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西征军大本营。
左宗棠接到上谕和兵部咨文,上面写有李鸿章和文祥等人对新疆战与不战的意见。左宗棠看了,大骂李鸿章是奸臣。
“这个李合肥,宁愿丧权辱国,留千古骂名,也要与我作对,我左季高偏偏要与他争个高低。这攻陷征讨大计绝不能停,太后叫我自筹饷银,我想法子也要完成规复大计。”
虞绍南说:“你怎么筹饷银呢?欠饷这么多,一时从哪里筹措?”
左宗棠抽着旱烟锅,一口一口地吐着白烟,直到将一锅烟抽完,才说:“实在不行,想不到办法,我上奏借贷洋款,也要把新疆这场仗打完。”
“借贷洋款?季高,亏你想得出来,这要传于后世,为收复国土而借贷洋资,还不叫后人骂臭你?”
“骂也是骂朝廷,一个大国,支不出军饷,驱逐不出列强,是天大耻辱。我左季高宁背骂名,也要在有生之年,将新疆从匪帮的手中夺回来,让新疆的各族民众回到国家怀抱里。”
虞绍南赞叹道:“季高此心,与林文忠公可比,大清二百多年来,唯有林则徐和左宗棠两个大器之才。”
左宗棠说:“绍南,你不是一向不奉承我吗?就不要说这话了,我左宗棠所作所为,历史自会公断。在我有生之年,谁也别想动摇我规复新疆的决心,贷洋资能保证军费开支,将失地收回,才是正事。”
“那么,找谁呢?谁能帮我们借到这笔洋款?”
左宗棠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找上海的胡雪岩了。雪岩为人忠诚,在民族利益上的大事大非面前,立场是坚定的,只有他才能帮我们办成这件事,待我给朝廷上折子准奏后,就托雪岩办了。”
于是给朝廷上了一道折子。左宗棠在折子上写道:
新疆乌垣已攻,北疆已复,西征驻守有地,今若画地自守,不规复全疆,然后兵渐停撤,似停兵节饷,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古堪虞,即甘肃、青海以及北路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恐亦未能晏然。是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利益攸分,亟宜熟思审处者也!臣本一介书生,辱蒙两朝殊恩,高位显爵,久为生平梦想所不到,岂思立功边域,觊望恩施。况臣年已六十有五,正苦日暮途长,及不自忖量,妄引边荒艰臣为己任,虽至愚极陋,亦不出此。现兵发新疆,委臣大任,臣感国恩,以死效忠,望圣上明鉴,以臣有生之年,完成疆域回归版图,死也瞑目耳。臣知国库虚实,尽力节饷,然大敌当前,不亏前线,如蒙恩准,臣愿借贷洋款一千万两,以补欠饷,完成归复大业。
这个奏折一到京城,朝廷里传得沸沸扬扬,唯有李鸿章不参与议论。大殿之上,别的大臣纷纷指责左宗棠借债辱国,有失大清颜面时,李鸿章一言不发,面含笑容,静观态势。
李鸿章的这副表情,没有逃过慈禧的视野范围,在一片指责声之后,慈禧开口问道:“李鸿章,你意如何?”
李鸿章奏道:“太后,皇上,微臣倒认为左大人此举切实可行。”
慈禧深觉奇怪,李鸿章今天怎么了,竟支持起左宗棠来,平时他可是反对左宗棠最厉害的。
“为什么?”慈禧问道。
“太后,微臣以为,借贷洋款,以供军饷听起来不好,但做出来却是为国家疆域巩固,也没什么失颜面的,这样补了欠饷,既解了国库之危,又没误战机,何乐而不为呢?”
掌管户部的董恂反驳道:“太后,洋人借贷,子息常例三厘有半,重者不过四厘。左大人主张借贷洋款,他不知子息一分,银行经手者又得费用二厘,债主得八厘,盖子息之最重。其故有二,一则经手不得其人,无为国省费之心,二则借得之财以供军饷,而不讲求修造兴利之政,西人以为有出无入,故不敢入手借出,非贪重息者不放债也。”
李鸿章却说:“董大人此言极是,但目前情况,已容不得考虑这些了。左大人兵发新疆,首战告捷,士气正旺,他怎会就此罢兵不前?就是太后降旨,左大人未必停兵,还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他的奏请,也好表明朝廷对西征的态度。不然,朝廷无资支饷,失地拒收,传将出去,海外洋人非笑我大清泱泱大国,没有钱打仗,连疆土都不要了,那时才有辱国体呢。”
董恂没有话说了。
慈禧叹了口气,道:“李大人说的极是,以大局为重,就准了左宗棠的奏请。不过,一千万两太多了,就一半吧,先补给欠饷再说。”
太后发话,没有人敢吭气了。
李鸿章心里暗喜,他的这步棋是想置左宗棠于两难境地,一方面叫左宗棠背上借贷以补军饷的骂名,一方面等厚息聚集洋人经常催要贷款和利息时,朝廷上下必愤恨左宗棠借了洋资,就是仗打赢了,也负债累累,功劳何在呢?等于左宗棠白辛苦打了一次大仗!
李鸿章此举,老谋深算,看似支持左宗棠,实则比明着反对更狠。
他下朝后即给两江总督沈葆桢写信说:“左帅拟借洋款千万以图西域,可为豪举,借贷利息稍轻,至多不得过七厘,各省由额协项下分还,亦未免吃力,何可独诿诸执事耶。”
沈葆桢收到李鸿章的信,果然气愤,上奉驳斥左宗棠借贷洋款,词严义正。
这还不算,沈葆桢又给左宗棠写信,指责他“借款纯属为个人捞取战功,私心太重。”
李鸿章趁机又给沈葆桢写信,称赞葆桢“剀切详明,词严义正,古大臣立朝风采,复见于今。”
又接着大造谣言,说:“左帅误于谋报安集延(阿古柏,浩罕安集人。这里的安集延就是阿古柏)有待其亲征投降之说,奏谕旨准借巨款,正拟月望后踊跃西行,得此信未免扫兴。渠向不肯服输,恐其仍执前奏,则东南各省行将搅乱。而西事亦断无能善其后之理。但冀左帅素尚推重执事,或者能受尽言。若出自鄙人之口,必是一场大讼案矣。”
沈葆桢接到此信,非常愤怒,大骂左宗棠不顾国家大计,只想屡建奇功,此人是当今最小的小人,又扬言今后与左宗棠彻底断交,绝不留情面。他便处处为难左宗棠,不给左宗棠借货洋款出票盖章担保,叫左宗棠多费了不少事。
胡雪岩在上海向英商丽如洋行、怡和洋行借贷,全给人家送了银子,才借出三百万两银子,年利息银一分零五毫,五年内分六批清。就是说,这笔贷款的每月利息均为一分二厘五,除还本外,付出利息总数竟超过借款的半数,成了一批高利贷。
这事传开,一大批有识之士纷纷向各地省抚上书,痛斥左宗棠给国家增添负担,是十足的奸臣贼子。
左宗棠骂名已定。
上海《申报》还发表了一篇题为《贷国债说》的文章,对左宗棠借高利贷提出了尖锐批评:
左爵帅于万分竭蹶之中,作通盘筹算之想,特支胡雪岩观察在沪告贷于西商,前后三次共银一千二百五十万两,分期摊还,按年给与重利,并以江海、粤海、闽江等地为质,此为中国古今未有之创局,然失利亦无有甚于此者。夫泰西诸国之贷债也,其息大率每百两之五六两耳,今中国乃竟倍其数而付之,且必责关标以为凭,暂救燃眉之急,顿忘剜肉之悲,重利让之他邦,贫名播于邻国,然当局者犹以为便。
左宗棠反正也看不到《申报》,不然,他定会气得跳起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