院的商院长，这位是项目部康主任。”

　　“副院长，副院长。”老一些的男人谦和地纠正着，年纪轻的男人却呆在了那里，痴痴地望着安婧。

　　“安婧？！”

　　安婧没说话，她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康渡。这个人这个名字已经有很久没有在她脑海中出现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现在看到康渡冷不丁地站在面前，一时间心里无法适应，便没做声，也呆在那里。

　　“敢情你们俩认识，这太好了，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进了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张大全招呼着大家坐下。经他一提醒，康渡和安婧都平稳了情绪。落座后，康渡低声补充说：“我们俩是农大的同学。”

　　“怎么没听安婧提过？有这么个贵人同学，还藏着掖着。”彩虹开玩笑说。大家就着这个话题闹了一阵子。安婧和康渡都没怎么说话，偶尔望一眼对方，都有些尴尬。

　　与大学的时候相比，康渡明显沉稳了许多。对于他，安婧早就没有恨意了。她觉得那时候的爱情太过幼稚，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现在经历了两年多的熏染，两个人都真实了起来。这样，安婧再看康渡的时候就大胆了，康渡也是如此，在消除掉初见的尴尬后，两个人都自然了，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康渡会冲着安婧微微地笑，安婧也用笑回答着。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没想到你们都这样年轻，就我一个糟老头子了。”商院长盯着每张脸孔都看了一遍，呵呵笑着说。

　　“您可不老。”彩虹说，“等我们到了您这岁数，要是有您这精气神儿，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了。”

　　“呵呵，小乡长的嘴甜，听着顺耳，一看就是喝山泉水长大的。”

　　房间里响起了起伏的笑声。

　　席间，康渡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喝酒。氛围起来了，彩虹就给他敬酒，说康渡，杜康，一转身就是酒圣，咋就不喝酒呢？康渡就推辞说真不喝酒，商院长也给他说情，说这个康主任喝酒不行，学问上可是尖子，合作久了，你们就知道了，他这肚子里，已经被学问填满了，放不下酒了。

　　大家于是又哈哈地笑起来。安婧也一样不怎么说话，不怎么喝酒，商院长打趣说：“你们两个是这项目的具体负责人，而且都不爱喝酒，都不爱说话，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啊。”

　　张大全接着说：“我看，项目组的名字就叫安康得了，安安康康，六六大顺，多好。”

　　酒宴上气氛很好，彼此谈得很投机。为了这个项目，张大全费了不少心，挤掉了不少竞争对手，安婧想有了机会该好好地感谢他一下。

　　对于安婧来说，这是个及时雨项目，几乎解决了入春以后示范点工作开展的所有问题。这项目说白了就是农学院科技成果转化试验，新培育的种子需要试验、新发现的种植技术需要试验、新研制的果蔬苗木需要试验、新开发的牲畜疫苗需要试验……在农学院的实验室里，这些新技术已经经过了无数次试验，现在他们想拿到真正的团里试一试效果，无偿提供种子，无偿提供技术，无偿提供服务，唯一有偿的是试验成功产生效益的时候利润分成。这对农村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所以，彩虹听张大全说到这个项目的时候，她很兴奋，立即跑到了东山市，与张大全一起做工作。工作做通了，约好了，彩虹就带上安婧赶了过来。一切顺理成章，酒宴上大家都很轻松。

　　签订了合作协议后，商院长他们要回去了，分手的时候，他说以后项目运作就由康渡和安婧具体负责了，说他对前景充满了信心。康渡临走时一直望着安婧，眼神火辣辣的，和在大学时一样。安婧心里被烧得一颤一颤的，彩虹看在眼里，等他们走后把安婧扯到一边问：“老实交代，那个姓康的是不是喜欢你？”

　　“姐，开什么玩笑，也就是一般同学罢了。”

　　“没这么简单吧，我看这家伙看你的眼神都快冒烟了。这小子不错，要是他动真格的，你可别放过机会。”

　　安婧和彩虹就在华商大厦住下了，晚上的时候，彩虹叫张大全作陪宴请了几个老板，安婧推说头不舒服，自己简单地在宾馆的餐厅里吃了点。回到房间后，张大全发来短信，问她身体怎样，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安婧回复说不用了，心里觉得张大全真有个哥样儿，外表看着粗粗的，心里细得很。

　　邂逅康渡是安婧没想到的，她本以为自己坐着公交车离开东山市的那一刻，两个人就不会再见面了。现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命运又把他们拉到了一起。安婧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躺在床上，她回想着与康渡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回想着大学毕业时的失意与痛苦，原本消失的怨恨又一次聚集起来。因为合作的事，她和康渡接触的机会会越来越多，会发生什么事呢？安婧不愿意想下去，脑子里一阵一阵地疼。

　　大约十点钟，彩虹和张大全急匆匆地赶回来，彩虹进门就叫安婧收拾东西，要连夜赶回去。看彩虹的表情，安婧知道出事了，她赶紧从床上起来，边收拾东西边问，咋了？彩虹说张升被人杀了。安婧尖叫了一声，问谁杀的。彩虹很短促地回答：小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