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墙回到家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十五分。
母亲已经睡着了,明靓和杜美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回来。
当明靓看到一身泥土的钟墙站在面前时,不由地惊喜地叫了一声,也不管母亲在场,像受惊的小鸟一样投进钟墙的怀抱。“你回来了!”她哽咽地说。
“是的,我回来了。”钟墙扶着她到沙发跟前坐下。
“我知道一定能办到的,”杜美娟微笑了一下,“你洗一下睡觉吧,一定累坏了。”
钟墙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冲杜美娟感激地笑了笑,感激她并不急着打听刚才的情况。他觉得自己没有力气述说当时的情景,也还不想说。他还沉溺在一种复杂的感情之中,这种感情让他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想说。
钟墙拿着睡衣走进卫生间,脱掉被汗和泥土弄得一塌糊涂的衣服,打开花洒,仰起头,闭上眼睛,凉凉的水浇在头上。这让他觉得自己从一个奇怪的空间里回到了生活,回到了人间,一下子觉得自己通体透亮,心头豁然开朗。
活着,多好哪!
钟墙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穿上柔软的睡衣,头发也不抹干,任凭它滴滴嗒嗒地往下滴着水,把肩头滴了一片湿漉漉的水印。他站在镜子边,闭上眼睛,对着镜子默默说:“哥哥,如果你已经得到了安息,就现身给我看一看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全然不害怕在镜子里看到那个头发很长、脸色苍白、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鬼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镜子里出现了那张脸,眼神还是一样空洞,空洞中有说不出的凄凉和恶毒。钟墙大惊,他以为他会看到一张平和的脸,就像自己一样,透出摆脱了邪恶的光辉。
难道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怨气不会消解!
那张脸闪一闪,不见了。钟墙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镜子上流了下来,他伸手一抹,是血!
血!
钟墙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把沾着血的手指放在水龙头底下,血被水一冲,丝丝漾开,慢慢变淡,消失。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镜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正在愣神,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冷笑,声音有些嘶哑,好像不是人发出的声音,而是什么动物的冷笑。
他经过客厅的时候,杜美娟和明靓已经不在了。在紧张的心情下等了大半宿,钟墙一回来,她们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神经一松,才感觉到很累很累了,身心俱疲,唯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钟墙推开母亲的房门。他不想惊醒母亲,所以没有开灯。在黑暗里静静地站了一会,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才起步向沙发走去。他不想惊动母亲,所以决定不支单人床了,而是在沙发上窝一夜。他躺下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的地方。对,他离母亲的床这么近,为什么没有听到母亲熟悉的均匀的呼吸呢。
他的心一惊,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步迈到母亲的床前,伸手一摸,是个空被窝!
母亲呢?
钟墙急忙打开灯,母亲真的不在房间里!
他大急,几步就窜出房间。才一踏出门口,就看见黑暗的客厅里有母亲的剪影,就在沙发上坐着。钟墙松了一口气,开了灯走过去,蹲在母亲面前,“妈!你怎么跑出来了?”
林莉茫然地看了儿子一眼,茫然地站起来,自己向房间走去。走到床边,脱下鞋子,打开被子,躺了下去,再盖上被子。钟墙跟在她后面,觉得母亲的动作有前所未有的僵硬,难道母亲的病加重了?钟墙想,对了,正好明天送她回病院,可以让医生对她作一个全面的检查。
钟墙在床边,看着母亲合上双眼睡着了,才关了灯,摸黑躺在沙发上。
他的精神和体力都透支了,可是就是睡不着。正在翻来覆去的时候,忽然看见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白影子慢慢飘进来,飘到他的面前。他看清楚了,是那个长头发的女人,也就是他的哥哥。
女人站在他面前,朝他俯下身子。那张苍白的脸越逼越近,那双空洞而邪恶的眼睛越来越大,眼珠子直直地像钉子一样钉住了钟墙的眼睛。她的嘴巴突然一张一合地动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是钟墙却听见了:
你的恶梦永远不会结束,你死了也不会!
钟墙浑身像被无数的大钉子钉在沙发上,又痛又动不了,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他只听见自己的汗珠扑扑地掉下来。
那女人的脸慢慢变淡变淡,然后消失在黑暗中。那无声的声音却在黑暗中回荡:你的恶梦永远不会结束,你死了也不会!
钟墙大叫一声,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