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叫我穿上新发的军装进村,姐在她心灵深处为那身军装留着的一块空地被填补实在。虽然姐有她用身心换来悲哀的满足,但姐绝对没有一丝要炫耀的意思。
进村的时候,村人有碰上姐和我的,但没人上来搭话。人们看到的是姐红枣一般的眼眶是枣核一样的目光。我看到姐的眼仁包含着胀乎乎的苦水,我也看到了村人躲避着姐的目光,谁见了姐的目光都会心酸的,更何况是我。我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顺着瘦瘦的脸颊痒痒地往下爬着,我看不到不明事理的半大孩娃对我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们在认为我穿上了军装已经出息了的时候是我最没出息的时候。我瘦弱的身体里那颗心无法强大起来。为姐的付出我想大吼一声我不要出息不要媳妇我只要姐。可我抗拒不了姐,姐会拿她的生命跟我对换的,姐是做得出的。
姐忘不了妈死的时候碰翻了最后一碗药汤,妈用黑瘦的手死死抓住姐的手妈却不看姐,妈眼里装满了我。姐明白妈的意思,姐记住了她这辈子只是为了她的狗剩弟活着。姐的心里早就刻下了这道命运的痕迹。姐幼小的心里早就在妈躺在炕上再没起来的那一天就装上了家里的粮缸。妈死后,姐心里又装上了比空粮缸更叫她揪心的狗剩弟。
在给妈办丧事时,姐哭不出一声。姐呆呆地两眼看着死去的妈想着身后的我和那个粗黑的空粮缸。姐的心里就没有泪。那时只有九岁的姐要做撑持这个家的主人了,姐心里苦苦地流不出泪。
二叔的出现,对姐来说的确很突然。二叔对爹的憎恨在姐的心上早就划上了一道印,但二叔是从他家背了半口袋杂粮来到我家的。二叔提住口袋往我家的空粮缸里倒下了半口袋杂粮的时候,姐在粮食落进缸的声音里眼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
那年姐才九岁。
九岁的姐就在空粮缸里装上半口袋杂粮的时候,把二叔当作了依靠。
但姐没有想到,姐的那个年龄也不会想到二叔的那半口袋杂粮注定了姐和我的命运握在了二叔的手里。
二叔把对爹的仇恨全移到了姐和我的身上。
后来二叔说过爹欠他的他要我们来还,别看他在妈死后给了我家半口袋杂粮,他不会白给的。
尤其是姐,完全成了二叔家无偿的仆人。念了两年书的姐在妈死后便被二叔烧了书包。我和姐仅有的两个算是半个人的口粮被二叔用那半口袋杂粮换去了,虽然那时的政策不允许有童工,可二叔是“抚养”我们的,姐和我是二叔的亲侄子。
姐在二叔家做饭、喂猪、洗衣、拾柴、烧炕、倒尿壶。姐还要给二叔二婶洗脚,给二叔的四个孩娃洗脚穿衣,甚至到了后来姐还要给二婶洗P股。二婶有痔疮,很厉害,不洗就疼,原来是二婶自己洗的,后来要姐洗,姐不洗。姐是被二叔几脚踢倒后开始给二婶洗P股的。
姐每次做好饭,给二叔全家盛好端上去后,就和我坐在黑乎乎的灶间象饿狗一样看着二叔一家大小狼一样地围在一起吃饭。姐用一只手给我擦着口水,另一只手按着自己乱叫唤的肚子,姐在二叔一家人很响的象猪吃食一样的吃饭声中静静地等着二叔或者二婶放下筷子那句“吃吧”。每次听到那句恶声恶气的话时,姐给我擦口水的手就要抖一下,然后姐才起身把二叔家吃剩的饭倒进锅里再加点水煮,姐先给我盛满满一大碗,剩下的够不够一碗姐就吃了。
姐和我就在那样的日子里慢慢地熬着。
在姐叫天唤地都没回声的时候,二叔正和村长在村长家的炕上围着方桌上的几盘炒菜慢慢地喝着酒。
那天二叔在村长叫他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村长是不会请他这样的人喝酒的,二叔心里明白。二叔想如果不是我爹,他有可能就会到乡长一级了,村长一级他都看不上。二叔知道原来准备提升他的大队主任已成了乡长,并且乡长后来还离了婚又娶了乡广播站的那个姑娘,并且是城里的姑娘。一想到别人过的日子二叔看着有痔疮的二婶,二叔就把爹恨得光咬牙。
酒过三巡,村长看了看二叔已被酒烧红了的脸色,村长就对二叔说要多吃菜。
二叔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二叔的眼睛离不开盘里的那几块肉。
村长看着二叔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村长看了看窗外。
窗外正是秋季凉爽的季节,成熟的秋庄稼散发出的气味浓浓地洒在村长家的院落里。村长看到他的傻儿子坐在院里的石头上抬头静静地望着天。看着宝德呆呆地望天的样子,村长就把目光收回来落在炕桌上的酒菜上。
村长说:“宝德也不小了。”
二叔嚼着菜连连应着:“不小了。”
村长说:“宝德这娃,其实啥都懂。”
村长说完这句话见二叔不语光吃菜,村长就又看了看院里的儿子宝德。
村长的傻儿子那时正望着天“嘿嘿”地一个人笑了几声。
村长听到儿子的笑,村长就想给儿子两巴掌。村长那天给傻儿子说了要给他娶媳妇,傻儿子就经常望着天一个人笑。村长最烦的就是儿子那样的笑。
村长又说:“其实宝德啥都懂哩,有次他娘上茅房,宝德在里头玩那个,他娘进去他就赶紧提上了裤子……”
二叔说:“也该懂了。”
村长一喜,说:“来,喝了。”
喝过,放下酒盅,村长就说:“该给宝德考虑娶亲了。”
二叔舔溢到唇边的酒说:“该了。”
村长抓紧时机:“可宝德太老实了。”
二叔说:“老实?”二叔看了看村长,又说,“就是老实。”
二叔就夹菜往嘴里塞。
村长对二叔说:“你看,宝德娶谁家的妞合适?”
二叔心里说凭你那个儿难道还要挑人家妞不成?二叔嘴上就说:“凭咱宝德的老实,也该娶个象宝德一样老实的。”
村长生气了:“我家宝德其他都正常。”
二叔自知失言,说到了村长的痛处。二叔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才猛然醒悟,今天这顿酒菜不是白吃的,他就应付道:“村长看上谁家妞了?”
村长独自端起酒盅喝了,村长喝出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刺耳地往二叔耳朵里钻,二叔的心就猛地跳了一下。
村长盯着二叔说:“你家丑女。”
二叔的额上就出了汗,今天这酒菜不该吃,二叔后悔今天的酒菜吃出了味道。二叔就不语,呆呆地坐着。
村长说:“这事只叫你当个中间人。”
二叔小声说:“这死妞不听我的话。”
村长说:“你是她亲叔。”
二叔说:“她根本不把我当亲叔看。”
村长在心里骂了句你本来就不是东西。村长心里清楚二叔的恶劣行径。
村长说:“她弟狗剩要当兵。”
二叔瞪着村长看了半天,才说:“村长是说……”
村长点了点头:“就这么简单。”
二叔松了口气,干笑了两声,说:“这事,准成。”
村长说:“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