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员是在闵忠的肩上拍了一下才引起闵忠注意力的,那时闵忠正在调汽车发动机气门,如果指导员不在闵忠肩上拍一下,闵忠眼里还全是气门的间隙,指导员对于他来说就像这老解放车一样在他的视野之外停留在黄昏的静谧里他不会去在乎,他此时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愿多想。
闵忠抬起头的时候,手感使他觉得气门间隙正好符合他要调整的距离,于是他把头从劳累中挣扎出来的同时用手背在额头上擦了一下,擦去了一丝疲惫不光是秋日边塞狠毒的热量在他额头挤出的水珠。
闵忠擦汗的时候,一抹残阳仍不减夏日一般的能力凶狠地射到他的眼睛上,把他的眼睛渲染得异常辉煌,透过这层薄薄的辉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如血的残阳射在慕士塔格冰峰上,白色的冰峰顶端正慢慢升腾起一片忽大忽小或红或白或黄或紫的网一样的晕圈,这些晕圈罩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尽管这片光透明如无形中的有色空气一般,但他的视线却不再前进,他就把目光在那地方定了定。
闵忠把目光收回来投到指导员脸上的时候,是指导员在他肩上轻轻拍了那一下过了有半分钟后。
指导员背对着夕阳,他只看到指导员的两个耳轮和头发尖上有一抹像鸡蛋黄一样清清稀稀地洒在那里没有一点辉煌的夕阳,可指导员的眼睛却始终眯着尽管没有面对阳光只是有不强烈的夕阳在后脑勺上明亮。
指导员对闵忠笑笑,闵忠才看到他的脸并不太黑只是背对夕阳脸部光线不好。
闵忠也就笑笑。
明天走。指导员说。
明天走!闵忠说。
不再考虑考虑?指导员的手开始在衣服口袋里摸烟。
我这有烟。闵忠说,不用考虑!他掏出自己的“天池”烟递了过去。
抽这个。指导员推回闵忠的烟,给他递过来一根“红塔山”。你再等等,名额还没下来。
不等了,我不适合干志愿兵的职业。闵忠接过指导员递过来的“红塔山”的时候他更相信他的选择是对的。特别是他已从老乡罗兵身上看到了他如果继续等到转志愿兵名额下来将是个很痛苦的过程,他认为现在提出退伍回家是明智的选择。
闵忠第一次抽指导员递给他的第一根“红塔山”烟的时候是在一个星期前,在指导员亲自给他点火把打火机燃得像夏天的太阳一样灼人时他的心里就怔了一下就有了一个没敢动摇过的念头,不抽烟的指导员竟抽起了“红塔山”,指导员抽得直咳嗽的时候把闵忠叫到了办公室里。办公室很闷热,轻淡的烟雾没有一点能力在闷闷的空气里迅速扩散,只能紧紧地罩在指导员头顶上,指导员手中的打火机闪闪地照着闵忠的脸,闵忠茫然地点上那支烟,轻轻地吸了一口却是重重地往外吐烟连同肚子里的饭菜味也一同吐了出来。
在他听老乡罗兵说志愿兵名额近几天就要下来的关头,指导员派他出车到乌鲁木齐送报废的旧装备。那时他还没有想到有多么严重的问题会影响他转志愿兵,因为他自信在五个要转志愿兵的老兵中他是技术最好的一个,坏就坏在一直不抽烟的指导员给他第一次发了一根“红塔山”烟,他一下想到了那天下午在商店碰到老乡罗兵时罗兵手里提着四条完整的“红塔山”,他觉得有些奇怪,罗兵不抽烟怎么还买这么贵重的烟并且是四条。
他还没问罗兵时,罗兵倒先开口告诉他志愿兵名额这几天就下来。他和罗兵家是一个乡里的,关系一直不错。罗兵告诉他这一消息的当晚他去找指导员在出车单上签字刚好碰上罗兵在指导员办公室,他一进去首先看到的是整整齐齐摆在指导员桌上的四条“红塔山”,他看到罗兵的脸变了一下颜色,指导员有些和平时不一样地问了他一句:有事吗?他就说了句没事退了出来,他当时的心抽了一下。
当闵忠接过指导员递给他的“红塔山”又给他点上火时,他的心又抽了一下。
夕阳消失的时候,西天通红。闵忠没有看指导员身体遮住的那部分已被夕阳染红的慕士塔格冰峰轮廓,他看到残缺的西天正好是指导员庞大身躯挡住他的视线留下的那部分。他看得没有了一点兴趣。
指导员又要给闵忠第二根“红塔山”烟的时候,闵忠已独自点上了一根“天池”。
车修好了,就在刚才。闵忠说。
指导员摇了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