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奏疏上去,不久,朝廷上谕就下来了,穆图善没被革职,反而调京留作他用。
气得左宗棠说不出话来。
刚好这时,被委任为新疆粮草帮办的袁保恒走马上任来了。
袁保恒先到肃州来见左宗棠。
见赫赫有名的左宗棠,袁保恒本想要行大礼的,但一见左宗棠五短身材,胖脸圆眼,没甚过人之处。袁保恒心里顿了一下:“这就职是曾国藩称为‘当今第一人’的左宗棠呀,实在叫人失望。”遂改变了行大礼,只打个拱,还算谦虚地说:“户部左侍郎、新疆粮草帮办袁保恒,前来报到,参见左中堂。”
左宗棠手一挥:“免礼,欢迎你呀,袁大人。”
分主次坐下,左宗棠说:“袁大人是河南人,令尊大人可是个人物呀。”
袁保恒欠身说:“左中堂和家父有交往?”
左宗棠说:“哪里,没谋过面,只因当年同为平战乱,不在同一个战场,但同为朝廷出力而已。”
袁保恒心中一喜,这个左宗棠说的与李鸿章如出一辙,看来自己来是来对了,跟上左宗棠,不愁没功立,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便说道:“有家父这层关系,日后还请中堂大人多多教侮,莜坞定虚心学习。”
左宗棠似不经意间,却注意到了袁保恒的话,便说:“你字莜坞?这字好,莜可食,坞具中,可防卫。组得好,有学问。”
袁保恒说:“这是家父起的,等长大了才知莜有居凹之中,不可茁壮,甚忧。”
左宗棠说:“你现在不是成大材了嘛,二品顶戴,够出人头地了。”
袁保恒忙说:“日后还请左中堂多提携。”
左宗棠说:“谈不上,日后共事,互勉吧。”
袁保恒见水泼不进,想了想,便说:“左中堂,据说大人你熟读兵法,上通天文地理,下知孔孟圣贤。今后,我可有学习泊机会了。”
左宗棠说:“道听途说,不足取。我乃山野村夫一个,三次会试,都没中举,可见愚陋。哪像你,进士出身,已入九卿,是正门正道呀。”
袁保恒脸上挂着光彩,说:“大人过谦,你虽没考中过士,亦能入阁,封侯拜相,可见智能超常,又屡建战功,令我仰慕不已。此次莜坞听封,知到中堂门下,喜不自禁,能在中堂身边办事,可谓三生有幸呵。”
左宗棠哈哈一笑:“让你见笑了,本督自出山以来,只是赶上时运,乃县花一现,前资有亏,后劲不足呀。”
“中堂大人过谦了,过谦了。”袁保恒打着哈哈,里想着,往往是表面谦虚谨慎的人,内心必狂傲,是为恃才自傲的人处世战略。今后定要防备。
在宗棠话题借机一转,直入正题:“袁大人,你对此次督办粮草,有何高见。”
袁保恒愣了愣,心想着得先给左宗棠一个下马威,免得他小看自己。便说道:“当务之急,将粮台西移,就近采取,解西征大军燃眉之急。并在别处多设粮台,以便调运。”
左宗棠问:“西移粮台至何处?”
“就是肃州,也好坐镇。”
“不可!”左宗棠反对,“西安粮台,乃总司催收各省协饷,转运来自汉口的各种军需物资。再说西征军中有湘军、嵩武军、景廉旧部、成禄旧部、文麟旧部,各军的饷银来源不同。如嵩武军的协饷主要由河南供给,其驼银马干由山西省拨解协饷。因之,各军有专司催解,押运协饷人员,如把西征粮台移设肃州,各军承催协饷必然忪懈,各路军齐向粮台索饷,就难应付了。”
“今后西征军的粮食、马干虽有一部分在肃州、甘州、凉州采购,但此地情况,袁大人已经目睹,绝不能盈足。故另一部分则在宁夏、包头、归化采购,本督已在以上地方设局专司采购、转运。如果撤销采购局,分设粮台,崇其体制,机构扩大,官员增长增加,而‘历考从前兵事,多设粮台,而粮员之以夤缘冒进,以贪墨终者比比皆是,厥有明证’。所以,我看多设粮局少设粮台,降其体制,紧缩机构,不仅可以减少冗员,节约开支,也能提高其采运效率。”
袁保恒心里不悦,知左宗棠已经锋芒毕露,痛击他一下,给他个下不了台,他略想了想,脸红脖子粗地说:“粮台设在肃州,可以由肃州转运出关,至乌鲁木齐各战场。”
左宗棠强硬地说道:“万无此理,单就脚费用来说,就极不合算。从里程上看,肃州到哈密一千七八百里,从哈密到巴里坤三百余里,要翻越天山,走在连绵冰山之中,格外艰阻。从巴里坤到阵地前沿的古城,又有七百余里,就是说从肃州至古城前沿有两千五百余里。从凉州至古城则有三四千里之遥,就是官运和民运并进,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官运要来买车驮,分帮遣派弁夫管理,车辆、鞍架、绳索、口袋和一应什物还要随时修理补充,牲畜要按站预备草料、医药。车辆损坏、牲畜倒毙,又要裁员、挑换、买补等等问题都会出现。如果用民运,雇用车驭,规定每运粮一百斤,每一百里,关内给银四钱,关外给五钱。使用差车,减半津贴。在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长程搬运,民夫口食、牲畜喂养,还有应用物件,只要有一件短少,没法补充,就得停下,不能前进。这样不但费钱,更费时间。”
袁保恒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说什么,左宗棠都要反对,就用不恭的口气说:“依大人之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给新疆的粮草,就不办了?”
“非也。”左宗棠道,“前线各部,除原有各省负责押运粮饷外,其余粮草,可在当地购买。巴里坤和古城一带,是产粮草的盛地,那里的粮价略高于内地,但总比在内地采买加运费合算。还有,可以在俄人边地采买一些,俄国的在山诺尔一带,紧接我布伦托海边界,距离古城数百里,俄人已答应卖五百万斤,包运到古城,价格和运费统共每百斤七两五钱,还是比在内在采买运输便宜。再有一个筹粮办法,就是在哈密等地实行垦荒,解决粮源。”
袁保恒心里极不舒服,自己对西北行情不知,但不能一上任就叫左宗棠给推到一边闲站着。于是,他说:“新疆用兵,重在南疆,为了保证前线将士英勇杀敌,可在南路多设粮台,囤粮积草,以备军需。”
左宗棠摆着手说:“此言差矣,袁大人有所不知,新疆地形,以天山为自然的界划,分成南北两路,哈密恰居其中,从哈密往北而西,经过巴里坤、古城子、乌鲁木齐到伊犁,这是北路。从哈密经过鄯善、吐鲁番、库车、阿克苏到喀什噶尔,这是南路。故粮台得设哈密及北路,现在用兵新疆,先北疆后南疆,你把粮台设在南路,不是给匪帮提供了可劫取的粮草了吗?”
“这……”袁保恒张口结舌。
“粮台设在北路,以史为鉴,乾隆年间,用兵伊犁,大军从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进南路,粮台设在哈密。这些都可以借鉴。”左宗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故意看着袁保恒,又说了句,“袁大人以为如何呢?”
袁保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为掩饰自己的出师不利,他镇定了一下,才说道:“古语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设粮台于南路,由甘肃的癖粮道转运给各粮台,才能保证前线官兵食用,这也是良策。”
左宗棠笑了笑,说:“《孙子兵法》说:‘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膝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袁大人,本督领兵打仗数年,是深有体会呀。”
袁保恒气得说不出话来,尴尬地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但袁保恒总是咽不下这口气,心想自己初来乍到,就叫左宗棠给了个下马威,这口恶气非出不可。于是,袁保恒就给朝廷写了个奏疏,言明自己办粮台的观点。又历述了一些左宗棠的独断专行,没有挂帅西征而视督办粮草为泄私愤的工具,简直没有一点责任感而言,云云。
拟完奏折拜发后,觉得还不够解气,袁保恒又给李鸿章写了一封信,说李中堂还有故去的曾中堂称左宗棠为当今第一人物,看来是不明真相。左宗棠自傲狂妄,粗俗不堪,只知以古人之计而沿用,何才之有?朝廷没有委以西征大任,便心怀妒嫉,气度何在?视朝廷命官为虚设,独断专行,是没有考入进士经过正规培训的幸运小丑,风度何言?一个山野矮农人而已。
奏疏上去,没有了音信。倒是李鸿章很快给袁保恒回复。李鸿章在信中写道:“莜坞之见甚是,之所以朝廷没有委左宗棠以大任,原因如莜坞所见。左宗棠自恃有功,居功自傲,言称收复新疆非他莫属,是视天下无人,简直狂妄至极。当今天下,英雄辈出,只是多数英雄无用武之地,西北造就了左季高一个东阁大学士,是他的时运,非他真才。自古领兵统帅,皆纸上谈兵,仰仗勇士冲锋陷阵,绝非统帅之功,然古往今来,坐镇者,居大功也,是为荒唐的谬误铸成,非你我能改变之。故少荃思谋,莜坞如有心机,这新疆征讨,你也可为。征讨大功,皆可取之。然景廉之流,太过迂腐,又无计谋,智高残缺,非统领之才,以莜坞之才,统帅三军,建功西北,有余。如莜坞有心,少荃尽力在太后、皇上面前保举。”
袁保恒看到这里,热血沸腾,当今汉臣领班李中堂如此看重自己,言称自己能统帅三军,肯定不会有错。自己好歹也是进士出身,翰林院侍讲多年,比之左宗棠的出身有天壤之别,凭自己的足智谋略,虽多年来仕途不济,还不是缺乏奇功?天命将自己推到了转折的浪尖,不冲一次,会遗憾终身的。
况且,朝廷里有李鸿章这样的靠山为他推波助澜,大功必成。袁保恒想到这里,仿佛天时地利己向他铺就了一条光明的功成名就之途,他不能自己地来回走了几步,俨然一个大将的派头。
“凭我的才智和一表人材,比左宗棠那个矮胖子要强得多。”袁保恒孤芳自赏了一番,即给李鸿章写信,言明自己的真心,求李鸿章给自己提供天机。
信写好后,袁保恒已经坐不住了,心里痒痒得不行,遂密封好信,发“五百里急递”送往京城。开始每天盼李鸿章的回音。
袁保恒盼得心焦,便想着自己给朝廷写个奏疏,言明新疆危急,出关军勇至今未打响一仗,皆为指挥无方,请朝廷更换统帅,如朝廷信任,自己可上阵一试,等等。
奏疏写好后,袁保恒一连看了几遍,觉得不妥,到底不妥在哪里,又说不上来。正苦思冥想时,收到家父从河南寄来的书信。袁甲三对儿子的仕途很是关注,对儿了说要把握局势抓住时机,必要时,他可以助儿子一臂之力。
“父亲能帮我什么呢?”袁保恒心想着,老父仕途不济,把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他已老朽仍抱雄心,可见时势对仕途的影响有多重要呵。
袁保恒感慨万分,遂加紧了对奏疏的修改,想尽早窃以朝廷委任。
改好奏疏,认为完美无缺,正要拜发时,袁保恒才忽然想到,自己凭什么取得朝廷信任呢?一个文职,手下无一兵一卒,更没有参加过一次战役。
想到这里。袁保恒将奏疏压下,得有所备才能有所成。
袁保恒为没有一兵一卒而陷入困境。他这个粮草帮办不司其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