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没跟我过多的纠缠,我顺利地通过小区的大门。
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车位。我索性把车子停在小马路中间,伸出脖子向楼上张望。
四楼的窗子是黑的,五楼的灯是亮的。我的心抽紧了,迅速熄了火,下了车。
我突然又变得无所是从。这个楼不好进了,我早已经没有了声控门的钥匙。按门铃?谁还能像以前一样给我开门?
此刻,我变得悲哀。
我的手猛然抬起,对着501按了下去。
“谁啊?”许俏的声音。
“我!”
“你谁啊?”
“我!”
“有病!”
对讲机的喀嚓声让我全身发抖。我又按了下去。
“谁啊?”
“徐明!”
“有事吗?”
“我想和你谈谈。”
“大半夜的,明天吧。”
喀嚓!我又抖了一下,全身发麻。
这是一种不屑的声音,一种不屑的回答。刚离婚那段时间她不是这样,她长期的不屑因为我那个晚上的梦呓,已经从她的脸上抹去。她的再次不屑是在我妈找过她之后开始,她找到了我,她说:徐明,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想我有义务把我的财产分割情况告诉我妈。再说,这根本瞒不了的,我不说她会以为我还有两三百万,搞不好哪天替我答应哪个舅舅拿出几十万支持他们养鸡养鸭。
那次我妈和她吵了几句,许俏说完“也算对得起他了”,就没再说话。接着我妈要孙女,她就哭,越要她越哭,后来把我妈都感动了。
我妈没坚持要回孙女,也没要什么钱,最多是语言上激动了一点。从后面的结果来看,我妈除了叹气,也没怎么逼她。
我认为是皆大欢喜,可许俏不满意,她也没具体说出不满意的原因。只说:徐明,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接着那种不屑又死灰复燃。
这说明,我妈的出现,让许俏对我心存的那点感激发生了变化,她的不屑就理所应当,理直气壮,接着又习以为常了。
“活人惯的!”
我再次去按门铃,手却被人捉住了。
有人说:“就他!”
有人说:“你是这儿的业主吗?”
我怎么回答?
“是!”
“门牌号?”
“501!”
“是刚按的吗?是怎么不给你开门?”
“我——”
我又按响了门铃。身边的保安先说话了:“请问刚才按您门铃的是您的家人吗?”
“不是!”
“对不起,打扰了!”
保安和许俏客气,和我就不客气了,我又被他们扯住了。我反抗着,口中叫着许俏的名字——没人回答。
我挣扎着,吼叫着,还是没人回答——只有五楼的窗子配合着我的呼喊发生了变化,灯光的消逝像一个朦胧的巨人,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摆脱了保安,我走了。车子在街路上穿梭着,路灯划破了眼睛。我拿起电话打给许俏,被按断了。我又重拨,移动小姐向我诉说着歉意。
不是!
的确不再是了。
我笑了,我的嘴巴张得好大,像一扇门打开了,秽物如同激流般从打开的闸门涌出。我踩了脚刹车,喘着气,望着方向盘上的粘稠,继续呕着。
是的,曾经发生过这一幕。那是什么时候了?对,那时候我和你刚结完婚。送走了大部分客人,你说我们不回家住了,去宾馆。我说别的了,家里还有农村来的亲戚,走了显得咱不够热情。你哭了,你说你都累成这样了,回去还得照顾他们,能受得了吗?
是的,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和你发了脾气。我说你能不能不气我啊,把我气死了你怎么办啊?接着你也哭了,你说我肚子里都有孩子了,你怎么不知道心疼我。我说有孩子在家也一样啊。是的,那是我们第一次争吵,接着我把车子开的飞快。我说去就去吧。你哭得更厉害了,你说不去了还不行吗?你别吓我好吗?我不吓你了,我停了车子,接着我开始呕吐。那天你搂着我的脖子,惊慌失措,你说:我再也不气你了,我再也不气你了。
对,还有六年前。那次我也喝了很多的酒,我把车子开到了逆行道上,差点儿被对面迎来的货车剐到。我便把车子停到了路边,倒头睡了。后来你出现了。那是我婚后的第一次夜不归宿,你说你让出租车开遍了所有条街,还报了110.看到我那一刻你立马哭了,你说整个晚上你都没流一滴眼泪,就那一刻哭了。你捶打着我,说你为什么不开机,为什么不给家里来个电话。你说你不能再喝了,你看你的胃,都吐出血来了。
是,还有一次,什么时候了?我想不出了。或许我喝点儿酒能想起,后备箱里还有。这酒不错,就是那次喝的那种。对,我想起来了,我这人真怪,一喝酒记性就好起来了。对,那次我也这样坐在车里喝酒的。喝了有两瓶吧。那次你和我生气了回了娘家。我去敲门,你不开,你妈也不开。于是我就坐进车里等。我想起来了,次序都弄乱了,那时候你肚子还大着呢,在你满街找我那次之前。是的,那次我喝了两瓶。其实也不是,我故意吓你的,我喝了一瓶不到,另一瓶打开了就倒掉了,留个空瓶给你做的假相。后来你忍不住还是出来了,看到空瓶你吓坏了,你说咱不喝了,咱回家。你抢了我的驾驶位,你开的车。那时候你刚拿到驾照,根本不怎么会开。你开得慢啊,到红灯路口还灭火。你把我笑坏了,我在后面做什么了?对,我吐了,其实我什么也没吐出,我就是吓你的,吐的痰把自个儿恶心坏了。更有意思的是,有人超你车后骂了你句傻B,你不干了,你也回骂了人家一句。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脏话,你知道吗?很有意思。接着人家停下车来骂你。我爬起来了,你又把我按了下去,你说你喝酒了,不用你。接着你挺着肚子下车给那司机一个大嘴巴。你说你心里有底,你肚子那么大,没人敢惹。是的,我头一次见你那么专横,后来我就叫你母老虎了。你说对,谁也不能惹我,惹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你还说,这台车老挨欺负,咱不开了,咱换台新的。是的,已经换了,就是我开的这个。
有雪了?是雪,飘在车体上,又迅速融化了。一切都变得模糊。
对,你还说过,你说你不再让我喝酒了是吧?我不听话,我还喝。还有,你说过迟早要把我的胃病治好的。你看啊,到今天你都没把我的病治好。
我又笑了,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清晰。体育场走出的许俏带着甜甜的笑,她的眼睛眯成了缝,我看到了一种温馨和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