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肃州。
城东南营帐密布,如海中白帆,整齐地排列在戈壁荒滩上,给冬日的苍凉之地增添了一份鲜活的气息。
大营之中,兵勇列阵行走,旌旗林立,每隔十步便站着一个执刀持枪的兵勇,气氛森严而威风。
肃州城一下子屯兵数万,使古城一下子庄严无比。
一大早,临时总督衙门里便热闹起来,身着戎装的将官、兵勇,出出进进,一派繁忙景象。
陕甘总督左宗棠刚吃过早饭,亲兵都力来报:湘军总统领刘锦棠求见。
左宗棠说:“快请进来。”
刘锦棠一身将官服,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一见左宗棠,便行大礼:“卑职给大帅请安。”
左宗棠急步上前扶住:“毅斋,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大帅即封西征统帅,卑职欣喜万分,恭贺大帅!”
刘锦堂一脸喜气,精神百倍。左宗棠打量着,从心眼里喜爱这个年轻的统领将军。
“毅斋呀,刚到肃州,也不歇歇,一大早就来见本督,这么心急呵?”
刘锦棠打拱道:“昨晚一到肃州,扎营安帐后,卑职就想来拜见大帅,又怕扰了大帅休息,故一夜焦急,今早赶着来给大帅请安。”
“好呵,毅斋,此次规复新疆,你的湘军得打头阵,看你急不可待的样子,怕没仗打还是怎么的?”
“大帅,卑职想问一下,何日出关?”
左宗棠刚要回答,都力进来报道:“禀大人,外面各路军统领求见。”
“快请他们进来。”
左宗棠兴致很高,对刘锦棠说:“看来,各路军士气都很旺呵。”
刚说完,振武营副将徐学功、广州记名副都统福珠礼、军胜营提督马玉昆、定西营提督孔才以及汤仁和、董福祥、余虎恩、孙金彪等统领走了进来,一齐跪在左宗棠面前:“卑职们给大帅请安。”
“快请起,起来说话。”
众将领起来,又一一给刘锦棠打拱问候。
左宗棠叫大家坐定后,高兴地说道:“诸位将领一路辛苦,刚聚集肃州,就来参见本督,本督感激在心。”
徐学功道:“大帅,自西北平息战乱,弟兄们跟随大帅连克诸城,皆功成名就,要说感激的应该是卑职们。”
“是呀,大帅,卑职们一接到大帅军令,兵发肃州,一路上心急,想早点拜见大帅,卑职都很想念大帅呵!”
“大帅,自您定督肃州,小人们好久没有见到大帅,大帅您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小人们心里高兴呵!”
“难得诸位将领都牵挂着本督,本督在此谢过各位。”
左宗棠对旧部深施一礼。
这时,虞绍南走进来,见此场面,哈哈一笑:“如此场面,怎不通知我,把我一人扔在后院,屈死绍南了。”
众将领哈哈大笑,都上前来给虞绍南行礼。
军胜营提督马玉昆边行礼边说:“虞师爷,您老越活越年轻了,真叫末将嫉妒,您把延年秘决可得给我们传授一下。”
虞绍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诸位就莫取笑老夫了,老夫年近六十,黄土已经埋到脖根,哪有延寿秘决,只是跟着大帅,心情舒畅,无伤神费脑,才活得精神。”
左宗棠接过来说:“看咱虞师爷多会说话,跟着本督才活得精神,那么本督跟着谁呢?肃州远离朝廷的上谕、咨文教导以外,最多的就是这个虞师爷,像个先哲拟的,把本督训斥来训斥去的,他倒越活越年轻了,本督倒日益衰竭,成垂暮老翁了。”
众将领深知这个虞师爷与左大帅的密友关系,也听了不少有关他们二人的传闻,趣事不少。就有人大声说道:“大帅,您老日理万机,总督西北,免不了虞师爷出谋划策,小的们常听到一些大帅和虞师爷为某些事争执不下的趣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左宗棠笑着说:“真假倒不必去计较,你听来像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会自有出处,也有假的道理。总之,这个虞师爷可不得了,给我编造了不少轶闻,本督什么时候怪过他了?”
这倒也是,上次听说大帅参劾成禄,虞师爷不同意,与大帅闹起别扭,三天不说话,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和解的?
“闹别扭不假,可没有三天,虞师爷就憋不住了,他主动给本督来言和了,你们道是为何?”
“为何?”
“唉,说起来也真可怜,我们虞师爱围两把棋,他是臭棋篓子,督府里谁都可以蠃他,唯有本督有时视他可怜让他两把,他就耐不住,来赢本督的棋了,也就不生本督的气了。”
众将领哈哈大笑。
虞师爷急忙辩白:“你们千别听大帅这话,他的棋路臭得只有老夫才忍气吞声陪着他,他什么时候下棋赢过呀。”
众将领又大笑起来。
有人趁机说道:“虞师爷,您老就给小的们讲讲大帅的趣事,趁大家都在,何不讲几个,叫小的们饱饱耳福?”
虞绍南看了左宗棠一眼,说:“讲这些有什么用?大帅都不承认,上次朝廷派袁保恒侍郎来帮办粮草,大帅将袁大人呛得面目皆非,过后我给大帅又讲了他那个广为流传的在温州府时,看别的官员名刺都是进士、翰林出身、他心里不舒服,只看中了一个中过举的县丞趣闻,大帅死活不承认有这故事,你们说大帅这人的轶闻还怎么讲?”
这个轶闻故事大家都听过,当着左宗棠的面,也不好提及,只大笑作罢。
“近来还有没有大帅的趣事了。”有人兴致不减。
虞绍南沉吟了一下,说:“近来,也有几宗,都不太精彩,只有去年几个湘阴的老友来西北看望大地,又闹了个大笑话。”
“虞师爷,快讲给小的们听听。”
虞绍南尚未开口,已笑得捂着叫肚子痛。在众人的催促下,他才捂着肚讲道:“去年春季吧,大帅过去柳庄的几个领居友人给大帅写信,想念大帅,想来看望大帅,并且看看西北情形。大帅便回信邀了他们,并寄去了盘缠。那几个老农结伴而行,历经月余才到西北,左大帅见了几个老乡比见了朝廷慰劳的钦差大臣都要高兴,一连三天都和他们一起吃饭,共用一个旱烟锅吸烟,畅谈在家耕作的事。大帅的这种情感叫几个老乡很感动。”
“有天晚饭后,大帅又与几个老乡聊天,天气有点热,大帅兴起,脱了衣褂,露出一个便便大腹,躺在靠椅上,随口问老乡:‘你们看,今日的左季高与往日耕种时的左季高有什么不同没有?’一个乡邻说:‘你老与二十年前一个样,待人诚恳,也没有摆官架子。’另一个说:只比以前老了点,身体还是那么好,健健壮壮的。轮到第三个乡邻说时,他打量了一下大帅说:‘有一点不同,你的肚子比以前大多了。’大帅很得意,拍着肚皮说:‘你们可知道,这肚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一个说:‘你老做这么大官,肚子里装的全是鸡鸭鱼肉。’另一个说:‘西北没有鲜鱼鸡鸭,装的是牛羊肉吧。’第三个说:‘都不对,装的应该是海参、燕窝才对。’大帅听后哈哈大笑,说:‘你们都猜错了,我这大肚子里装的是绝大经纶!’三个老乡一听,都惊呆了。一个说:‘你老吃什么不成,把金子做的轮子吃到肚子里,太可惜了。’另一个说:‘你老得注意,吞金会毙命的,且又是绝大的金轮子,咋行呢?’第三个说:‘你老咋吞吐进去的?’把大帅听得笑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岔过气去。一个老乡还不解地说了句:‘怪不得季高这么大本事,只中举人就拜了相爵,原来吞了一个大金轮子!’”
众将领已笑得喘不过气来,去看左宗棠,他也笑得直擦眼泪。
总督府里笑声震天。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笑毕,虞绍南才说:“大家好久没聚在一起这样高兴了。今大帅虽说只接朝廷密谕,还没正式授大帅西征大印,但这已成定局,新疆失陷,黎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度日如年,大帅心系民众。总算圆了大帅征讨新疆的梦,这不易呵,大帅苦苦盼了三年,才得此重任,大家可要争口气呵!”
众将领齐声呼道:“请大帅和虞师爷放心!”
左宗棠微微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诸位将领,西征大任落我等肩上,是朝廷对我们的信任。此次大征,不同以往,面对的是域外列强,他们装备精良,又占有利地势,且战线之长,前所未有,环境之恶劣,难以想象。故本督以为,须出精兵强将出关征讨,兵在精而不在多,兵之能战不能战,视夫练之精否,兵与将相两相习之,方能勤督精练。且对出关兵勇,作适当调整,凡不愿出关者,不可勉强,应予资遣回原籍,有爱国者,方有征讨志气,才能够冒险犯难,一往无前。时朝廷正式授命未到,先整顿军纪,调整兵勇,苦练精兵。待黄鼎统领的蜀军、刘厚基统领湘果军,陶茂林统领的鄂军,宋庆统领的毅军部一到肃州,再定出关阵容。”
“请问大帅,出关军兵装备可否再做调整?”
左宗棠说:“本督已从上海购得一批军火抵甘肃,又将西安制造局西迁兰州,现已由记名提督赖长督工开业,正在日夜制造火器,此次军械装备,超过以前。”
“大帅,此次西征,又给卑职提供了立功的机会,卑职们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为大帅争光。”
“好!诸位将领追随本督多年,本督对诸位的才干一清二楚,倚仗诸位和数万兵勇,征讨匪寇,定能旗开得胜。”
这时,刘锦棠禀道:“大帅,卑职有一事相请,大帅能否到大营一走,给众兵勇训话,以激士气。”
左宗棠笑道:“毅斋提请极是,本督择日去东南大营,作战前动员,看望兵勇,与大家谈谈心。”
“大帅英明!”
“好了,诸位稍作休息,今本督设宴,为诸位接风,绍南,你去安排。”
虞绍南说:“我早已吩咐人去准备了,今日大家相聚,不吃大帅一顿咋行?不过,老夫要告诉诸位将领,左帅自接朝廷密旨之日起,宣布已不食肉、不饮酒,大帅决心不收复新疆,就不食肉饮酒。”
众皆肃然起敬。
左宗棠说:“我不食肉,不饮酒,不能坏大家胃口,诸位请放开食饮,本督招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