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忠从指导员摇头中没有看出什么目的,但他从指导员的眼神里似乎看出点什么,他说不清是什么,他的想法就像这烟雾一样散开,一会就不见了影子。他对自己的举动一点都不满意,他是指他在临走时调气门的举动,他并非是要留下什么印象,按理说他是不准备把这个老解放车的气门调得正好,可他还是调了。他依恋这辆车。
在他开上车去乌鲁木齐送旧装备的时候,他就想着是指导员要把他推出去,在志愿兵名额快下来的时候。在指导员递给他第一根“红塔山”烟时他还没有失去信心,他抽着烟就有了想法,他不能坐着等名额落到自己头上,他借了钱去买了五条“红塔山”比罗兵多了一条。可在指导员家里,指导员没收他夜里送去的烟,指导员的家在不太远的家属院里,指导员正逗着他的儿子玩。指导员见到“红塔山”时脸红得像夕阳一样,眼睛里却有一股黑气,指导员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对他无力地摆了摆手。他提着“红塔山”走出了指导员家门。后来,他就到乌鲁木齐卸完东西,押车的助理员要顺便回去探家,他把助理员送上火车后,便独自往回走。那时他的心里很凉虽然天气还没有开始冷,他想着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那五条“红塔山”他对另一种生活的全部设想被冲淡了,在他的心里无形中增加了一层厚厚的隔膜把他的心与这个尘世间的一切隔得很远,遥远得像慕士塔格冰峰那面的异国一样一点想象都不存在。
那日的太阳光不强烈,温温和和,照着绵延纵横的戈壁滩,戈壁滩沉默地在他视线中,裸露着它那旷久的荒凉千年的寂寞,在被世人遗忘的戈壁上,骆驼刺在风中摇晃。从一路闪过的骆驼刺无言无怨的一生中他忽然看到了什么,他想起了他家乡那贫瘠但不荒凉的土地,那块祖祖辈辈耕耘着、生息着的土地,还有那块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母与乡亲,想起近些年渐渐流露出的乡情舒心的那种,他觉得他想得很苦很舒服。
志愿兵名额没有下来。当他从乌鲁木齐回来后,是罗兵和他握手时告诉他的,在他伸出手与罗兵的手相握时罗兵就先告诉了这件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消息,他握住罗兵的手,他看到罗兵的手和他的手一样和所有驾驶员一样粘着油腻。他感觉罗兵的手把他的手握得很紧,还把握着他的手狠劲地摇了摇,脸上有些潮红地轻声说了句:指导员把那几条烟钱给了我。他就感觉有些昏晕,感觉自己在罗兵的手心里走了一段路一般,是他人生中没办法预测的路走得没有目的走得很沉重也很轻易。
他想他只适合回到那个山村里作个庄稼汉履行他的人世规律。他终于明白他行车在戈壁滩时明白了些什么。
夕阳隐退后,网一样的黑色把天和地包了起来,认真看天还不算黑。
指导员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导员想天原来是白一阵黑一阵的。
闵忠在指导员叹气的时候看了看天,他看到天上什么也没有,他想这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啥。指导员叹过气之后说。
明天早上起早点别误了班车。闵忠说。
好了,不说了。指导员伸出手来,就祝你,祝你什么呢?
什么都行!
一路顺风。
他去握指导员的手,但他的手和指导员的手相握在一起的时候,他想是不是应该用两只手去握这最后一次手。他没有犹豫也就伸出了另一只手。
他没有想伸另一只手是不是多余。
§§第九章 红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