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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爹是被枪毙的。

  爹在他七岁的时候其实只给一股小土匪放过马。那时爹觉得能吃饱肚子的日子没有啥不好。后来爹才深深尝到了那时候的饱肚子给后来造成的灾难比饿着肚子还大得多。爹不但后来吃不饱肚子还经常被打得死去活来。爹受不了那种日子的折磨,爹就在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里用裤带勒死了经常把他打得死去活来的民兵连长。

  爹成了杀人犯。

  爹就被枪毙了。

  村长就是用爹是个杀人犯被枪毙的事实刺伤了姐的心。

  爹的杀人犯事实也害死了妈,爹杀人犯的事实给姐和我铺就了一条痛苦的路。

  爹的杀人犯事实也给爹的亲弟弟二叔的前途造成了最关键性的影响。

  二叔在爹杀人前本来是很有前途的。但杀了民兵连长之后,二叔被开除出革命组织。二叔那时本来快坐上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的宝座了,但二叔被枪毙的那声枪响赶下了历史舞台。

  二叔恨透了爹。这一巨大的转折使二叔把所有的仇恨全往姐和我的身上撒。

  姐去求二叔想让二叔以小队长的身份寻村长求情时,姐就没有想把二叔当作叔对待,姐是求人家姐是跪着求的。姐能到二叔家去求二叔说明已经承受了无法估量的屈辱。姐只是为了她的狗剩弟能当上兵,去给没有人性的二叔下跪,姐去给村长下跪,姐去给乡武装部长送烟,姐去寻接兵干部,姐十九岁的少女心里深深地记上了无可奈何的一笔帐。姐没有办法,姐只有用泪水流出她心里的酸苦。姐为了十七岁的永远站在她身后瘦弱的狗剩弟的今后,姐的泪流不出了,她的泪流干了。姐在穿上红棉袄出嫁的那天已经没有了一滴泪,姐只有两个象红棉袄一样红的眼睛空洞洞地看着苍天。

  妈是爹杀了人后被押上批判台的,并且妈作为杀人犯的妻子陪爸到刑场,妈在那声枪响里跌倒在地,妈就再没起来过。

  最初的日子是二叔为姐和我安排着过的。在妈离开姐和我去西天追寻远走已一年多的爹的那个寒冷的冬季,二叔就成了姐和我心中不可抗拒的权威,我们把那个权威当作了唯一的靠山。

  妈死的那天,姐穿着到处飘着灰白色棉絮的棉衣棉裤在灶间给妈煎着黑乎乎的药汤。姐瘦瘦的九岁的身子被药罐下面的柴火照得很单薄,姐的象一张纸一样的影子在身后的墙上飘来飘去,姐缺少颜色的脸上一对大大的黑黑的眼睛看着药锅里泛着白沫的药汤很热烈地响着翻滚着。姐那时候的心里装着家里那个粗黑的空空的粮缸,姐的心里比药汤响得厉害翻滚得猛。

  就在姐心里装满空空粮缸的时候,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姐的身后。姐竟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在我猛然地用饥饿无力的声音唤一声“姐”时,姐才猛地清醒过来看到了七岁的比姐更瘦弱的我。姐在冬日黄昏的阴暗里看到了我微弱的目光盯着药锅。姐看到我的目光里尽是饥饿,姐就用她干瘦的小手按了按她只吃了一顿苜蓿糊糊汤的肚皮。姐按她肚皮的手很有劲,我那时听到了姐的肚子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在轰然作响的汤药声里滚动,我的肚子跟着也滚动了一阵。

  姐在我的目光里迅速地把头别了过去,姐用她的瘦手在药锅里抓了一个翻动的红枣。姐的手被烫得使劲甩着,但姐没有把那颗烫手的红枣扔掉,姐举起那颗无比鲜艳的红枣在我追随的目光里凑到嘴边,姐滋滋地往红枣上吹气。

  我的肚子在姐吹红枣的凉气里热热地响着,我的嘴里迅速产生出湿湿的酸酸的味道,我的口水在姐手中的那颗红枣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时候滴落到胸前破烂的棉衣上。

  直到把那颗红枣吹得不再烫了,姐才重重地把手伸过来,姐把红枣轻轻地塞到我已张大的嘴里。

  姐浅浅地对我笑了笑,姐头上两根黄黄的短辫使劲地晃了晃。

  我含上枣的嘴被一股苦苦的甜味充实了。我的口水苦苦地甜甜地滑进了喉咙,我狠狠地咽着一口一口细微的口水,我的舌头轻轻地托着那颗鼓胀的红枣,我有些不知怎么享用这个美味的恐惧。我看了看姐姐,我似乎看到了姐姐刚捏过红枣的两根手指粉嫩地红着,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我的肚子不容我含着美味再恐惧下去,也不容我仔细地去看姐的手指,去看姐的眼睛,去想姐叽哩咕噜叫过一阵的肚子。我的两排牙齿狠劲地往一起挤,一股从没有吃过的湿湿的不同于一般的甜味浓浓地刺激着我的胃,我的肚子更热烈地叫着,我尝到了世上绝伦无比的香甜。

  我没有很粗暴地就把那颗红枣全部吞下去。在咬过一口之后,我很珍惜地用手从嘴里硬掏出只剩一小半连带着枣核的红枣,我把那小半红枣举到眼前。在冬日淡淡的渐渐消褪的黄昏里,我看到稀稀的暮色包围着我手中的小半颗红枣湿湿地冒着一丝微弱的气息,黑红色的枣皮包裹着淡红色枣肉的中间有一个尖尖的褐红色的长东西。

  那是枣核。

  我看到尖尖的枣核后,我兴奋地叫了声姐。

  姐静静地看了我一眼,姐的嘴动了一下,很费劲。

  姐就用轻轻的声音说:“吃吧,弟。”

  我就把那小半颗肿胀的红枣连同尖尖的枣核送到嘴里。我用很大的劲把那颗红枣舔得不剩一丝枣肉,最后只剩下一个长长的尖尖的光秃秃的枣核,在我仔细看了枣核之后我把枣核咬烂也咽了下去。

  我没有给姐吃,在我吃剩一小半看到枣核叫姐时,我对姐没说一个让字,尽管姐的嘴很费劲地动了一下。

  我没想过要给姐吃。

  妈是在我吃了她药汤中的一颗红枣吃成一个尖尖的枣核的那个冬日的最后黄昏里死的。

  过后直到我当上兵第一次见到光秃秃褐红色的子弹时,我猛然想到那年冬天妈死的那天我吃妈药中的那颗红枣尖尖的褐红色的枣核,我见到子弹的第一眼心就猛地抽了一下,随即我的心没有一点节奏地狠劲抽动使我的泪水酸酸地奔出眼眶,我发疯般地把那颗子弹狠劲抛在地上。那颗子弹烫得我的手滋滋冒烟,我不顾一切地用最大的劲把哭音往高处升。我的哭声没有很痛快地流出,而是狠狠地间断地象皮肉里往出挤一般有一种费劲的憋闷。

  在我撕心裂肺痛哭的同时,我冲上去用脚狠狠地跺那颗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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