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最终忍受不了的是二叔二婶对待我的行径。
二叔是在一个秋天充满丰收气息的灿烂日子里把我从学校拉回来的。二叔不让我上学是要我顶了姐的事做,二叔说姐该在生产队挣工分了,那年姐十五岁了,姐可以每天挣四分工,顶半个妇女的工了。二叔说他不能白养着两个人。
姐和二叔吵了一回,失败的当然是姐。姐要脱离二叔自己过日子,二叔二婶就向姐要六年前那个冬季妈死时二叔给我家的半口袋杂粮,姐不止一次地败在了二叔的半口袋杂粮下,姐和我的命运让二叔的半袋杂粮压在了二叔P股底下。
姐看了看秋天柔和的阳光,姐在柔和的阳光的簇拥下扛上比她高出一头的镢头上工了。
我接上姐在二叔家干的那些活总不熟练,在二叔二婶的骂声里我每次象狗一样等着二叔全家吃完饭的那顿剩食。我在怀念读书的日子里拾柴、烧饭、喂猪,还有给二婶每次拉完屎后洗P股。给二婶洗P股本来是姐硬干着的,姐不让我洗。反正二婶也上工,和姐同出门同进门,姐忍受不了她的狗剩弟给女人洗拉过屎的P股,姐可以啥都干,她不知道啥叫下贱,姐只知道她还不了二叔的半袋杂粮只有过那样的下贱日子。
我给二婶洗P股是二婶骂姐用劲太大把她搓痛了,二婶顺手给了姐一巴掌后,二婶要我给她洗。每次我端盆水忍着恶心给二婶洗P股,我在二婶的喝斥声中诚惶诚恐地任凭二婶骂来骂去,我想我以后的怯弱是注定了的。我在二婶的骂声里闭着眼睛给二婶洗P股,我在二叔的脚踢下过着一天又一天。从二叔把我从学校拉回来后的日子开始,我象个初出洞的老鼠并且有了老鼠的目光,我的眼睛里时常充满着危险和害怕,这给我以后的软弱无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我想姐心里装上那半袋杂粮已是很早的事了。后来姐开始在生产队上工,这给姐提供了机会,姐就象其他妇女一样下工时往怀里揣一把两把谷子玉米,姐把每次揣回来的杂粮金子一样锁在我家木柜里。
姐不是贼!如果把姐说成贼那么那个年头即使饿死的人都是贼。可队长把姐当做贼对待了。姐怀里揣着五个玉米棒被队长发现了,队长不发现别人光发现了姐。不光是姐身子太单薄十五岁的身子揣了五个玉米棒象个怀了娃儿的妇人。姐还债心切。姐怀里揣了五个玉米棒是二婶当着很多人向队长告发的,队长当着很多人的面搜出了姐身上的玉米棒,队长当场就把姐定成了贼。
十五岁的姐低着瘦弱的头颅让黄黄稀稀的头发乱乱地在秋风中飘着。姐接受贫下中农的批判。
几个爱开批斗会的人就指着姐说:
“丑女,你破坏以粮为纲。”
“丑女,你挖社会主义墙角。”
“丑女,你是杀人犯的亲妞。”
姐就哭了,姐在秋天里哭得秋风一样。
姐说,是林全叔把她护在身后的。林全叔的大儿子在秋季验上了兵,林全叔的大儿子就穿上军装在村子里走了一回,以往在村里不敢大声说话的林全叔在儿子穿上军装后就站在了姐面前。
林全叔的出现不光使几个批斗姐的社员住了口,连蹲在凳子上的队长也叫了声“林全哥”一下站了起来。
姐说林全叔只说了句“丑女不是贼,丑女与她爹没牵扯。”
队长就说:“没牵扯,没牵扯,不是贼,不是贼。”
林全叔说:“没牵扯,不是贼,你们还批斗丑女?”林全叔竟用手指了指刚批判姐的社员。以前林全叔是不敢指的。
队长干笑了两声说:“队上丢粮厉害。”
林全叔有点火了:“哪个女人怀里没揣?丑女才十五岁,忍心?”
姐说队长是陪着笑劝林全叔别火的,队长并且当场承认批判错了。
姐说林全叔为啥胆子那么大,队长都怕他。
姐说:“林全叔的大儿子铁柱当兵了,林全叔是革命军属。”
十三岁的我还不知道林全叔的儿子当兵能给林全叔那么大的胆子,敢对那么厉害的队长发火,我就对姐说:“我长大也要当兵,给姐胆子,二叔二婶不敢骂姐,不敢打姐,队长他们不敢说姐是贼。”
姐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看到姐的眼睛狠狠地亮了一下。我给姐说那句话的时候,是姐被批斗林全叔护着姐回来的那个晚上。那个深秋的夜晚天上挂着稠密的星星,亮晶晶的星星都比不上姐眼中的光那么鲜艳,那么照人。
姐把我看够之后,姐把我揽进怀里,姐紧紧地抱住我。
姐的身子在颤抖,我的头皮上有温温的湿。姐哭得很伤心,姐把六年来在二叔家受的苦和失去父母的痛苦、委屈,全部洒到了我的头上。我在湿湿的感觉里在那个布满繁星的秋夜里深深地埋下了一生的愿望,也埋藏下了要冲破那种生活的一个狠狠的决心:我要当兵!
姐抱着我,姐抱着我象抱着一个希望,象抱着一个灿烂辉煌的梦。
二叔到我家说我可以当上兵的时候,是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绵绵的秋雨淋湿了大地,淋湿了熟透待收的秋庄稼,也淋湿了姐四年来的希望,淋透了姐四年来的那个灿烂辉煌的梦,也淋透了我一生的愿望。
二叔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二叔在雨声和水声里推开了我家的破门板。二叔象个活鬼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出现在姐和我的目光里。
二叔叫了声“丑女,狗剩”,在姐和我不理会他的尴尬里,二叔竟然干笑了两声。
二叔张开他充满烟臭味的大嘴说:“丑女,狗剩能当上兵了。”
姐腾地从地上跃起,姐象坐到烧红的铁板上一样跳起的同时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尖叫。
姐冷静地盯了二叔一阵之后,姐就不再惊异,姐看着眼前她去求过跪过的二叔,姐的目光迅速变成了饿红眼的狼的目光。
二叔避开姐的目光,二叔也避开我的目光。
二叔说:“狗剩能当上兵了。”
姐依然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二叔。
二叔又说:“没哄你。村长答应的。”
姐不说话,我不说话。
二叔就说:“村长亲口答应的,不过……”
姐盯着二叔:“不过啥?”
二叔说:“村长要你嫁给他家宝德。”
姐盯着二叔的目光就变了,姐两腿一软,跌在地上。二叔说:“村长保证狗剩当上兵。其实不吃亏。”
我没扶姐,我对二叔大声喊:“你滚!”
二叔脸一吊:“狗日的,这样喊我?”
“你臭嘴里就吐不出好话来,滚!”
我哭着扶起姐,我哭着对姐说我不当兵了。我离不开姐。
姐也哭了,姐扑过去把二叔推出了门。姐扑倒在院子里,姐软在泥水里和着雨声凄惨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