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寂寞有染·呐喊

五十七、我改还不行吗？

　　老孟吃得很饱，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回家睡觉，休息好再去师大家属区。我把家门钥匙留给了他一把，叫他自己回去。老孟不同意，要求我送他。我问他原因，他说他得省钱。

　　老孟这个状态，我心里不舒服。我说早晨不给你拿两千了吗？老孟说不是那么回事，以后我得省着来了，和十多年前一样。

　　关于老孟的十几年前，我多少知道一些细节。当年他来到C市时，是靠赊销他二舅的电线、插排起家的。记得他说：你们东北人啊，太有意思啦，看我是南方人，就以为我卖的东西便宜。告诉你吧，其实一点儿都不便宜，真货卖那个价便宜，假货卖那个价就不是啦。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因为他喝醉了酒，过后，他就没再提过。我曾经把这番话复述给老孟，他边嘻嘻笑着边说：你净胡扯，你净胡扯。

　　多年前老孟的资金积累，靠的不只是销售假冒伪劣产品。我认识他时，他还没多少钱，这一点是我从他满手的老茧上看出来的，这说明，那些搬搬运运的重体力劳动，都是他亲自完成的。当然，老孟说的话没准儿，除了前阶段，他从没说过自己有钱。那时他没什么钱，则肯定是真的。老孟十几年前的生活是怎么过的？可以就我认识他时各自的生活状态做个对比。当时，我也没什么积蓄，我租住的房子是两室的楼房，他住的是一室的地房，而且没有暖气。我想象不出他在冬天是如何过的，电暖气？估计他不会用，那个很费电，多半是靠趴在地上吹炉子取暖。直到谭小玉被他从南方接到C市后，老孟的富才显露出来，他甩手就买了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让我目瞪口呆。由此，在我歌舞升平的时候，人家老孟已经把安家费节省出来了。老孟就是这么会“穷”。

　　现在的老孟，回到十几年前，他还能行吗？

　　我说这样吧，你不是有客户吗？接着做生意吧，边做边等小王。老孟不做声，半天才说，没本钱了。我说我有，我给你二十万。老孟抬脸看了我一眼，不说话了。我说没事，不然我也想给你的。老孟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不用了。

　　老孟走了，不但不用我的钱，还没用我送。

　　老孟的背影消失在洒落的雪中，消失在路边的公共汽车门口。看来，现在对他最重要的，是延续他悲壮的爱情，有了钱，他就不够悲伤了。

　　因为我开始同情老孟，就开始憎恶老叶了。老孟还算有情有义，老叶就过分薄情了。如果不是他，迷死王也不至于给老孟下这么大的蛊；老孟更不至于因多情走到今天的地步。

　　我打老叶电话，他接了。没等我说话，老叶先讲了。他说：“徐明，我很不舒服。”

　　我没有对老叶表示出关心，我想把我心里想的，同他进行一下表述。可是，老叶没有给我机会，他反复重复着：“徐明，我不舒服，很不舒服，怎么都不舒服，难受得不得了……”

　　终于，我忍不住了，我说：“老叶啊，你他妈就想着你自己！我转你的短信你看了吧？你看了咋想的？迷死王已经走了，你怎么不过问？她为什么走的，你怎么不想想？老叶，我看不起你！我太看不起你了！你太自私恶毒了，哪个女人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行了，我不再跟你说了，从今儿起，我再没有你这个朋友！”接着我挂断了电话，仰起头，长出了口气。

　　现在，我还是很气愤，跟老叶生气，接着跟自己生气。我跟张红不也是这样吗？相处这么久，我对张红好吗？一点儿也不好。张红说得对啊，我这人是挺自私的。接着，我不敢想了，越想越觉得自己龌龊。

　　我又发了个办证的短信给张红，张红没回复。我再次发送，这下，她回拨了。我说：“宝贝，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你不够好，一直都不够好。是这样的，我这人有个毛病，我心里有你，但不会表达。我平时挺能装的，其实真的很在意你。张红，你别生我气行吗？我以后改，好好改。再不惹你生气了，再不让你难过了。张红，别生我气好吗？”

　　张红开口了，她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她说：“徐明，你在哪儿呢？”

　　我说：“我刚吃过饭，特别想你，惦记你。”

　　张红说：“我在单位，来接我吧。”

　　张红的兴致不错。我说“咋了？这么开心？”

　　张红说：“这回他们给钱了。”

　　“谁？”

　　“他哥！”

　　这次，我不敢再顶嘴，我说：“下次不能这么处理事了，一定要注意。”

　　“注意什么？”

　　“家里还是尽量和谐点儿好。”

　　“是，我尽量让他们，但这事儿不能，这一让着，以为我好欺负似的。这次放过他们，下次不一定啥样呢。”

　　“可是……你这样，不代表不会有下次。”

　　“但不这样，肯定有下次。我这样做了，就算再有，他们也得寻思寻思。”

　　“但你这样不越整越生分了？”

　　“那我也不能装熊，任他们全家欺负。”

　　“人家欺负你了吗？”

　　“在背后使坏算计我那点儿钱，还不算欺负？”

　　“人家又不是恶意的，怎么能算是欺负？”

　　“这都不算，还什么算？”

　　“张红，你能不能讲点儿道理啊。”

　　“我不讲道理？”

　　“不，我不是说你不讲理，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做到事如你意，还不把关系搞僵？”

　　“你说怎么做好？”

　　“这……”

　　“行了徐明，事实上我不这么做，根本不行。”

　　“你和你老公好好商量，把事情摆明了说，他不会听不进去。”

　　“他？他和你一样！一点儿原则都没有。”

　　“我认为他对！我是要他，我也那么做！”

　　“徐明，你说什么？那就是我错了？”

　　“是，就是你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你亲情淡薄！”

　　“我？呵呵，是不是还得有报应啊？”

　　现在，张红的眼睛通红，还含着泪水。她急了，冷冷地看着我。

　　我说：“行了，别生气了，当我没说还不行吗？”

　　“徐明，你停车。”

　　我停了车子。

　　“徐明，我们分手吧。”

　　“什么？”

　　“我们分手吧。我们虽然认识得久，比较熟悉，但在人生观上是有差异的。以前在一起，我们没深入过这些东西，感觉挺美的，一切都是美的。但生活总得深入，我们不可能总停留在情感的表面上。”

　　“你什么意思？”

　　“徐明，我们分手吧。”

　　我直起身子，靠在椅子上，点燃支烟。良久，我开口了，我说：张红，“你别激动，我其实没有恶意的。”

　　张红笑了一下，接着，她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笨拙地点上。

　　“别生气了，我以后改，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