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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狼群是半夜时分出现的。

  先是听到一阵杂乱的奔跑声从远处传来,几个人被这种声音击得一激灵,相互探询着分辨这声音的出处和可能出现的情况。他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时,奔跑声已经冲到了他们身边。十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在他们面前停住了。

  “好像是黄羊。”阿不都叫了一声。

  石泽新在微弱的星光下,也看到了黑影子头上的角。

  他们松了一口气。枪都抓出汗了。

  就在他们松气的当儿,突然响起一声怪异的,他们从没听过的嗥叫声。

  是狼!阿不都惊叫了一声。

  黄羊把狼带来了。

  他们又将枪抓在手中。

  这时,石泽新看到,在黄羊群的后面,有几双发着绿光的黑影逼了过来。

  黄羊向他们靠了过来,像是找到了倚靠似的。

  黄羊靠近了他们,那些绿幽幽的光,也靠了过来。

  石泽新下意识地举起了枪,大喊了一声“打”,他的枪已经响了。

  枪声清脆而尖利,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其他三人的枪也一同响了。

  绿幽幽的光灭了几对,黄羊和活着的狼被枪声惊得四散奔逃。

  石泽新长嘘了一口气,像经历了一次真正的战斗,终于胜利了似的。

  阿不都却说,赶快离开这里!

  一切都来不及了。

  尽管逃犯受了刚才的惊吓,已经好好走路了,但他们没走出多远,一大群狼便一声声嗥叫着,向他们奔了过来。

  这次,狼群的奔跑不再杂乱无序,它们像训练有素的兵们,步伐齐整。

  我们开错枪了!阿不都叫了一声。

  为什么?

  荒原上的狼都是成群的,我们打死了它们几个,它们就会来一群。阿不都说,这回麻烦了。

  几个人都惊出了一头汗。

  奔跑声“咚咚”响着,像擂鼓似的很有节奏地向他们逼来。不断有狼的嗥叫声撕裂着夜空。

  一圈绿幽幽的光霎时问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不要慌,千万别开枪!阿不都叫道。

  石泽新也说,大家靠在一起,不要分散。

  阿不都掏出火柴,划了一根。微弱的火光只亮了一阵,却叫狼群停止了向前逼近的步伐。

  要是有东西烧就好了。阿不都说着,蹲下在地上抓着。除了沙子,什么也抓不到。

  阿不都又划了一根火柴。

  要节约火柴。石泽新提醒道。

  我知道。阿不都答应着,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划着火柴,试图点着衣服,竟点不着。衣服让汗水洇湿了。

  如果我点着衣服,阿不都说,咱们就冲出去,那时开枪打狼,吓跑它们,咱们用劲跑吧。

  几个人都答着,明白。

  可衣服就是点不着。

  得冲出去,阿不都说,天一亮就不好办了,狼会越聚越多,它们就不怕火了。

  石泽新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下了,试着点火,也烧不着。大家的衣服都汗湿了。

  阿不都说,没有火,咱们等于已失败了一半。

  总不能这样等呀。

  石泽新做了安排,他在前面,阿不都管逃犯,两名战士一左一右护着阿不都和逃犯,大家一起冲出去。

  吸了几口气,做好准备,突围开始了。

  石泽新的枪一响,人也冲了出去。

  几个人紧跟着,往前冲去。

  这次狼群没有被惊散,可能是太自信,它们实力雄厚。

  他们打开一个缺口,狼群马上就会合拢。四周全是绿幽幽的光在闪动。

  左右两名战士的枪一响,石泽新马上叫道:别乱开枪,节约子弹。

  战士的枪不响了,狼群从三面夹攻过来。一团团黑乎乎的影子在绿光的牵引下,逼了过来。

  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乱子。逃犯梅杰摔倒了。他的手被铐在背后,一下子爬不起来。阿不都急忙去往起提逃犯。

  狼群见有机可乘,“呼”地向阿不都和摔倒在地的逃犯扑来。

  阿不都双手正抓着逃犯,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来,一团黑影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猛然扑来的冲击力,差点将阿不都掀翻在地,他被冲得往后撤了一步。狼粘在他的身上,一股腥热的臭气扑了他一脸。他已看到一个黑洞似的大嘴向他脖子上伸来。

  阿不都在后退的同时,已抽回手来,迅速抓住狼的下颚,用力向上推去。

  狼扑了个空,却用前爪上尖利的指甲,在阿不都的肚子上狠劲地划了一下。阿不都觉得衣服被撕了一个大口子,肚子上火辣辣地烫,像一根烧红的铁条烙了一般。他忍住,使出浑身的劲,将身上的狼猛推离身体。

  狼在脱离阿不都身体的时候,身子一拧,下半身跳了起来,两条后腿向阿不都的脸上扫来。

  阿不都一惊,头向后仰去。

  狼后腿一条落空,另一条却实实在在地从阿不都的胸口划了下去。尖利的指甲像一把剪刀,“哗”的一下剪开了阿不都的迷彩服,同时也划破了他的胸口。特别是刚被狼前爪划破的肚子上,几乎被撕去了两块肉。

  阿不都感觉不到肚子上烫了,只是“呼”的一下又温温地热了,有什么东西轻轻松松地流了出来。

  那只袭击阿不都的狼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返身向地上的逃犯扑去。

  这时,后面又扑过一只狼来,一口咬住了阿不都的左腿,将他狠劲往后拖去。

  阿不都的身体向前倾着,用手去抓背上的枪。抓上枪,也不敢开枪,怕伤了逃犯,就瞅准了,一枪托砸向那只扑向逃犯的狼。狼被砸伤跑了。阿不都这才回身开枪打咬住自己的狼。

  一扣枪机,打了个点射,狼“扑”地栽倒了,却没有松开嘴。

  石泽新停止开路,回来帮阿不都。

  突围失败。

  阿不都的一条腿上被撕去了一大块肉,血流不止。待石泽新硬扒开狼嘴,阿不都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到钻心地疼痛。

  再组织突围,已不可能。

  阿不都腿伤不轻,已不能走路,何况还有一个逃犯。

  他们在绿幽幽的光的包围中,只有守的份了。

  不久天就亮了。

  天亮后,他们一看,吓了一大跳。

  这是多么大的一群狼呀!足有五六十只,狼已不再包围他们了,挤在一起望着他们,嘴里都吊着血红的舌头,和他们对峙上了。

  石泽新将阿不都扶坐在沙子上,一看他的伤口,已血肉模糊,血还在汩汩流淌着。石泽新叫两个战士端枪对着狼群,防着狼的突袭,自已脱掉上衣,将背心脱下,给阿不都包在伤口上。

  血还是止不住,已染红了一大片沙子。

  狼也不进攻,只在远处蹲着,有个像驴一样大的狼,瘸了腿,站在最前面。它可能是扑向逃犯的那只,被阿不都砸伤了。它一边幽幽地盯着这面,一边将幼小些的狼用爪子往自己身边拢着。

  石泽新看着,心想这只狼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它想争头功,又怕挨枪子,抓幼狼掩护自己呢。

  太阳红得晃眼,天又热得叫人受不了。狼的腥臭味不断被热浪冲来,叫人闻着直想呕吐。

  石泽新心里又慌又乱,不知咋样才能摆脱这种境况。阿不都伤得不轻,两个战士的背心也脱下来包在他腿上了,可血还是往外渗着。

  石泽新最担心的是阿不都的伤。照这样止不住血,又没有尽头地和狼群对峙着,他能坚持多久?

  这种场面是多么难熬呀。等到了中午,阿不都的脸色已变得苍白。他疼得连嘴唇都咬破了。

  还有些吃的东西,水不多了,几个人的加在一起还不够一壶。石泽新宣布,谁也不能乱吃乱喝,剩下的食物和水都留给阿不都。

  阿不都却拒绝吃喝。

  我哪吃得下。阿不都说,排长,还是你们自己吃吧,有点劲,再和狼较量。

  石泽新摇着头,不说一句话。此时,他面临的是多么严峻的场面呀!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的一生中会遇上这么艰难的困境。

  剩下的子弹也不够装满一个弹夹。石泽新将子弹收集在一起,自己掌握着,不允许再浪费一粒子弹了。前面是乱打,浪费了子弹,是多么大的失误呀!

  挨到下午,太阳西斜时,阿不都已经很虚弱了。他们曾搀扶着阿不都走了几步,可狼群不远不近地一直跟着,鸣一枪,狼群理也不理,它们已经跟他们耗上了,反正它们有的是时间。

  这时,阿不都对石泽新说,排长,我求你个事,你得答应我。

  石泽新说,啥事?

  你得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的。

  石泽新和两名战士,还有犯人都望着阿不都。

  阿不都轻声说道:“排长,放下我,你们快突围吧,天快黑了!”

  石泽新一听,眼泪“刷”地涌了出来。没水喝倒有眼泪。

  “你混蛋!”石泽新哽咽着,骂了阿不都一声。

  “天黑了,就……”

  “住嘴,”石泽新说,“你再说这混账话,以后,我就不帮你读信、写信了。”

  石泽新这样说时,心里想着,到底有没有以后呢?现在的境况,谁也说不准。

  正是夕阳往下落的时候。石泽新望着血一样的夕阳,和夕阳下海浪一样的沙漠,突然间像回到了以前,竟想起了阿芒。

  这时候想到阿芒,石泽新便有了万般遗憾。

  要是能活着,石泽新想,一定要给阿芒写封信去,大胆点,怕啥呢?

  天渐渐地又一次黑下来了。

  这是一个危机四伏,充满恐怖的夜晚。

  石泽新他们用手中的那点子弹,一枪一枪地,惊退了狼群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他们像熬了一年时间一般,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很不平常的夜晚。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经失去了生存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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