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连在离团部很远的荒漠里,卡车早上从新兵连出发,到半下午时才到连队。一下车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连长就叫一个老兵带上新兵先去饭堂吃饭,说新兵们都饿坏了,他自己则喊通讯员给他准备水,一边和连队干部、老兵们握手,一边骂新兵连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一个半月下来,掉了整整三公斤肉,亏了。
指导员就笑说亏什么呀,你接趟兵又和嫂子多聚了一次,身体虽亏些,但精神不亏!
连长就也笑,说老申你去看看咱今年带回的兵。
指导员就去饭堂看新兵。
十一个新兵一群狼似地围着一大盆汤面条吃得声音乱响,用来盛面条的勺子传来传去一直就没停过。几个老兵站在旁边笑着欣赏新兵们的吃相,被指导员轰走了,指导员说看什么看你们原来不也是这样?猪黑笑乌鸦。老兵们哄散后,指导员转着圈子把每个新兵都看过,但新兵们只忙着吃,顾不上理会他们身后的动静,也有的用眼睛偷偷瞄了一下指导员,却没反应。
指导员回到连部,对正在吃饭的连长说:“老辛你都带来啥兵,狼一样。”
辛连长咽下一口饭,说:“新兵连知道要分兵,今天早上早饭都没做,都饿了一天了,你说这些新兵还能不狼一样?”
指导员说:“分完兵应该到饭馆吃顿饭。”
连长说:“参谋长催命鬼一样,哪还能吃饭。”
这时,炊事班长来报告,一盆汤面吃完了,新兵们说还没吃饱,问咋办?
连长说:“咋办?再做!”
吃过饭,副连长集合全连,把十一个新兵分到各班。楚平安分到了三班,同分到三班的还有周胜利和杨树明。
三班长是山西人,说话鼻音很重,集合一解散就开了个班务会,对三个新兵今后的工作提出了许多要求。楚平安把这些要求和新兵连作了比较,有些不同的地方,他在班长讲完话问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时候,就提了出来。他问班长怎么每天只训练半天?新兵连都是全天训练。
班长把眼一瞪:“这不是新兵连!”
楚平安就不敢再言语。
新兵休息一天,熟悉连队情况。楚平安就趴在床上给他老爹写了封信,他在信中没写自己在新兵连结束后,走队列还同手同脚,只写分到了连队,是接兵的那个辛连长提出要的他,他没写当时的情形,还说了一大堆连队比新兵连怎样怎样好,最后他给爹写了些问候的话,还劝爹少抽些旱烟,等发了津贴就寄回去给爹买纸烟抽。
楚平安写完信,新兵周胜利已把全班老兵的床单全部洗完了,杨树明也搬了够烧一周炉子的煤,还把那两个不太大的窗玻璃擦得很净。楚平安找了找没活干,又想三个新兵就他没干活,怕老兵们对他印象不好,就从每个人床下搜出胶鞋用凉水洗了。楚平安洗完胶鞋时,手已冻得伸不直了,但炉子边又聚满了老兵,他不好挤进去烤火,就搓了半天手,又把手捂进衣服里才慢慢觉得有些知觉了。
第二天早上出操时,三班除三个新兵外,其余老兵都穿着大头鞋,因为胶鞋没干,被连长在队列前点名训了一顿。收操后三班长把楚平安狠狠训了一顿,说楚平安你个子不高心眼可不小,成心让三班在全连面前丢脸。训得楚平安双眼湿湿地,心里委屈得很,但他又想本来就是自己把好事做成坏事,也怨不得别人,何况自己原是没人要的。是辛连长带他到八连的,比起没人要的滋味,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
开始训练时,楚平安手忙脚乱了一阵,但还是走成了同手同脚,三班长过去在他P股上踢了一脚,然后让全班站下,看楚平安一人同手同脚走队列,老兵们都轰然大笑起来,说他笨,四十五天新兵训练竟然还走这种步子。楚平安心里很难受,他也想走好,可是越想走好越是没法走好,他怎么着也是迈左脚摆左手迈右脚摆右手,而且他觉得这样走还自然,就和别人走队列左脚右手,右脚左手一样自然。
三班长看着同手同脚走队列累得满头是汗的楚平安,一付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说楚平安你没救了,一个人到操场角去练吧,别影响了全班训练。楚平安默默地一个人到操场角一步一动地练习着。班长又开始指挥全班训练,“一二三四”喊得震天响。
过后班长问楚平安是哪个狗日的接的兵。楚平安说是辛连长接的,辛连长不是狗日的。
班长一愣,就说:“你这狗日的准是给连长送了东西才当的兵。”
楚平安注意到了班长的一愣,就说:“班长我也不是狗日的,我啥东西也没送过。”
班长哼了一下,说唬谁呢,现在这年头谁不知道呀,不然连长能带你到我们八连来。
楚平安就不知该怎样说了,他不想把在新兵连时那令他沮丧的一幕说出来。
新兵杨树明却说:“班长,他是没人要,连长只好带过来的。”
班长把他的粗眉毛扬了扬,说怪不得呢,咱连分了十个新兵,怎么就来了十一个,原来还有一个是拖油瓶的。
楚平安心就酸酸地,他对班长说:“班长,这是部队,我也是军人哩,你怎么能这样说。”
班长就盯着楚平安有些涨红的脸说你还军人?丢军人的脸呢。把你搁我们班可倒咱全班人的霉。
楚平安低着头不再说话,他不想自己还会有这种让人看不起遭人嫌弃的境遇,他心里恨自己不争气,又后悔不该来当什么兵就算是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又能怎样?总比这样遭受别人的嘲笑让人嫌弃要好。楚平安的眼里又蓄满了泪,他总算真正体验到了爹说的闯世界不容易。可好男儿不闯哪有好世界呢?楚平安就把眼泪擦了,他想他也是个好男儿。
为了改变自己的同手同脚走队列。楚平安决心下一番苦,新兵周胜利给想出一个办法,晚上在月亮下用背包绑住楚平安的胳膊与脚,走队列时,是同时拉右脚和左手上的绑带,楚平安就出右脚摆左手,反之亦然。几个新兵也一块过来帮忙,前前后后拉着楚平安每天晚上练。大漠的月夜特别亮,冬季的夜晚也特别冷,但几个新兵却没一个抱怨的。在自己战友的帮助下,楚平安的同手同脚终于有了改变。再训练队列时,班长又让楚平安到操场角去,楚平安就说班长我已不是同手同脚了。
班长不相信,说你同手同脚在新兵连都没法改过来,下连队一个多礼拜就能改了?
于是就让楚平安走给大家看。
楚平安就走。刚开始走的几步还蛮象回事,但几步之后又恢复了同手同脚。楚平安努力地想使自己再走出正确步法,可一阵慌慌忙忙的调整之后,仍是那种让老兵大笑的走法。班长过去就踹了楚平安一脚,说你别出洋相了,你狗日的太笨了。
新兵周胜利就打报告说:班长,楚平安的手脚用背包带绑上就不同手同脚了。
班长看了看周胜利,想了想说那你拿背包带来试试。
楚平安的手脚用背包带绑上后,走起来不用拉背包带也能走出右脚左手,可一解开背包带,又成了同手同脚。
班长挥了挥手说,楚平安你真绝了,如果阅兵你还能绑个背包带么?
楚平安脸便红得象西红柿。班长说你还是去操场角继续吧,别妨碍别人训练。
楚平安就愤怒了,他觉得班长每次都这样打发他这样轻视他让他有些忍无可忍,于是就气呼呼地说,班长你别瞧不起人,我投弹可以投到50米。
班长用眼角瞧了瞧瘦小的楚平安,说,就你?
楚平安的头就抬得高高的,说,不信咱们就试试!
第二节训练课,班长给排长讲了后就去营房后面的荒滩上训练投弹。一开始,班长就让楚平安先投弹。
楚平安脱掉棉衣往干枯的骆驼刺上一扔,抡了几下胳膊活动了一下,抓起一个训练弹,不用起跑,站在原地投了出去。弹落在55米的标竿处,却没落到投弹地线内。楚平安再投两颗,都过了50米但都落在了线外。
班长摇了摇头,说远到是够远的,可没击中目标,还是废的。楚平安,这下你不逞能了吧?
楚平安垂下头,捡回弹也不穿棉衣,寒冷的漠风抚摸着他干瘦却结实的肌体,他全身冰凉却感觉不到冷,他用脚踢着荒漠上的骆驼刺,忽然想着自己也和这些骆驼刺一样在别人的眼里是那样的卑贱和低微,任人践踏和轻视着。旁边一个老兵看看楚平安那孤零的背影,说看不出这小子人瘦不拉叽的劲倒不小,可惜就是目标不准。周胜利接过说在家时站在这个山梁往那个山梁投石子,只比投得远不管准,练出来就这。周胜利和楚平安是一个乡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