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用这个题目,作了一首白话诗。又一位朋友用这个题目,作了一篇小说。前后看见了之后,我自己又做了一段杂感。
一样的题目,她们所做的彼此用意不同,对象不同。我的又和她们的不同。然而总起来说就是:“天下万事,都是完全的好;要不完全,不如无有。”
“非完全则宁无”。这语意实在不是争气斗胜,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只因不冷不热,不进不退的光景,太令人难受,一丝的希望未绝,要前行却又着实没有把握,徘徊之间,只枉废许多精神与光阴。慧心人是不肯这样做的,完全了更好,不完全就掉头不顾,远走高飞,这真是英雄的行事!
“非完全则宁无”,有时近于矫情,然而矫情的确是一种学问,也更须有一份勇气。工夫不到是矫不成的,大人物与庸人的分别,也只在于矫得过与矫不过――也许这是我的偏见,然而我个人是如此信的。
但无论如何,奉行一种主义,不要如同拜偶像,死守着做去。
进一步说,世界哪有完全的事?完全到底有什么标准?完全到底有无止境?今天看看是完全,明天又有比昨天好的,昨天的完全,就不是真完全了。推想下去,现在的完全,终是使人怀疑的。将来的完全,终是没有把握的。这“宁”字又何所依附?
推究一个问题,真不容易呵!只有刚一着想时是清晰的,再一想,就越来越模糊了。
想不透就索性不想――这也是“非完全则宁无”么?
一九二一年八月六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1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