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金国老狼主完颜阿骨打,自灭辽以后,便坐镇黄龙府,目空一切。前番大太子干离不,二太子沃离不,三太子粘没喝,四太子达不野两路侵宋,大获全胜,掳得许多美女并稀世古玩,老狼主那个乐呀,别提有多高兴了。谁知,玩了多时,便玩出腻味来了,你瞧他胃口有多大。他听说宋国有个名妓李师师,要多好有多好,把宋徽宗都给迷住了,迷得徽宗把江山都不要了。老狼主便想,我何不把李师师也给掳来,享用享用,那该多好!他这样想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宋室江山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日,老狼主登殿,当有值殿官启道:“报狼主,军师回来了。”老狼主命宣进来。当时军师哈迷蚩上殿,俯伏朝见已毕,奏道:“狼主万千之喜!”老狼主道:“有何喜事?”哈迷蚩奏道:“臣到中原探听消息,那南蛮小皇帝自即位以来,不理朝政,不修边事,专听那些奸臣用事,贬黜忠良,兼之那些关塞上边并无好汉把守。今狼主要夺中原,只消发兵前去,包管一鼓而可得也。”老狼主闻奏大喜,即定了吉利日子,往校场中挑选扫南大元帅,出榜通衢,晓谕军民人等,都到校场比武,各官领旨退朝。
到了那日,老狼主摆驾往校场中来,到演武厅上坐下。两边文武百官朝见毕,站立两旁。
且说那演武厅前有一座铁龙,原是辽国遗下的镇国之宝,重有千余斤。老狼主即命番官传旨高叫道:“不论军民人等,有能举得铁龙者,即封为昌平王,扫南大元帅之职。”
旨意一下,那王子、平章、军丁、将士,个个想做元帅。这个上来摇一摇,涨得脸红;那个上来拔一拔,挣得面赤,好像蜻蜓撼石柱,俱各满面羞惭,退将下去。老狼主道:“当年项羽拔山,子胥举鼎,难道我国枉有这许多文武,就没个举得起这千斤之物之人?”正在烦恼,忽然旁边闪出一人,但见他生得:
脸如火炭,发似乌云,虬眉长髯,阔口圆睛,身长一丈,膀阔三停。分明是狠金刚下降,却错认开路神狰狞。
众人看时,原来是五太子,名唤兀术。他本是天上赤须龙下凡,要来扰乱宋室江山的。当下兀术上前俯伏奏道:“臣儿能举这铁龙。”老狼主听了,大喝一声:“与我绑去砍了!”左右番军答应一声,登时就把兀术绑了起来。
列位看官,你道这老狼主听见自家儿子能举铁龙,应该欢喜,为何反要杀他?只因有个缘故:那兀术虽然生长番邦,却酷好南朝书史,最喜南朝人物,常常在宫中学穿南朝衣服,因此老狼主甚不喜他。今日见无人举得起铁龙,心中正在烦恼,却见他挺身出来,一时愤怒,要将他斩首。
早有军师哈迷蚩连忙上前奏道:“今日选帅佳期,正要观太子武艺,如何反要将他斩首?乞狼主详察!”老狼主道:“军师有所不知,你看满朝王子、各平章、武将尚举不起,量他有甚本领,出此大言!这般狂妄之徒,若不杀了,留他何用?”哈迷蚩再次奏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依臣愚奏,且命五太子去举铁龙,果然举得起,即封为前职,去夺中原,得了宋朝天下,此乃狼主洪福。倘若举不起,然后杀他,也叫他死而无怨。”老狼主依奏,即命将兀术放了,叫他去举铁龙,若举不起时,即行斩首,以正狂妄之罪。
番军领旨,即将兀术放了绑。兀术谢恩毕,走下厅来,仰天暗暗祝告:“我若进得中原,抢得宋朝天下,望神力护佑,举起铁龙。若进不得中原,抢不得宋朝天下,便举将不起铁龙,情愿死于刀剑之下。”祝罢,便左手撩衣,右手将铁龙朝前一提,就举起来了,遂高叫道:“父王,臣儿举铁龙哩!”老狼主一见大喜,各殿下、各平章哪个不称赞,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哪个不喝彩。一霎时,欢声雷动,俱高叫道:“殿下真是天神!”
那兀术将铁龙连举三举,轰隆一声将那铁龙撂在半边,上厅来,向父王缴旨。老狼主即封兀术为昌平王,扫南大元帅,总领六国三川兵马,带领军师参谋、左右丞相、各位元帅并各邦小元帅。那兀术选定良辰吉日,发兵五十万,祭了珍珠宝云旗,辞别父王,进兵中原。真个是:
摇摇人如恶虎,马似游龙;
摇摇旌旗蔽日,金鼓喧天。
且说兀术领兵,在路行了一月有余,到了南朝地界。第一关乃是潞安州,此关有个镇守潞安节度使,姓陆名登,表字子敬。夫人谢氏,止生一子,年方三岁。这位老爷绰号小诸葛,手下有五千多兵,乃是宋朝名将。这日正坐公堂,忽有探子来报:“大老爷,不好了!今有大金国差主帅完颜兀术,带领五十万人马,来犯潞安州,离此只有百里之遥了!”
陆节度见报,吃了一惊,赏了探子银牌一面,吩咐再去打听。即时令旗牌官出去,把城外百姓尽行收拾进城居住。把房屋也尽行拆了,允诺,等太平时节照式造还。又令各营将士上城紧守。又差旗牌到铺中用官价收买斗缸,每个城垛安放一只,命木匠做成木盖盖了。令军士在城上派定五个城垛,砌成灶头三个。又令制造粪桶一千只,桶内装满人粪。又取碗口粗的毛竹一万根,细小竹子一万根及棉花破布万余斤,做成喷筒。一面水关上下了千斤闸,库中取出钢铁来,画成铁钩样子,叫铁匠照式打造铁钩,缚在网上,又在库内取出千桶毒药,调入人粪之内,放在城上锅内煎熬,放入缸内,专等番兵到来,将滚粪泼下。若是番兵粘着此粪,即时烂死。晚上将钩网布在城头之上,以防番兵爬城。
料理已毕,然后亲自修下一道告急本章,差官星夜前往汴梁,求朝廷发兵救应。陆老爷唯恐救兵来迟,失了潞安州不打紧,那时连那京城汴梁亦难保守。遂放心不下,又修了两道告急文书:一道送到两狼关元帅韩世忠处,一道送与河间府太守张叔夜,求他两人发兵前来相助。差人出城去了,陆老爷自率三军,上城保守,昼夜巡查。正是:
摇摇设就陷坑擒虎豹,安排铁网捉蛟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书中慢讲陆老爷准备停当。再说兀术领兵,一路滚滚而来,到了潞安州,离城十里,放炮安营。陆老爷在城上观看番兵果然厉害,但见:
满天生怪雾,遍地起黄沙。但闻那扑通通驼鼓声敲,又听得咿呜呜胡笳乱动。东南上,千条条钢鞭铁棍狼牙棒;西北里,万道道银锤画戟虎头牌。来一阵蓝青脸,朱红发,窍唇露齿,真个奇形怪样。过两队锤擂头,板刷眉,环睛暴眼,果然恶貌狰狞!波斯帽,牛皮甲,脑后插双双雉尾。乌号弓,雁翎箭,马项挂累累缨毛。旗幡错杂,难分赤白青黄。兵器纵横,哪辨刀枪剑戟。真个是:滚滚征尘随地起,腾腾杀气盖天来。
有诗曰:
摇摇一旦金人战衅开,纵横戈戟起尘埃。
摇摇胡笳吹彻军心震,刁斗声惊客梦归。
摇摇鬼泣神号悲切切,妻离子散哭哀哀。
摇摇人心不肯存公道,开降刀兵劫运来!
城上那些兵将见了,好不害怕!有的要乘金人初到,出去杀他一阵。陆老爷道:“此时彼兵锐气正盛,只宜坚守,等候救兵来到,再作计较。”那时众将俱各遵令防守,专等救兵,不提。
且说兀术在牛皮帐中,问军师道:“这潞安州是何人把守?”哈迷蚩道:“这里节度使是陆登,绰号小诸葛,极善用兵。”兀术道:“他是个忠臣,还是奸臣?”军师道:“是宋朝大大的忠臣。”兀术道:“既如此,待某家去会会他。”当时传下号令,点起五千人马,同着军师,出了营来。众番兵吹着喇叭,打着皮鼓,杀到城下。
陆登吩咐军士:“好生看守城池,待我出去会他一会。”随即下城来,提着枪,翻身上马,开了城门,放下吊桥,一声炮响,匹马单枪,出到阵前,抬头一看,见那兀术:
头载一顶金镶象鼻盔,金光闪烁;旁插两根雉鸡尾,左右飘分。身穿大红织锦绣花袍,外罩黄金嵌就龙鳞甲。坐一匹四蹄点雪火龙驹,手拿着螭尾凤头金雀斧:好像开山力士,浑如混世魔王!
只听见那兀术大叫一声:“来者莫非就是陆登?”陆登道:“然也。”那兀术也把陆登一看,但见他:
头戴大红桔顶赤铜盔,身穿连环锁子黄金甲。走兽壶中箭比星,飞鱼袋内弓如月。真个是英雄气象,盖世无双,人材出众,豪杰第一!
兀术暗想:“果然中原人物,与众不同!”便开言叫声:“陆将军!某家领兵五十万,要进中原去取宋朝江山,这潞安州乃第一个所在,某家久闻将军是一条好汉,特来相劝。若肯降了某家,就官封王位,不知将军意下若何?”陆登道:“你是何人?快通名来。”兀术道:“某家非别,乃是大金国总领狼主殿前五太子,官拜昌平王,扫南大元帅完颜兀术的便是!”
陆登大喝一声:“休得胡说!天下有南北之分,须各守疆界。我主仁德远布,存尔丑类,不加兵刃。尔等不思谨守臣节,反提无名之师,犯我边疆,劳我师旅,是何道理?”兀术道:“将军所言差矣,自古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尔宋朝皇帝肆行无道,去贤用奸,大兴土木,民怨天怒。因此我主兴仁义之师,救百姓于倒悬。将军宜及早应天顺人,不失封侯之位,倘若执迷不悟,只恐你这小小城池经不起攻打。那时踏为平地,玉石俱焚,岂不悔之晚矣?”
陆登大怒,喝道:“好奴才,休得胡言!照老爷的枪罢!”当的一枪,望兀术刺来。兀术举起金雀斧“咯噔”一响,掀开枪,回斧就砍,陆登抡枪接战。战有五六回合,哪里是兀术的对手,一时招架不住,只得带转马头便走。兀术从后赶来。陆登大叫:“城上放炮!”这一声叫,吓得兀术回马便走。城内放下吊桥,接应陆登进城。陆登对众将道:“这兀术果然厉害,尔等须仔细防守,不可小看了他。”
且说兀术收兵回营,军师问道:“适才陆登单骑败走,太子何不追上前去拿住他?”兀术道:“陆登一人出马,必有埋伏。见他大炮打来,还赶他做甚?”军师道:“太子言之有理。”
当时过了一夜。次日,兀术又到城下讨战,城上即将免战牌挂起,随你叫骂,总不出城。过了半月,兀术心焦起来。遂命乌国龙、乌国虎弟兄二人去造云梯,令元帅奇渥温铁木真领兵五千去打头阵,兀术自领大军为后队,来到护城河,叫小番将云梯放在水中当了吊桥,以渡大兵过河。过了河,又将云梯向城墙扯起,一字摆开,令小番一齐爬城。眼看成功,那城上也没甚动静,兀术想道:“那陆登定是逃走了,不然,怎的城上没个守卒?”
正揣想间,忽听得城上一声炮响,滚粪打出,那些小番一个个翻下云梯,尽皆跌死。城上军士又把云梯尽皆扯上城去了。兀术便问军师:“怎么这些爬城军士跌下来尽皆死了?却是为何?”哈迷蚩道:“此乃陆登滚粪打人,名为腊汁,沾着一点即死。”兀术大惊,忙令收兵回营。
这里陆登叫军士将跌死小番取了首级,号令城上,把那些云梯打开劈碎,又好煎熬滚粪,不表。
且说兀术在营中与军师商议道:“白日爬城,他却打出粪来,难以躲避,等到黑夜,再看他怎样防守?”算计已定,到了黄昏时候,仍旧领兵五千,带了云梯,来到护城河边,照前渡过了河。将云梯靠住城墙,令番兵一齐爬将上去。兀术在那黑暗中,看城上并无灯火,且番兵们都爬进城垛里了,心中大喜,向军师道:“这回必得潞安州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城上一声炮响。一霎时,灯笼火把,亮如白昼,把那些小番的头尽皆抛下城来。兀术看见,眼中流泪,问军师道:“这些小番,怎么就被他都杀了?却是为何?”哈迷蚩道:“臣也不解其意。”
原来,那城上是将竹子撑着丝网,网上尽挂着倒须沟,平平撑在城上,悬空张着。那些爬城番兵,黑暗中哪里能看得明白,都踹在网中,所以尽被杀了。兀术见此光景,不觉大哭起来。众平章相劝回营。兀术思想,此城攻打四十余日,不得成功,反折了许多军士性命,好不烦恼,便生起闷气来。
军师见兀术如此下去,如何是好,便劝他出营打围散闷。兀术依允,带了猎犬鹞鹰,往丛山茂林深处打围。远远望见一个汉子向林中躲去。军师便向兀术道:“这林子里有奸细。”兀术就命小番进去搜获。不一时,小番捉得一人,送到兀术面前。兀术道:“你是何处奸细?快快说来,若支吾半句,看刀伺候。”谁知,这一问不要紧,却问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摇摇大胆军师,割去鼻子真好笑;
摇摇忠良守将,刎下头颅实可钦!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