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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殖产兴业和转向“强兵富国。”

  富国强兵,与万国对峙,其基础是殖产兴业。发展文化教育,实现社会文明,也必须依靠殖产兴业。明治政府的殖产兴业,在于奖励工业,增殖物产,实现资本主义工业化。

  政府破旧立新的改革,如废除关卡和行会垄断,废藩置县,统一币制,设立银行,整顿交通,开办电信,接管幕府和藩的工厂、矿山,都为殖产兴业创造了条件。殖产兴业真正被提上日程,是在岩仓使节团考察欧美之后。同时又采取了配套措施,如地税和家禄改革,发展近代教育等。到90年代基本实现轻工业的工业化,20世纪初重工业得到重大发展,成为资本主义工业国。日本用三四十年时间走完了欧美国家一二个世纪的路程。

  殖产兴业成功的关键是明治政府大力扶植私人资本,重视发挥私人资本的积极性。企业界也把“富国强兵”作为自己的职责,在学习西方、引进技术的同时,奉行以“论语加算盘”为象征的国家主义经济观,同样贯彻了“东洋道德,西洋艺术”的方针。

  日本的殖产兴业、实现工业化与对外扩张密不可分。70年代末80年代初,从“富国强兵”转向了“强兵富国”,开始走上穷兵黩武的道路。这是“与万国对峙”的必然逻辑,也与军国主义传统相关联。

  扶植私人资本并转向私营为主

  明治政府于1870年12月设立工部省,负责经营管理从旧幕藩接收的、除军工企业外的一批工厂、矿山。工部省开始实施殖产兴业,主要从事改造、扩大矿山,建筑铁路,经营电信、造船、制铁等事业,但对民间制造业很少予以关注。

  岩仓使节团的欧美考察,使明治官员们深切地感受到,兴办近代企业是国家富强的根本之道。考察团回国后,政府根据大久保的建议,1873年11月设立内务省,原属大藏、司法、工部省的劝业、警保等机构划归内务省。大久保任内务卿,主管劝业和治安这两件最重要的大事。大藏卿大隈重信和工部卿伊藤博文作为左右手,协助大久保推进殖产兴业。

  1874年大久保提出了关于殖产兴业的建议书,一开头就明确指出:“大凡国之强弱,决定于人民之贫富;人民之贫富,则有赖于物产之多寡;而物产之多寡,又在于人民是否勤勉于工业。但寻其根源,无不依靠政府官员诱导奖励之力。”把政府发挥积极作用视为殖产兴业、国家富强的关键,而政府的作用又主要在于引导、鼓励人民殖产兴业。起初,民间尚缺乏投资能力和投资信心,新旧企业仍以官营为主,但内务省的目的始终在于引导、推动私人投资。1875年,大久保又提出“明确本省事业之目的”的建议书,要求内务省“不作外表之虚饰”,“专在厚殖民产,振兴民业”。

  扶植三菱是明治政府扶植私人资本的典型事例。三菱创始人岩崎弥太郎(1834~1885)是土佐藩的下级武士,凭借结交权势人物和善于经营,在明治初年的大变动中,以经营海运起家。他的商号1873年改称三菱商店,后又称三菱轮船会社,在竞争中压倒了半官半民的邮政轮船会社。1874年,三菱为出兵台湾从事军事运输,深受政府青睐。

  当时沿海航运是物资运输的主要途径,但沿岸海运和外贸海运均被外国公司所垄断,这也加剧了日本的国际收支赤字。海运还与军事关系重大。日本政府很重视发展海运业,夺回海运控制权。为出兵台湾,政府曾购买13艘轮船给三菱使用。1875年根据大久保的建议,将这批船只拨归三菱所有,又将倒闭的邮政轮船会社的15艘轮船无偿交给三菱,还决定在15年内每年拨给三菱25万日元的经营补助费,并命令三菱开辟上海航线。此时,三菱有轮船36艘,一跃而为日本的“海运之王”。

  在政府的有力支持下,三菱大幅度降低票价和运费,与美、英轮船公司展开不顾血本的竞争。如三菱把横滨与长崎间的上等船票从30日元降到8日元,三菱上海航线的4艘轮船因降价而一个月亏损2万日元。如此竞争很快迫使美国的太平洋邮船公司退让,三菱获得政府的低息贷款81万美元,兼并了太平洋邮船公司的上海航线及4艘轮船。接着又经过半年竞争,迫使大英轮船公司退出横滨至上海的航线。三菱还开辟了至中国牛庄(在今辽宁省)、至朝鲜釜山的航线。在国内的沿岸航线上,外国船舶几乎全被排斥。1877年西南战争中,三菱为政府军承担军事运输,获利122万日元。至此,三菱拥有船舶61艘,职工2100多人。

  支持三菱是典型的事例。总的来说,政府致力于鼓励、帮助民间投资,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当然,由于缺乏经验,有的措施几乎没有成效。70年代,有效的措施主要为以下几项:

  开办“模范工厂”,进行示范,提供经验,为民间工厂培训工人。这一工作主要由内务省进行,设立了缫丝、纺纱、毛织、制糖等工厂,富冈缫丝所、爱知纺纱所的作用较为显著。如富冈缫丝所采用欧洲先进设备,7年间进厂的女工3238人,来自1道2府26县,不少人返乡后成为新厂的工人骨干。

  进行财政补助。政府从正常财政支出、财政准备金和起业公债中提取一部分,补助民间企业。1875—1880年,这类补助金估计约5000万日元,而同期平均一年的正常财政支出为6022万日元,可见补助数额相当大。此外,对工商业主要征收以酒税为主的消费税,1887年7月前免征所得税,1897年前免征营业税,这也是一项重大财政支持。

  广设国立银行,拓宽融资渠道。国立银行由私人出资,按国家的相关法律成立,起初仅4家。1876年8月,在发行金禄公债的同时,修改了1872年的国立银行条例,规定80%的资本可用年利4厘以上的公债充当(金禄公债均为年利5厘以上),并可发行同等数额的银行券。这样,1879年国立银行激增至153家。1876~1880年,政府纸币流通额增加近2000万日元,而银行券流通额却增加了3200多万日元,融资渠道大为拓宽。

  在政府的积极支持下,民间企业逐步发展起来,1884年民间工厂共1981家,工人10人以上的984家,工人100人以上的72家;缫丝厂、纺纱厂占大多数。供出口的生丝生产增长最快,1876、1877年平均年产量为200万斤,1883~1885年达429万斤。

  不过,殖产兴业也存在问题。一是通货膨胀,金融不稳。国家财政、殖产兴业资金靠大量发行政府纸币、银行券来支撑,而两者均不能兑换硬通货。这就导致币值下跌,物价上涨,商业投机盛行,外贸入超增加,金银继续大量外流。这归根到底不利于殖产兴业,不利于国家的稳定与发展。二是官营企业经营不善,除矿山、铁路、电讯、军工企业外,几乎都陷于亏损状态,成为财政负担。而且,官营企业的存在,不可避免地会在原料采购、产品出售等方面与民争利,不利于殖产兴业的进一步发展。这遭到民间、舆论界的批评,政府也很快认识到这一点。

  1878年5月,大久保与一位官员谈话,把维新事业分为三期,第一期为初创时期,第三期为守成时期,而明治十年至二十年(1877~1887)为第二期,“该期乃最重要之时期,整顿内治,繁殖民产,皆在此期,利通虽不才,决心充分尽内务之责”。大久保始终念念不忘“繁殖民产”,可是他的话音刚落,却不幸在前往官署的路上被反动士族刺杀。木户也已先他一年去世了。伊藤博文继任内务卿,与大藏卿大隈重信二人一度是政府的两大台柱。

  1880年,政府把整顿、健全财政金融与出售官营企业、促进民间资本联系起来考虑对策。这一年,伊藤博文就任财政整理委员,与大隈重信共同着手整顿财政,并于11月决定把军工、铁道、电讯之外的官营企业出售给民间。1881年10月松方正义任大藏卿,继续整顿财政金融、出售官营企业。

  松方正义认为,民智民力既已开发,就要重视“人民自为之进步”,如果政府仍然“好事贪功,反而挫折人民自主独立之气势,养成百事依赖政府之风习”,“其弊害大不可测”。从1882年到1893年,出售官营企业25处,加上1874年一处,共26处。其中金、银、铜、铁、煤的矿山12处,还有造船、缫丝、纺纱、玻璃、水泥、酿造等企业。出售的价格一般都低于原来的投资额,多数为投资额的一半左右至1/4左右,有些甚至更低。而且,价款可在25至55年内偿付,不计利息,等于无偿送给私人经营,然后以部分利润偿付价款。出售官营企业为三井、三菱、古河等政商扩大或奠定了经营基础。同时,从官营为主转向私营为主,也使这些企业和整个近代企业界走上正常发展轨道。此后,政府继续以补助金、银行融资、免除关税等支持民间企业。

  整顿财政金融的主要措施是:紧缩财政开支,增加税收,以实现财政盈余,从而回收纸币和增加硬通货储备;命令国立银行限期回收银行券,以后都改为普通银行;1882年成立日本银行作为中央银行,并于1884年发行可与银兑换的纸币。80年代中,通货紧缩结束,财政金融恢复正常。

  整顿财政金融的几年中,物价大跌,如米价跌了一半多,农民的地税负担变重,增收消费税、地方税也主要加在农民头上,大批农民因欠税而其土地被政府拍卖,或因欠债而丧失土地,不得不到城镇出卖劳动力。同时,土地、资金进一步集中到商人、地主手中,他们有可能用资金、地租进行工商业投资。这样,依靠严重损害农民的利益,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的主要进程,人称农村是日本国内殖民地。在此之前,通货膨胀使金禄公债贬值,大批士族破产,金禄公债集中到商人、资本家手中,这是资本原始积累另一重要进程。政府强有力地促进了城乡的资本原始积累,同时政府以主要取自农民的财政收入来补助私人企业,并将耗资巨大的官营企业优惠售给私人,充当了资本原始积累的直接承担者。

  随着财政金融的稳定,资本原始积累的完成,加之国际上银价下跌有利出口的刺激,以及国内交通运输、电讯的扩展,80年代中期投资兴办企业的热潮首先出现在铁道业,随即扩大到纺织业、矿山业以及其他行业,各种各样的企业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1893年,私营铁道会社15家,营运铁道2200多公里,国营铁道约900公里。同年电信业已架设约6000公里的电线。1883—1893年,纺纱厂从16家增至46家,纱锭从4万3000个增至近48万个。器械缫丝成为生丝业的主流,20年来生丝产量增加了7倍半。90年代中期,以棉纱、生丝部门的机械化发展为标志,基本实现轻工业的工业化,殖产兴业的历史任务基本完成。

  在殖产兴业的过程中,可以充分看到日本政府扶植私人资本的苦心和作用。在欧美国家,当资本主义初起时,国家和政府都起过“助产婆”的作用,在后进国家这种“助产婆”更是不可缺少的。近代中日发展道路的不同,重要原因之一是国家、政府有否起这种“助产婆”作用,是否大力扶植私人资本。清政府和洋务派,既没有进行改革,推动资本原始积累,更强制推行“官商合办”、“官督商办”,官府独揽大权,屈从外国压力,冗员糜费惊人,严重地束缚、阻碍了私人资本的成长。正如郑观应在《商务叹》中所写,“名为保商实病商,官督商办势如虎”。如清政府对待轮船通商局与日本政府扶植三菱就是一个鲜明的对照。

  “经济战国”与“论语加算盘。”

  殖产兴业的成就,除了政府的大力支持,离不开民间的努力。幕末和明治初年,不仅政治发生大变革,工商界的的升降沉浮也很激烈,人称这是一个“经济战国”年代,明治企业家绝大多数是在大变动中崛起的。

  江户时期有一批专为幕藩服务的特权商人,他们大都集中在三都尤其是大阪。在“经济战国”年代,他们多数都没落、破产了。不可抗拒的时局动荡使他们每况俱下,他们自身则习惯于依靠幕藩给予的特权,保持祖传家业,因而决不冒风险,缺乏进取精神,无法适应“经济战国”的急剧变动。以大阪豪商来看,明治初年破产的24家,衰落的2家,保住家业的仅8家。

  在殖产兴业大潮中崛起的,大都是新人。一部分是城镇商人和平民,他们事业欲旺盛,富有进取心,在近代企业兴起之初,在最有风险的时候,敢作敢为,抓住了商机,一跃成为新兴实业家,如大仓喜八郎原是小商人,浅野总一郎原是柴炭商,安田善次郎是学徒出身、1865年才开汇兑店。另一部分是由武士投身工商界的,他们大都是会社(公司)型企业家,在股份公司担任重要职务,其代表是涩泽荣一,有的则是个人型企业家,如岩崎弥太郎、五代友厚等。至于旧富豪涉足近代企业,较早的只有三井、住友等例外的几家,因为他们的掌柜有眼光,紧跟上了时代步伐。一般旧富豪要到90年代后期,才不再犹豫观望。

  明治初年,虽然涌现出一批有作为的企业家,但工商界的整体状况并不适应国家和时代的要求。人称日本近代实业界之父的涩泽荣一(1840~1931)对此深有感触。涩泽出身豪农家庭,青少年时就随父经商,后来取得武士身份,幕末留学法国,并考察了英、意等国。明治初回国,崭露了经商才干,被邀任职大藏省,参与制定了一系列政策和法令,官至大藏大丞,协助执掌财政,经常与商界、企业界打交道。他深感“以今日之商人毕竟不能使日本之工商业得到改良进步”,于是弃官从商,力图以身作则,“提高商界的权利意识”,“谋求工商业之发达”。他长期担任第一国立银行行长、东京商法会议所和商业会议所主要领导人,参与创建了500多家企业。

  涩泽指出了工商界的主要问题,一是官尊民卑思想严重,“旧来卑屈之风尚未清除,对于在官之人只知站正低头,毕恭毕敬”,没有独立自主的意识,依赖思想严重,缺少创办近代企业的进取心。二是不少人“只知争锱珠之利”,目光短浅,缺乏商业道德,甚至“欺诈百出,诬冒万变,以至破产败家者比比有之。”这也是导致社会上尊官贱商的原因之一。

  为提高商界企业界的素养,在政府的支持下,涩泽荣一等人在东京和全国各地成立了商法会议所,其宗旨是“讲商法,议商则,改善一般通商之成规旧惯”。商法会议所后来改为商业会议所。涩泽最重要的活动是毕生不懈地提倡“论语加算盘”。他说自己1873年辞官经商时,“心里有所不安,想到今后要在锱珠必较中渡过一生,应该有怎样的操守呢?此时我想起了以前学过的《论语》。”他认为可以按照《论语》关于修己处世的教谕来经商牟利,他在晚年自信自豪地说,40余年来,“自问这期间我没有违背过《论语》,而且也不曾拨错过算盘。不管怎么说,我的银行也是有着相当的成就,不失为东京市内头号大银行。因此我有资格说,《论语》和算盘完全一致。”

  涩泽对《论语》重加解释,以求改变传统儒学重义轻利的思想,以及轻视鄙视商人、买卖的旧风气,致力于提倡“义利合一”、“义利两全”。涩泽的基本思想,是以“公益”即国家和社会的利益,把“义”和“利”统一起来。一方面,国家和社会离不开工商业,“商工乃富国之本”,“欲强国必富国”。

  他说一家之中最宝贵的不是别的财物,而是生死攸关的米柜。工商业则是当今国家和社会的“米柜”,他就是身体力行这“米柜主义”。他用这个比喻来强调工商的极其重要性,以提高工商界的地位和自尊。他指出,“我国现今之急务,是努力使一班人心拂去缪见,并提高商人品位,驱使人才投向商业界”。另一方面,他认为工商业不能脱离国家、社会而存在,因为“其职分完全是公共性的”,必须为国家、社会效力。只要“谋求社会利益,使国家富强,终究会给个人带来利益。”这才是值得追求的“真利”,这种“利益”是正当的,符合“大义”的。这样做了,也就能“拂去谬见”,提高工商业者的地位。

  因此,涩泽认为:“公益与私利是同一的。公益即是私利,私利能生公益。不能带来公益的私利,不是真正的私利。”

  工商业者应当确立商业道德,“正当的利益,正当的富有,必须同道德相一致”。完善的商业道德就是以“爱国家”作为行为准则,否则,任何实业都失去价值。这是一种国家主义的经济观念。同时他又指出,“所谓实业,无疑以谋求利殖为本旨。若商工业无增殖之效,商工业即无存在意义。”

  他甚至说,“抛弃利益的道德,不是真正的道德”。这与旧时的重义轻利思想存在区别。

  涩泽的“论语加算盘”象征着近代日本的经济伦理观念,是国家主义在经济领域的反映,也维护了工商界的应有地位和利益。在当年,富国强兵、维护国家的主权和独立,是日本民族的最高任务,而殖产兴业的事实也证明“国益”、“公益”与工商业者的利益是合一的。涩泽思想正是这种客观现实的反映,并推动一大批士族和其他人,为“富国强兵”而投身工商业,促进了殖产兴业的发展。鉴于日本资金不足,为了能与外资对抗,政府一直重视兴办“合本会社”即股份公司,涩泽荣一毕生鼓吹“合本”。在银行、纺织、铁道部门,很多企业都是“合本会社”,其中起带头作用的企业——第一国立银行、大阪纺织会社、日本铁道会社,都是涩泽为主发起创办的。士族在合本会社中起主要作用,在明治年代的全部企业家中,士族出身者占48%,他们不仅本身怀有强烈的国家观念,并影响了整个企业界。

  在当年,为国家而殖产兴业的想法,不仅企业界有,工人中也有。如富冈缫丝所在群马县建成招工时,有谣言说女工要被抽血取油,无人前往。政府便召集武士女儿进厂,许多武士及其女儿都怀着为国家的使命感而积极响应。原松代藩有16名武士女儿应召,其中有原家老(藩的最高官员)的女儿。当她们出发时,一名应召女工横田英的父亲对她叮嘱说:“要谨慎用心,不要有损国名、家名。入厂后诸事尽心学习,他日此地建立缫丝厂,可以胜任工作。”她们在厂里是模范女工,横田英回乡後,参与了缫丝的六工社的建立,成为指导女工。当然,各地工厂也往往以“为国家”的名义,要工人加班加点,甚至累得精疲力竭还要拼命干活,如电影《啊!野麦岭》所描写的。

  任何国家的正常经济发展,都不能不受一定道德规范的约束,服从“公益”需要也是共同的要求。当然,在不同的国家和同一国家的不同时期,“公益”的内涵和作用是有所不同的。

  政商和财阀的形成

  在殖产兴业和以后的经济发展中,形成一批政商和财阀。不了解政商、财阀,也就很难理解日本近现代的经济、政治发展。所谓政商,即与政府相互依存,受到政府特殊庇护的商家。政商一般都发展成为财阀,即日本垄断资本的主要类型。

  政商的最初亮相是在戊辰战争期间。王政复古和政府军初战告捷,特权商人看清幕府大势已去,先后转向支持新政府。当时,新政府的财政几乎空空如也,三井、小野、岛田三家大金融商业资本接受了新政府的命令,立即提供了巨额献金、借款,为新政府和政府军解决了燃眉之急。提供借款的还有三都的其他特权商人和地方特权商人。后来,三井、小野、岛田三家为明治政府承办汇兑和发行纸币等业务,缓解了新政府的财政困难。

  在一段时间里,对于原特权商人,明治政府只是随心所欲地、强制性地加以利用,大部分特权商人都破产、衰落了。1874年,政府突然决定,三井等三家必须限期缴纳担保财物,数额为每年所办公款的约三分之一。小野、岛田因此破产,三井幸好从外资银行借到款项才渡过难关。

  乡镇豪农豪商曾大力支持反幕倒幕斗争,他们都是地主商人一身二任。明治年间,地税改革首先满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的一部分主要向地主发展;同时在殖产兴业的潮流中,他们的另一部分主要向传统产业发展,经营规模不大的缫丝、织布、制茶、蚕种、食品加工等产业。

  政府特别加以支持的是一批政商,明治初年就支持三井、三菱,70年代中期决定选择有足够资金、善于经营的特定商人加以扶持。其中有原特权商人三井、住友等,有在倒幕维新变革期起家的岩崎(三菱)、安田、古河、大仓、浅野、藤田(原长州武士)等,有弃官从商的涩泽、五代(友厚)等。

  这些政商,在投资、经营、收益等方面,受到政府的特殊照顾。如三井是开当铺、酒坊起家,后扩大经营绸缎、钱庄和其他买卖,但幕末已面临困境,生丝贸易大量亏损。投靠、支持新政府后,三井获得多种照顾,如存储汇兑政府经费、代收代缴地税、代政府输出大米、包销官营三池煤矿的煤炭等,迅速获得巨额利润,又优惠购进了官营的富冈缫丝所、新町纺纱所。三菱受惠之大已如前述,还购进了官营长崎造船所和二家金银矿。

  政商们迅速积聚了资本,扩大了投资门类和经营规模,在产业界确立了优势。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到一次大战前后,形成一批财阀,几乎都由政商转变而来。

  日本的财阀,是以家族资本为中心,支配直系、旁系公司,进行多方面经营的垄断资本。财阀可分为综合财阀,即三井、三菱、住友三家,它们进行多种经营并有大银行;以金融为中心的财阀,如安田、涩泽等;以产业资本为中心的财阀,如浅野、古河、大仓等。三井、三菱、住友、安田为四大财阀,三井在金融、贸易方面的优势突出,三井银行占全国银行存款的1/3,三井物产占国内贸易的22%;三菱的主要优势在海运、造船部门;住友的主要产业基础是铜的采炼、制作;安田则以金融力量支配其他企业。

  政府扶植政商、财阀,遭到民间和舆论的强烈指责,后人的不少著作也对此有所批评。当年,福泽谕吉不止一次地发表文章,为政府辩护,他写道:“西洋之豪商投资我国,欲控制商权,我国唯有扶植豪商与之抗争。”福泽所言确是实情,三菱与美英资本的海运之争就是有力的证明。当时只有政商、财阀才有资本、能力经营金融、贸易、矿山、海运等重要部门,因此这些部门没有被外资及其代理人所控制。

  政府为了阻遏棉纱输入,70年代末曾购买10套2000纱锭的精纺机,贷给士族、民间经营,另外还代民间买了3套。因受制于民间资金不多,这些厂规模太小,并使用水动力,经营都不理想,有的倒闭了。1882年,涩泽荣一发起,华族、政商和其他商人合资25万日元,开办大阪纺织会社。它从国外引进最先进的1万多纱锭的设备,并采用蒸汽动力和电灯照明,日夜两班开工。1883年投产一炮打响,盈利良好,3年后资本增至60万日元,纱锭达3万个。在它的带动下,激起了投资大纺织厂的热潮,棉纱的输入日益减少,输出不断扩大。这也表明殖产兴业要有成效,必须有足够的资本。

  纺织、电力和民营铁道都是靠股份资本发展起来的,很少有财阀资本。但是,当年非政商、财阀的民间资金到底有限,股份公司型企业在明治年代一直居于政商、财阀等家族型、个人型企业之下,到一次大战前后才占有优势。这也是政府扶植政商、财阀的背景。

  如此说来,扶植政商、财阀是否就没有问题了呢?并非如此,政商及财阀存在严重的缺陷。其一是家族封闭性。财阀虽然在经营方面聘用族外人才,大都由族外人主持经营,但财阀总公司的资本全部为家族所有,不对外开放。如三井总公司三井合名会社的资本,为三井11家所有,由各家长子单独继承,不得转让也不得分割,11家的三井同族会是最高权力机构;三菱总公司三菱合资会社的资本为岩崎两家及其长子长孙所有,次子、次孙有少量股份,但对经营无发言权。这样做是为了保证祖传家业世代延续,这是财阀的最高准则。其二是进行杂货铺式的经营,看到那里有利可图,就进行投资或兼并,五花八门,缺少内在联系。这样做是为了不冒任何风险。其三是过分依赖政府,只要满足政府的需求,为政府效力,就能使利润、家业得到保证。

  因此,财阀具有很大的保守性。财阀一心只想保持家业,加上家族封闭性限制了调度资金的能力,因此不敢向投资大、有风险的领域发展。明治、大正年间,这些财阀除了有一些矿山和三菱有造船厂之外,几乎没有向其他重工业投资,其产业基础有很大局限性。财阀过度依靠政府,与扩充军备关系密切,养成了注重政府关照的依赖性。财阀的杂货铺式经营,不利于加强其经营基础,并阻碍了一般民间资本的发展,加剧了财阀与民众的矛盾。

  这些缺陷没有引起财阀和政府的重视。正是上述保守性,使得财阀于20世纪30年代与军部结盟,把日本拖上了大规模对外侵略的危险道路。

  从“富国强兵”到“强兵富国。”

  日本要成为现代化的独立强国,富国与强兵不能分开,两者具有同等重要性。但是,在富国的基础上实现强兵,还是依靠强兵去实现富国,是两种相反的发展道路。明治初年,政府致力于建立新式军备,对外已显露武力扩张的锋芒,1874年出兵台湾,1876年以武力胁迫朝鲜签订“江华条约”。然而,政府的总方针还是富国强兵,把殖产兴业摆在首位。

  大久保利通在《关于殖产兴业的建议书》中强调指出,劝导奖励人民发展工业,增殖物产,充足财用,是政府和官员“至要至切之急务”,是“当今行政之根本”。只有民富才能国富,国富才能兵强。他指出,“如果财用不足,上下为衣食奔走,无暇顾及其他,即使有海陆军备之严,学校教育之盛,但徒属虚美,国非其国。古今万国其例不鲜。”大久保的这一主张,代表了当时政府内的主导意向。

  1877年西南战争后,国内大规模用兵宣告结束。1878年12月,兵部省的参谋局被改组扩大为单独的参谋本部,它的第一件重要工作,就是调查中国的地志兵备,为以后的武力扩张做准备。参谋本部的成立,标志着以对内用兵为主转向对外用兵为主,标志着日本开始走上军国主义道路。

  多年任陆军卿的山县有朋,为首任参谋本部长。早在1872年,他就提议增兵,并说:“现今兵部之目标在于内,而将来则在于外”。1880年11月,他将参谋本部调查、整理的《邻邦兵备略》六册上呈天皇,并在上奏文中力陈扩充军备是“燃眉之急”。在富国与强兵的关系上,他的立场与大久保截然相反。他宣称:“方今欧洲议论兵之多寡,较议论国之贫富为急。”日本也必须把强兵摆在首位,“当今兵备之急,犹渴之于饮,饥之于食……兵强则民气可旺,始可言国民之自由,始可论国民之权利,始可保平等之交往,始可收贸易之利益,始可蓄国民之劳力,始可保国民之富贵。”总之,在山县看来,强兵为本,强兵至上,强兵就是一切。山县还危言耸听地说:“今如言富国为本,”则“叛军卖国之贼,将群起而不可御也。”

  山县鼓吹强兵,自然不在于国家防御,而是着眼于对外扩张。此后,山县和陆、海军卿不顾国家财政仍然十分困难,一再要求加大加快扩军步伐。1881年7月,明治天皇敕谕如数拨付军方提出的扩军款项。1882年7月,朝鲜发生壬午兵变,汉城起义士兵杀死日本的军训教官和亲日官员,数千朝鲜民众包围日本公使馆。花房义质公使放火焚烧使馆,带领使馆人员挥舞武器冲出包围,逃到仁川,搭乘英舰逃回日本。这次事件是因为1876年“江华条约”后,日本不择手段的掠夺,激起朝鲜人民的愤恨。

  日本当局利用壬午兵变,在国内煽动扩军备战,并决定不顾“招惹人民之怨恨”,采取“非常税收”办法,增加军费。1882年11月,天皇在宫内召见地方官员,面谕为扩充军备而增征捐税,宣布“圣旨”说:“汝等身为地方官,应深体朕意,保证贯彻执行。”12月,天皇又向各省卿颁发诏敕,宣称过去“休养民力,培植根本”的方针,“唯考虑内政之急”,但已不适应“方今宇内形势”,也就是说扩军比内政更重要。80年代,平时军费竟占财政支出的四分之一左右,1892年竟达约30%。1883年陆海军都提出了庞大的扩军计划。日本海军要求8年内增加48艘军舰,而从幕末到1882年日本军舰不足20艘。

  日本走上“强兵富国”的道路,这是毫不足怪的。“与万国对峙”的立国目标,强烈的军国主义传统,使日本很容易走上这条道路。就当时来说,对内大规模用兵一结束,日本统治集团就迫不及待地转向“强兵富国”,是要以“强兵”来转嫁、排除“富国”面临的困难。

  不平等条约的束缚和列强的经济侵略,以及日本经济的对外依赖性,严重阻碍着日本的富国进程。从明治初年到甲午战争前的20多年中,在对外贸易方面,除了松方整顿财政、紧缩银根而减少输入的5年外,几乎连年严重入超。1868~1881年平均每年入超1200多万日元,而正常的财政收入平均每年不到7000万日元。这样巨额的入超,主要是棉纱和棉毛织品大量进口造成的。连年入超使大量金银不断外流,1871年政府曾试图实行金本位制,可是后来市面上根本不见金币的踪影,纸币也无法与银币兑换。1887年起,由于投资热和棉纺业的扩大,需要从欧洲输入机器设备,并从英国殖民地印度输入棉花,再次连年巨额入超,金银又大量外流。

  而且,不管日本政府和民间作了多大努力,对外贸易一直被外商一手操纵,1874~1893年外商占日本输出总额的比率,最低的年份为81.3%,平均每年为84.5%。曾任农商务次官的前田正名,辞官后在全国开展夺回商权的活动。他描述了外商控制外贸的情景:“我商贾欲贩卖物品予外商,恰如往昔百姓欲贡纳物品于诸侯之前,彼等曲膝低头猥集于外商门前,恳求‘务请买下我之货物!’……”外商往往以不符合质量来压价,使日本损失很大。

  在这种情况下,殖产兴业的资金受到极大的限制。解决尖锐的资金问题,可以有三种办法:一是借外债。明治初年借过两笔外债,后来政府鉴于埃及、土耳其因大借外债而受制于列强的教训,坚决不再借外债。二是从国内人民、特别是农民身上抽取资金。但农民的负担已经过重,松方财政已再次引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浪潮。为了缓和、稳定国内局势,明治政府采取了第三种办法,即把对外掠夺作为解决资金短缺的重要出路,并表现得极为贪婪、凶狠。

  当年日本的对外侵略,也同扩大国外市场、获取原料有关,但早期的侵略首先在于掠夺资金,加快资本原始积累。根据“江华条约”,朝鲜开放釜山、仁川和元山,日本商人纷至沓来。他们开始时输入的绝大多数是廉价陈旧的欧洲洋货,却以三倍的高价卖给朝鲜人,这种中介贸易在80年代仍占很大比重。日本商人的另一种掠夺,是以“买青苗”的办法低价收购朝鲜农民的大米、大豆、人参等产品,运回日本以几倍甚至五六倍的高价出售;1892年一年朝鲜出口的大米、大豆约达180万日元。对日本更为重要的,是掠夺朝鲜的黄金。1882年日本各银行在朝鲜开设分行,用欺骗手段,掠夺式地“收购”金银。到甲午战争前,日本从朝鲜输入黄金价值835万日元,占同期日本所得黄金的68%。松方整顿财政急需金银,从朝鲜输入黄金激增,相当于日本所产黄金的4倍。后来,日本向中国勒索甲午战争赔款,显得尤为凶狠惊人。

  “强兵富国”给日本经济打上深刻的军事烙印,使日本经济直接或间接地严重依赖扩充军备和武力扩张。日本的重工业中,军事性特别显著。明治年代,在机械工业、钢铁业中,官营工场占主导地位,它们都是制造武器和舰船的军工企业,或主要是为军需服务的。财阀及其他民间的矿山、冶炼业、机械工厂也与军工生产、军事订货密切相关。不仅重工业有明显的军事性,在军费比重极大,连年大规模扩充军备的情况下,其他工商业也直接、间接地依存于军事订货。

  日本把“强兵”作为“富国”的捷径,确有近期效应,但是物极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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