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塬庄子被抓走的大壮偷跑回了村子。他的脸上身上都是伤疤,他娘一见儿子回来了,拖着断胳膊扑到儿子怀里就哭。哭声惊动了四邻,都跑来看,见大壮不成人样,都含了一汪泪水想着今后的日子该咋过。被抓去男人的村人急着围住大壮询问自家男人的现状,大壮哭得说不出话来,抚摸着娘的断胳膊,只骂着狗日的日本鬼子,却没有解决的办法。
村人事后才从大壮嘴里知道日本鬼子多坏,是怎样欺负人的。那时候,村人显得比原来更加慌乱,骇人的听闻使村人在恐惧中想着各种各样排除恐惧的办法。大家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逃避!
除了逃避,村人再想不出别的法子来。面对比虎狼还要残暴的日本鬼子,手无寸铁的村人只有躲的份儿。
二狗也像其他村人一样,起先一听到风声就翻墙往山上跑,终日惶惶不安。后来鬼子不光是抓人,什么都干,二狗钻山逃避便不安心了,他操心着上了年纪的爹娘、怀着骨肉的麦香,还有那头用来耕种的毛驴。家里的鸡猪早都叫日本鬼子抢去吃了,下一步就该是牛、驴了。
二狗苦想了一天,给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为了今后的日子,二狗和他爹开始做起长远躲避的办法。他们决定将屋后不太远的崖边早已废弃的窑洞清理出来,以供躲避日本鬼子。那窑洞又深又宽,有一股阴冷的寒气,多少年了,没有人走进过这窑洞。二狗和爹将塌方的地方修补好,又在窑洞的一侧打了一个小窑洞,能容下一家人畜。在小窑洞出口处,他们擦着大窑洞的洞壁深深地挖下去,挖成一丈二尺深的深坑,再在坑上架一块二尺宽的木板,就可以渡到小窑洞里。人到了小窑洞后,就抽下木板,安全可靠。这是二狗想出的过河拆桥的办法,这个办法为村人所推崇,很快就在村里推广开了。
旱塬庄子有了新的避难场所,躲过了不少鬼子的扫荡。日子过得就有了规律,在躲避中过着一天又一天。
渐渐地,鬼子来得少了,村人便找空子活动在地里,开始干一些赶季节的农活。只是干活时多长个心眼,谁看到山谷远处有了人影,那些穿狗屎黄的鬼子一出现,就喊声“鬼子来了,”都往回跑,躲到各自的避难所里。
小麦扬花的时候,田野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甜香味儿,如果不是日本鬼子捣乱,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二狗和媳妇麦香平整一块空闲地,准备栽种红薯。二狗闻着田野的气息,又闻了闻媳妇的身子,忽然激动起来,兴奋地说:“我知道你为啥叫麦香了。”
“为啥?”
“你娘生你时,麦子快熟了,她闻到了麦子的香味。”
“我是冬天出生的。”麦香说。
……
“我娘生我时,生不下来。娘疼得在炕上折腾了整整一天,吓坏了我爹。娘身子弱得没一点劲,接生婆叫我爹给我娘做点吃的,吃了好用劲。可家里没有一点能吃的细粮,爹就去借,只借了一升麦回来,来不及磨,就在锅里炒了给娘吃。麦炒熟后,整个屋里都是麦的香味,我娘没吃,闻到麦香,就一用劲,生下了我。”麦香说。
二狗听得痴了,闻到了那种温热的麦香一般,口里就有了香甜,忘乎所以地抓麦香的手。麦香推了二狗一把,“拉扯个啥,没正经的。”
二狗醒了,柔柔地一笑,就又来扯摸麦香。麦香不躲,却说轻点,有人看哩。
二狗说:“爱看不看的,我摸我媳妇,又没摸别人。”
麦香满脸的甜蜜,沉浸了一阵,把二狗的手拿开,说:“别乱来了,他都不愿意了。”麦香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叫二狗来听,说肚子里的儿子动哩。
二狗贴上去听,却听不出动静,又不好说,就说:“能是儿子?”
“是儿子!”麦香肯定地说。
“像你一样香。”二狗说。
“儿子像你,女儿才像我哩。”
“那我就要女儿,像你一样。”
“由不了你。”麦香说,“我生又不是你生,我说是儿子就是儿子。”
“是女儿,”二狗说,“到生时,我给你炒麦吃了用劲,也闻那种麦香。今年麦子长势好,不愁炒的。”
“生儿子呢?”
“一样炒!”二狗抽着鼻子说。他想那种成熟的麦粒炒熟后,那种香味比现在更好闻。
从地边走过的大壮,见二狗和媳妇满脸的滋润,就停下说:“还做啥哩,二狗。做这有啥用?到时小日本来抢了,喂鬼子了,喂这些狗日的了。他们把粮库都快修好了,这些狗日的。”
二狗说:“总不能都抢完吧。”
大壮冷冷地一笑:“狗日的还能是人?”
二狗看了看麦香,麦香心里就乱了。这好的麦子,可能要喂狗了。
田野里传来村人的叹息声。
“狗日的日本人,这好的麦子。”
“这麦了长的,驴日的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