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古拉的临阵逃脱,令阿古柏非常生气。
“你作为王子,大敌当前,不为国家大计着想,弃城逃遁,该当何罪?”阿古柏气呼呼地训斥道。
海古拉双腿一跪,泣道:“父王,不是儿想逃,托克逊是军事要冲,敌军聚数万人马来攻,儿只有八千人,怎能对阵?”
“逆子,不战而逃,本王怎么会养下你这个弱种,胆小如鼠,怎成大器?”
“父王,不是儿胆小,当时情形,达坂被破,吐鲁番被围,爱伊德尔呼里一帮逆臣投降清廷,还遣人来劝说孩儿投降,又妖言惑众,乱了托克逊的军心,每天有兵卒逃跑,儿怎么去迎战?”海古拉为自己开脱。
阿古柏越听越气,大骂道:“没用的东西,从小就刁蛮成性、哄骗成瘾,还自以为聪明,不战而逃,弃了城池,犯了死罪,你还为自己狡辩,简直可恨,留你何用?”
海古拉慌了,也不哭了,急急问道:“父王,你要杀了孩儿?”
“要你何用?”
“父王,”海古拉绝望地伏地道,“孩儿知道弃城逃脱是死罪,但孩儿逃命,为的是能前来保护父王,为父王效力啊。”
“够了!”阿古柏大声骂道,“你的心思本王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能有心保护本王,除非太阳蹲在地上,不挂在天上。你的心全在本王的汗位上,但你不思进取,心术不正,又心狠手辣,本王怎会传位于你?就是本王命困,实选不出一个续统之人,也不会传给你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海古拉从地上抬起头来,阴沉沉地说道:“你一贯对我有偏见,看我不顺眼,我怎会期望你传位于我。我一直暗中努力,想凭自己的才能,改变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可你一直看我不上我,难道我就不痛心吗?”
“你的才能?哼,你还有才能吗?干什么事都会半途而废,只是任自己性子行走于世,没有一点大家风范,还痛心呢?要说痛心,本王实在痛心,养下你这个祸根,坏了本王的大事,丢弃了军事要地,本王现在痛心都来不及了。要知有今天,何不当初将你溺死,也不会有今天的困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海古拉的心凉透了,整个身体都冰凉了,他觉着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刺得身心像针扎一样疼痛,他忍住这种疼痛,用缓慢的口气说道:“我今天总算明白了,我在你心里已经死了,可惜还一直忠心于你,为你舍身卖命,到头来,是这种结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古柏轻蔑地笑了笑,说:“你是该死,你活在人世,形同行尸走肉,一事无成,有何意义?唉,本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要有你兄长的一半才能,也是本王的造化呵!”阿古柏感叹起来。
“别提他,伯克胡里不是我的兄长!”海古拉从地上爬起来,气愤地说道,“他一生下来就受恩宠,做什么事都正确,我一个行尸走肉,怎能是他的弟弟!”
“你是不如伯克胡里,他聪明、能干、反应敏捷……”
“够了!”海古拉气呼呼地打断父亲的话,“你说吧,怎么处死我。”
阿古柏盯着海古拉看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算做了一场我的儿子,我不忍心看你身首异处,就赐你一壶酒,你去自灭吧!”
就这么残酷!什么是父子?什么是骨肉亲情?在个人利益面前,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什么事都这么直接,简单。
阿古柏随唤人送来一壶毒酒,递到海古拉手中。
海古拉捧着毒酒,心里却静了下来,大脑里一片空白,凝神望着洒壶看了一会儿,才请求道:“你王,我能提个要求么?”
“说。”
“我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去死,不想死在父王面前,免得父王碍眼。”
“本王答应你,反正你已经死了!”
“谢父王。”海古拉捧着毒酒走了,一个人来到下房,呆呆地坐下,望着那壶毒酒发痴。
就这么结束了么?
一切都还没开始呢。
梦想、汗位、权势,都还没实现呢!
就要叫这壶酒结束了。
海古拉心不甘呀,他望着眼前的这壶毒酒,心疼得抽搐起来。
他一直坐到天黑,坐到深夜,躺在床上,像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半夜时分,一个黑影潜入海古拉的房间,来到海古拉身前,也没有把他惊醒。
“王子、王子。”这个人轻轻唤着他。
他没有动。
“王子、王子。”这个人推了推他。
海古拉腾地从床上跃起来,像坐到烧红的铁器上一样,跃起的同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海古拉恍然回到现实之中,看了这个人一眼:“艾克木汗,是你?”
艾克木汗是布素鲁克和卓的侄子。
“是我,王子。”艾克木汗答道。
“你来干什么?”
“王子,我来看你呀。”
“一个将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王子不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死呢?”
“不死又能怎样?”
“不死就可以好好活着,成为万人之上的尊贵之人。”
海古拉一听,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不可能了,我已被父王赐死!”
“赐死了就要死呀?”
“不死不行!”他有野心,但在他的内心里,父王还是父王,他只能是他父王不喜欢且永远看不上的一个儿子。虽然他像他父亲一样恶毒、残暴,但在骨子里,他还是被罩在父亲的阴影下,心没有飞出来。
“你为什么要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知道。”
“知道了还要死?”
“我也不想死。”
“不想死是对的。”
“怎么才能不死呢?”海古拉的心动了。他心里翻腾开了:对呀,为什么要我死呢?为什么非得我死呢?
“叫要你死的人死!”
“他是我的父王!”
“你父王把你当作他的孩子看待了?”
海古拉想起父王说的还不如把他一出生就溺死的话,便说:“没有!”
“这就对了。你想不死,就叫他死!”
“他是汗王。”
“他死了,汗王不就是你了?”
海古拉一听,血呼地涌上了头顶,将自己全身烧得热乎乎的,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里翻腾了半天。他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这里怎么一回来了,他的苦恼不是来自于他的良心,良心是什么?是躯体和预感到某种新的神秘力量之间的争斗!现在这股力量攫住了他的躯体,甚至灵魂,如一棵被人连根拔掉的小树,绝望时突然遇到有人要重新把它栽入土中。他能放过这次机会吗?不!不能!这是一次重生,并且能够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汗位,他什么也不顾了,终于下定决心,急问艾克木汗:
“怎样才能叫他死呢?”
“这好办,”艾克木汗奸笑了一声,将声音压低对海古拉说,“你这样办吧,到时我会帮你。”
天一亮,有人给阿古柏来报:“二王子死了!”
阿古柏平静地说:“果真死了?”
“果真,王子饮了大汗赐的酒,昨夜亡了。”
阿古柏叹了口气,吩咐道:“他既已死,命人厚葬了吧,毕竟他也是本王的儿子。”
手下领命去处理海古拉的后事。
库尔勒是艾克木汗的地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艾克木汗将海古拉的“尸体”当着大汗的手下的面,葬了。
当夜,阿古柏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
他爬起大叫下人,却看到一个黑影,轻飘飘地走到床前。
“父王,不知你叫孩儿干什么?”
阿古柏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你,海古拉,你没死呀?”
“父王,你赐给孩儿毒酒,孩儿敢不死么?”
“那你是……”
“孩儿一心想着父王安危,是来看父王的。”
“不,不要!你滚出去。来人,来人呀!”阿古柏惊魂失魄地叫着。
“别叫了,父王,他们都不会理你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想干什么,我来服侍你。”
“不要,你滚!”
“我是你儿子。”
“不是,你不是,你给我滚出去。来人呀,快!”阿古柏在心里,早已将这个凶恶残暴的儿子拒之于外了。
海古拉扑上去,将阿古柏按在床上。
这时,艾克木汗捧着一壶酒走进来,对海古拉说:“王子,这个是他给你的,还给他吧!”
海古拉接过酒壶,在艾克木汗的帮助下,将毒酒硬灌进阿古柏嘴里。
海古拉一头大汗地拿着空酒壶,对奄奄一息的阿古柏说:“你这回该看到我有用了吧!”
月光从窗户上的空隙里爬进来,湿湿地铺了一地,似一层明亮的清水,泛着蓝光。这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但凶残成性的一代“汗王”却感觉不到这种美丽,这个夜晚对他来说,是一个了结!
阿古柏绝望地看着影子一样的海古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海古拉和艾克木汗把阿古柏的尸体抬起,来到事先备好的水池,将尸体沉入水中。
三天后,海古拉把阿古柏尸体从水池中捞出。尸体已泡得发胀,根本看不出是毒死的,便用香牛皮包裹住。
艾克木汗当众宣布了大汗突然患病瘁亡。整个库尔勒城一片哀声,为大汗驾崩而泣。
次日,乔装打扮后的海古拉,带着一帮人护送阿古柏的尸体向西去喀什噶尔,送大汗宾归。
临行前,艾克木汗私下对海古拉说:“我已派人将汗王的遗命传位之书送往喀什噶尔了。一到喀什噶尔,你就是大汗了,你的哥哥永远只能是你这位新大汗的部属。”
海古拉点着头说:“艾克木汗,这次多亏你的帮助,我才脱离死亡。只要我登上汗位,即封你为顾命王爷。”
艾克木汗一脸认真地说:“到时再谢大汗吧!”趁机行了大礼。
海古拉高兴地走了。
高开库尔勒的第二天,艾克木汗即宣布自立为汁。不久,艾克木汗西窜,占据了阿克苏。
五月十二日,海古拉经过十七天的行程,终于赶到离喀什噶尔六十里地的阿图什,马上就要到喀什噶尔了,海古拉归心似箭,想快点登上汗位,催部下快点赶路。
当走到阿图什不远的克孜勒苏河边时,突然一声炮响,一大群人马从河边树丛中冲出,将海古拉包围住。
是他的哥哥伯克胡里骑着一匹高头战马,从人群里走出来。
海古拉一看到哥哥,心里一惊,故作镇定地说:“哥哥,你跑这么远来迎,弟深受感动。”
伯克胡里开口骂道:“逆贼,快交出父王的遗体来。”
海古拉一听,慌了,但还故作姿态地说道:“大胆,伯克胡里,你没收到父王的遗命吗,这样给我说话?”
“收到了,父王遗命传位于我,艾克木汗逆贼已将你暴劣恶行告知我了,我这就给父王报仇。”
说着,命手下过来捉捕海古拉。
“艾克木汗,你有种呵!”海古拉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拔刀自卫。
伯克胡里大声命道:“来呀,给我将逆贼拿下,不论死活。”
海古拉终因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死。
伯克胡里见海古拉已死,喝住混战兵卒,言明大汗被害经过。海古拉带来的兵卒遂归顺于伯克胡里。
这时,伯克胡里才跳下马,冲到阿古柏尸体前,大叫一声“父王”,哭得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