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好再往前走,心里装满着期望与辉煌。
再走啊走啊,前面又出现了一片高楼,这里人多了,车更多了。
呵,这就是县城吗?这就是县城。
这就是县太爷住的地方吗?县太爷到底什么样,他会见我们吗?
呵,一个多么壮观的世界呵。
从出了山,过了川,到进了城,这当然是他们有生以来了不起的经历。
宽宽的马路,密密的高楼,还有那花花绿绿的人群。尤其是那道路两旁,还有那些店铺门口,怎么一下子就装那么多电灯。
有这个必要吗?谁知道。干这个事的人肯定是个败家子。虎子他们这样想。
街道上,干嘛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妈的为什么没一个人真正干活的?净在那里过来过去闲逛。哼,有什么好逛的,都是些大懒虫,你们想过没有,像这样下去,到时候想吃屎也没个热的。
到这个时候,他们确实看到了县城的人,县城的街,但并没有想像中的红墙绿瓦硫璃砖,没有金人金马金地板,没有见到飞机、大炮和火箭,也没有见到那些和野狼沟不同的月亮和星星。
前面马路上,一对青年男女相互依偎着,一旁若无人地向前走。一会儿,那男的还在那女的脸上亲上一口,一点也不知羞耻。
这件事,激起了虎子他们的极大愤慨。
你们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大流氓,大混蛋,不要脸的东西。
他们实在不能理解,这县城的人怎么这个样。难道县城的人都是这个样?我老师病了,我老师病了知道不?老师都病了还有心思这个样,你还有点人性没有?
在他们心里,钟老师的病,不仅惊动了野狼沟,而且是全世界人都应当知道的大事。你说能不生气吗。
虎子他们就是以这样的思维认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越看越想越觉得和想像中的差得太远了。这个县城并不怎么样。今天一路上所遇到的炎凉和冷漠更像怒火一样在心里燃烧着。
他们决心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虎子立即掏出了他的大乌龟,一声口哨叫来了他的大黄狗。
他要干什么?不知道!几个野小子已经十分张狂地走在县城的路上。他们的行为已足以在这个本来就不算很大的县城里形成一道风景,然而却并没有引起这一对正在热火的狗男女的注意。
虎子突然高喊叫一声:“冲啊!”
干什么?干什么?
这一声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
“冲啊!”虎子又大喊了一声。这声音,又一次像在指挥一次重要战斗。
这是一道庄严的命令,也是他们最拿手的游戏。
虎子带着他的乌龟,领着他的黄狗,带头向前跑去。跑着跑着,只见他用头一撞,就从那两个男女中间钻了过去。
紧接着,随着一声“上!”的喊声后,大黄狗叫了两声后就跟着钻了过去,紧接着,铁蛋子冲过来了,皮皮虫一看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头一低,腰一弯,也冲过去了。只有那长毛猴试了试,最终还是没有钻过来。不过,他钻的时候,那两个男女已经分开了,他一急,就从那男的两腿缝里钻了过去,惹得周围一片笑声。
那两个青年男女冷不防被来了这一招,顿时不知所措。
他妈的,那来的野小子。
怎么?还有一只狗,一只凶猛的狗。
两个人都一下子惊呆了。尤其是那女的,已经吓得脸色苍白。
这是怎么回事哟?
他们冲过去以后,又回过头来张望。尤其是那条狗,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又冲着那两个男女汪汪地叫了两声。
“告诉你,我们是野狼沟的。”虎子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严肃地警告。
那声调,那架势,真有点像日本鬼子进城,又像是当年的武装工作队。
“野狼沟,什么野狼沟,简直就是野小子。”
“谁是野小子,你才是野小子呢。”铁蛋喊着。
“你是大流氓、大混蛋。”那猴子也趁机喊了一句。
那男的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虎子他们,装腔作势地举起了拳头:“我揍死你。”
“你敢!”几个人立即横在马路上,手里的拳头已经握紧了,尤其是那条狗,更是凶得怕人。
那男的看看自己的女人,又看看那条大黄狗,再也不说话了,脸一红,就拉着自己的女人赶紧离开了。
虎子十分得意。
铁蛋子、长毛猴、皮皮虫他们也十分得意。
看来这城里的人并不怎么样。
那条大黄狗仰天叫了两声,就兴奋地围着主人转圈圈。
这件事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有人悄悄地问:“野狼沟在什么地方?”
“什么?连野狼沟都不知道。”虎子说。
“呵,真笨!”铁蛋应声道。
皮皮虫子心里想,在野狼沟的时候,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的猪耳朵背后多了几根黄毛,谁家的娃满月时多卖了几件新衣服,人人都知道。而到了这里,怎么什么都变得那么陌生,城里人呀,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有些有心的生意人立即看到了虎子怀中的那个大乌龟,就问:“卖吗?”
“不卖!”虎子立即瞪了那人一眼。显然,那目光中已带着轻蔑。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给你十块。”
“一百也不卖。”
“笨蛋!”
“谁是笨蛋?告诉你,送给我们老师的,我老师,知道吗?”
“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呢。”
“我老师,告诉你,名气大着哩。”虎子又说。
“我老师。说出来叫你吓一跳。”铁蛋应声道。
“告诉你,我们老师一病,连校长、县长都出面了,县长,知道吗。”大伙没有想到的是,这会儿那胆小鬼长毛猴也呈起了威风。
“噢!?”一听这话,不少人都似信非信的直摇头。
旁边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嘲笑似的嘟囊了一句:“真是山野毛子,没劲!”
这话被虎子听到了,他极不服气地追上前去:“谁是山野毛子,你说,谁是?啊?”
说话者看这架势,只好自认倒霉,溜走了:“疯子,哪儿来的野疯子。”不想这话却被铁蛋听到了,他硬是追上去问:“野疯子,谁是野疯子,你说,谁是,啊?”
那小子一看,跑得更快了。
虎子他们这时才似乎知道:这县城的人,原来都是大草包、大笨蛋。
直到这时候,他们仍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切,到底是山间草寇还是梁山好汉。
于是,便带着一种胜利的满足继续往前走。
刚才路上拦车的事曾经使他们感到十分沮丧,现在的一切又使他们异常的兴奋起来。
看来,那些看似轻高、傲慢的城里人,不过也就那么一回事。
街道上,仍然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前面不远处,有一位拉着架子车的老大伯,看来是个卖菜的。
这时候,大伯的一个车轮已经显入了一个深坑之中。
大伯只有一个人,他哭丧着脸,十分痛苦地挣扎中尽管经过很大的努力,车子仍然没有拉出来。
大伯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人,这目光,显然是一种乞求,也是一种期待。最终还是毫无办法。
马路上,仍然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帮他的忙。
这是为什么?
虎子他们的心里立即升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鄙视和愤怒。
钟老师说过,人,是要互相帮助的,怎么能这样?
这样的小事放在野狼沟,那还能算个事吗?
“大伯,来,我们帮你!”
“你们?”正在急切中的老大伯听到这话自然高兴。
几个野小子一起动手。
大伯在前面拉,他们几个在后面推。大伯憋足了力气,几个小子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虎子喊:“一、二!”
大伙应:“一、二!”
虎子喊:“嗨哟!”
大伙答:“嗨哟!”
三下两下,车子终于被拉了上来。
大伯擦了擦头上的汗,显得很感激,但并没有说出一句“谢谢”之类的话。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哪儿来的?”
“野狼沟。”
“噢,那么远。”
“知道吗?”
“当然知道。”
“到这儿干啥?”
“看老师,就是钟老师。”
“钟老师,是不是野狼沟小学那个老师?”
“对,对,就是他,你怎么着知道?”
“那咋能不知道呢,好人哪,好人,怪不得有这么多好学生呢。”
大伯掏出两个饼子,孩子们自然没有接受。大伯说:“这样吧,咱们是一路的,我家就在老虎沟,一会儿回去,坐我的车。”
“你的车?”
“就是这个架子车呗”
“嗨,不用了,不用了。”几个小家伙一笑就跑开了。只听那大伯在背后喊:“记着,我等着!”
大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乎在笑着,眼睛里却饱含着泪珠子。
山里人就是这么实在,他用他自己最朴实的方式对一群孩子们表达了谢意和肯定。
这时候,不知从那个屋子里传出了一阵让人听起来十分舒坦的歌声:“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洲……”
虎子自己也觉得,今天一出山,就成了一伙了不起的侠客和英雄。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一天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冷漠与热情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一切,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留在了孩子们的心里,永远忘不了。进而形成了一种强大而又相互碰撞的冲击力。
陌生的城里人啊,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
这也是:
说你狂,你真狂,
走进城里也张狂,
一条黄狗一杆“枪”,
看你谁还敢把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