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再下连队的时候,楚平安这批兵就很自然地成了老兵。
老兵楚平安已不是新兵时候的楚平安了。他这时候也学会了抽烟,虽然他在心里一直记着老爹在家里抽着旱烟,他也寄过几次津贴费,可爹回信说钱都攒下准备给楚平安日后找媳妇用,爹说他抽旱烟就中,纸烟没劲。开始抽烟后的楚平安才知道抽烟很费钱,可不抽又觉心里慌得很,抽那用报纸卷的莫合烟,劲大不说,好象低人一等,就咬着牙买一般化的烟抽。
新兵下连后,连长见楚平安日常工作虽也干着却不象以前那样勤快麻利,就对楚平安说,通讯员工作看起来平凡,而且琐碎事杂,时间长了就烦了。
楚平安听连长这么说,就忙说:“我没烦。”
连长说:“要不你下班里,这些杂事再找个新兵干。”连长是商量的口气。
楚平安就给连长发了根烟说,连长,如果我干的不好,请你指出来,我改。
连长抽着烟说,不是,不是,你干得一直很不错。
楚平安照样干他的通讯员,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不干通讯员还会变得和以前一样,木头似地让别人嘲笑轻视指着他说真笨。在连部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他觉得自己有不少长进,最起码他学会了怎么看这个世界,看他生存的这环境中的人与物,而不再象刚当兵时傻乎乎的。
这时候,楚平安想自己现在才叫真正的军人。
一个四连的老乡给楚平安来信说他当副班长了,楚平安把老乡的信看了三遍时就抽了三根烟,然后把信往口袋里一塞,到外面转了一圈,他看不到日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能看到现在就是不同于以前了。他四处转的时候,见连队的角角落落都是那样熟悉,熟悉得像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乡一样了,他奇怪咋这么快,才一年多时间就熟悉到这种程度,部队就是不一样,人适应得快,无论从感情上还是思想上。
秋天时,指导员有天对楚平安说连里准备发展一批党员,人选将从思想成熟的团员中产生。
楚平安看着指导员,等待下文,可指导员不再说话,只是抽烟。
楚平安没有向老乡透露出这件事,他自己到指导员办公桌上翻出一沓入党申请书来,拣了一份读起来顺口的抄了一份,申请人换成了自己的名字,交给指导员。指导员看了一遍说,写的不错,很有诚心。
楚平安给指导员点上烟,试着问了句:“指导员你看我够不够条件?”
指导员吐了口烟,说:“你工作干得不错。”
楚平安这时就不言语,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用人通常的那种假谦虚,否则,对方马上会给你提出许多不痛不痒但能影响你情绪的缺点,你就会落个全身心的不舒服。
指导员扔掉烟头后,果然说:“连部的人嘛,咋么着也得考虑。”
楚平安准备说两句感激的话,指导员却突然又说出一句:“这件事你心里可得有数。”
楚平安愣了一愣,但他已不是以前的楚平安了,他想了想,笑笑对指导员说:“指导员你放心,我有数。”
连长的老婆带儿子来部队探亲。连长老婆长得很中看,就是连长儿子长得胖乎乎,一对小眼睛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味道。连长抱着儿子亲了好长时间,就把铺搬到了临时来队家属房去住了。楚平安去帮忙收拾房子。
连长老婆叫楚平安代她去买些油盐米菜,楚平安去炊事班要了东西装在纸箱里,趁指导员给全连人去上政治课时,抱到了连长屋里。
正在铺床的连长老婆回头问楚平安,咋这么快?
楚平安说,给连长办事,不快咋行。
连长老婆就很高兴,看了看箱里的东西,叫楚平安帮她把床重新拼一下,不然上面褥子铺不平。楚平安帮着把床铺她后,才把连长老婆给的买东西的钱还给她。连长老婆不解,楚平安就说连长已给过钱了,还说今后凡是买这些东西就找他,他是连长的通讯员就是替连长服务的。
第二天,连长见到楚平安后说,你狗日的。
没有下文,楚平安就笑笑,以后按时从伙房把油盐米菜给连长老婆送去,连长老婆每次留他吃饭,他都找个借口推掉了。
直到有个星期六,连长弄了好多菜叫指导员副连长和楚平安一起去喝酒时,楚平安推不掉才去了。
在喝酒时,楚平安原来不会喝酒,按新疆酒场规矩硬被灌了三杯,他尝到酒的辛辣后,脸发烧发红很难受,但他心里却相反热乎乎地很舒坦。
副连长见楚平安三杯酒下肚,说话正常并不断给大家倒水,没多大反应,就连说楚平安这狗日的能喝酒,平时是装的。副连长特别强调了楚平安特会装,这狗日的看起来老实,其实精着呢。
连长就说,楚平安确实变了许多。
连长老婆在一旁说,小楚很精干,办事也利索。
指导员不说话,只是抽烟,到再喝酒时,指导员却让楚平安代他喝。
楚平安想代就代,有啥了不起的,大不了回去多睡会儿。
副连长却不愿意,对楚平安说代了指导员的也要代他的。
楚平安就放下指导员的杯子,他知道这不仅是喝不喝谁酒的问题。
连长端起酒杯打哈哈,说别为难楚平安了,咱们还是自己喝吧。
指导员没说话,端起酒杯一口气灌下去。副连长这才笑着说,这才象个指导员的样子。
指导员一直不言语,楚平安心里就很不安,几次想开口给指导员说代他喝酒,但都没说出口。
那天指导员就喝多了,到最后红着眼睛说他妈的在部队上干结婚和没结婚一样,有什么意思,不如转业算了。
连长就说,转业了老婆就永远待在农村了,再熬吧,明年上面该考虑我们了,咱们正连都满三年了。
指导员说,熬,就是熬,还是狼多肉少,到咱们头上都剩骨头了。
副连长说,还是咱好,单身一人,没那么多烦恼,不顺心了就转业到哪里还不是个国家干部。
连长说,说那些干啥,咱喝酒,把这三瓶昆仑特消灭了才是今天的首要任务。
于是几个人就压着声音敲杠子,不敢划拳,怕声音大了战士们听到影响不好。
这场酒喝得就很压抑。
连长老婆住了一月就走了,说回去该秋收种冬麦了。
连长老婆走后,副连长对楚平安说,你狗日的真变得太精了。
楚平安说我怎么太精了?
副连长看了看楚平安,再没说啥。
楚平安望着副连长,几次想问一下副连长指的是哪个方面,又忍住没开口。
后来,发工资时,连长让司务长扣了他二百块钱,说是他老婆来队期间的伙食费。司务长惊讶地说,嫂子来队期间没在连队食堂吃饭呀?连长说,油盐米菜都是拿伙房的,是我叫通讯员拿的,都记着帐。司务长就不扣连长的钱,连长坚持一定要扣,司务长就说,要扣也扣不了这么多呀?连长说,我老婆和儿子两人吃了一个月,多啥呀,扣吧!司务长说,那就扣一百块行了,我们干部在食堂吃,每月才扣三十多块钱。连长笑了笑说,可我老婆儿子不是干部,他们可不能吃了大家的伙食费。司务长无奈,就扣了连长二百块钱。司务长在连部会上给大家讲了这事。
当时楚平安听了,很吃惊,连长咋还这么认真?要交油盐米菜的钱,也交不了这么多呀,连长家属吃用了多少东西,他心里最清楚,连长这样做,楚平安心里就不安了。趁没人时,就对连长说,连长,嫂子来队住了一个月,油盐米菜都是我从伙房拿的,我心里有数,也不用交那么多钱呀?
连长说,不算多,他们两个人吃了一月,尽是白米细面,你小子拿的都是超标准的食物。
楚平安望着连长,心里很不舒服,憋了半天,才说,连长,这事我没弄好。
连长哈哈一笑,说,怪你啥哩?拿东西交钱,天经地义,我只是让你代劳了一下。你只是把标准提高了,让你嫂子吃了一月的美食。
可我……楚平安心里总觉得对不住连长,连长家在农村,二百块钱对他不是个小数目。
连长说,你别再说了,你心里想的啥我清楚,但我得心里有个标准,做人得讲良心,更何况我是连长,不能沾战士们的那点伙食费。就是我不当连长,也不能贪这个便宜,不说影响好坏,起码得对得起这些远离父母的兄弟。我一个拿几百块钱工资的连长,沾连队的小便宜,那跟喝兵血有啥两样?
楚平安就说不出话了,从内心里,他对连长又增加了一份敬意,他前后想了想,连长确实是个讲原则有良心的好人,尤其是在对待自己这样的一个笨人,既像兄长一样的处处照顾着,却从不违犯纪律地给他提供适应他能力的工作机会。碰上这样一个连长,楚平安心想自己该知足了,自己一个笨得连队列都走不好的农村兵,算是交上好运了。从此以后,在楚平安心目中,连长就成了他学习的榜样,他甚至想,如果今后自己有机会在部队继续干下去,就要像连长一样做人,当一个好兵。
研究发展党员时,指导员提出楚平安的入党问题暂不考虑,全连工作表现突出的老兵班长太多,党员名额有限,像楚平安这样的战士,工作干得也不错,思想认识也提高得很快,但他有点滑,又在连部当通讯员,如果发展了,恐怕战士们有意见。连长说,发展党员的事,要军人大会评议,听大家的意见,至于楚平安同志,也成熟了,当了两年多兵干了两年通讯员,没出差错,表现还可以,就放到会上大家评议吧。
指导员说,我说的意思是楚平安是连部的人,争议肯定要大些,发展他,是个敏感问题,这两年,他的工作干得不错,可群众基础差些,我是听了个别人的意见才这么说的,也不是我不同意他入党。这事当然得讲民主,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大会上评议时,大家评上他,就发展他,我没意见。
结果,军人大会上一评议,几乎没人投楚平安的赞成票。
楚平安就没入上党。老乡周胜利却得了好多票,最后被确定为党员发展对象,并且时隔不久,又当上了副班长。
楚平安心里就很不平静,一起入伍的老乡,人家入了党又当了副班长,自己一头都没粘上,总觉不是个味。他就去找连长,说连长你让我下班里去吧。
连长说,你的心理我了解,干通讯员讨不到大家的好,这很正常,但你要正确对待,今后还要好好工作,尤其是要和大家打成一片,不要只为连部的人服务,而疏远了群众。当然,现在好多人入党动机不太纯,把入党当做增加政治资本,这样的思想不能有。到现在我还没发现你有这种思想,你只认为自己干得不比别人差,想证明自己这方面的能力,这样就好,只要你有信心,就有机会加入组织的。
楚平安说,可我现在这样,大家都不投我的赞成票,以后恐怕也难。
连长说,我会考虑的,你先干着,等明年初,我叫你下班里去,凭你现在的工作态度,你不比别人差,迟早会得到大家认可的。
楚平安就点了点头,继续干他的通讯员。他又多长了个心眼,把连长的话琢磨了好长时间,觉得连长说得对,他也没闹情绪,只是注意观察了指导员,别叫指导员对自己有看法,就没说过一句没入上党的话,却在闲时,常去各班走走,和大家说说笑笑,他想这样算是和群众打成一片吧,加强了群众基础。但他内心里,还是想早点入党组织,不然,当三年兵,连个党都入不上,就比同年兵差了一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