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难熬的寂静过后,旱塬庄子的村人心想又逃了一次兵荒。逃一次少一次,谁也不知道共有多少次,但却知道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一切都已习以为常。
村人已经钻出避难所,去寻那顿被鬼子搅乱的晌午饭。
那时候,人们都异常清醒,恐惧过后的人们已经舒出了一口气。那个声音也是村人再熟悉不过的了。
那声音高昂,音质雄厚,抑扬顿挫,节奏感强,余音绕窑壁旋来荡去,震得人耳膜子疼。
那是一声驴叫。
是从二狗家的避难窑里,经过窑洞空间限制,从窑口强劲地释放出来的。
灾难就是由那声驴叫引起的。
鬼子闻声返回村子,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找到二狗家的逃难窑洞一点都不难。驴声余韵悠远,回荡在村子上空久久不散。
是那个叫枪声的声音,才把驴叫的余音刺穿,纷纷跌落下来,披了村人一身。
麦香被鬼子手中的长枪刺照得头晕,从黑暗的窑洞出来时,尽管艳阳当空,红热的阳光在刺刀光的对比下,仍显得软弱无力。
麦香隆起的肚子,成孤形贴在她的身上,衬得矮小的爹娘干瘪而瘦弱。麦香像一粒饱满的麦穗,透着青里透黄的成熟。这种麦穗清香诱人。
那些再不可能钻进避难所里的村人,亲眼看到了麦香像一颗熟透的麦粒掉在富有弹性的土地上,蹦起,落下,重复了几次,一次比一次弱了。
村人看到一群老鹰在猎取一只雪白的小兔。
村人看到一群野狼在撕扯一头美丽的小鹿。
村人还看到,二狗的爹真正成了瘸子。是鬼子用那种尖厉的叫枪声的声音咬的,村人亲眼看到了那个声音的厉害。只一响,人就倒了,腿就瘸了。
旱塬庄子的人还没有见过那场面。
有的光棍在心里还直骂:他娘的二狗,也叫活人哩。
村人看到麦香的那一刻,觉得麦香耐看极了,原来没看出来。
村人别的心情叫麦香的惨叫声搅碎了。那是一种撕裂皮肉,叫人能生出疼痛的叫声。
天空无云,太阳正正地挂在高空,看不出异样。苍天还是苍天。
血腥味终于冲淡了笼罩在村野周围成熟的麦香味……
麦香全身麻木,不知道什么是疼痛。她像睡了一觉一样醒来,仿佛做过一个梦,回想起来,恍恍惚惚。
麦香爬起来,推开给她擦身子的娘,掀掉破衣服,步子简单地走到屋外。
二狗他爹瘸着腿,不顾腿上淌血的小洞,拿着木棍,在院子里追打着毛驴。
麦香幽幽地叫了声“爹”,爹的样子很可怕。麦香又叫了声追赶出来的娘,声音很平静。
麦香没有抬头看天,她知道太阳很好,她也很热,这种热烧得她难受。
在跳进库湾水库的那一刻,麦香看了看山,山里有她砍柴的二狗。
一进入水,麦香才觉凉快了许多,有说不出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