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落是阿克苏城中守敌专管粮草的百夫长。他是典型的浩罕异域人种,长得人高马大,却一点也不难看,偏白的皮肤、黄头发、蓝眼珠带点棕黄色,一圈络腮胡子,如果在浩罕人群中,算得上美男子。
可他身不在浩罕。他还是一个对战争漠不关心的旁观者,因为他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在读学生,就被军事独裁的统治者推到了战争的前沿,他的心灵一直不安宁,在侵略和被侵略的状态下,他没有拯救什么和毁坏什么的愿望,因为他厌恶一切战事。
一年前,夏日落随队换防调进阿克苏,成为驻守阿克苏的守敌。
那还是刚进城不久的一天,夏日落带一帮人在城里四处闲逛。他们在一个小酒馆喝了一通烈性酒后,返回时口渴,想找水喝,便闯进了一所民宅。
民宅里住着一家三口人,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少女。
这一家人拒绝给贼匪水喝。
夏日落的手下动手将一家人打了。
夏日落忙制止手下,已来不急,父亲和母亲已被打倒在地,昏了过去。
只有少女玛丽娅像个受惊的小鹿,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一帮喝醉的敌兵。
一个兵卒扑上去,想抱住玛丽娅,被玛丽娅推开了。
另一个兵卒又扑上去,强行将玛丽娅抱住,玛丽娅大叫着,挣脱不了,便用手抓,指甲抓破了兵卒的脸。
玛丽娅的父母从地上想爬起来,去保护自己女儿,刚骂了声“畜牲”,就被几个兵卒几脚踹翻在地,昏死过去。
“不要对她无礼!”
夏日落用酒醉后的舌头硬硬地喊了一声。
那个被玛丽娅抓伤的兵卒退下来,用手捂着伤脸,望着夏日落说:“百夫长,你看上这个小娼妇了?”
“胡说。”夏日落生气地骂了一声。
“这个娼妇差点抠出我的眼珠。”
“活该!”夏日落瞪了兵卒一眼,“她那么美,像女神,你太粗鲁了,滚一边去。”
夏日落上前,问玛丽娅:“女神,你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玛丽娅把头扭开,一言不发。
夏日落上前,用手去拉玛丽娅的手,被玛丽娅一甩,又顺势推了一把,夏日落差点摔倒在地。
两个兵卒上去,将玛丽娅抱住,按倒在地,就要撕她身上的衣服。
夏日落没制止住,玛丽娅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了。她又踢又咬地挣扎。
两个兵卒早按捺不住,被玛丽娅踢得火起,其中一个挥拳打了玛丽娅一下,她昏了过去。
“百夫长,她昏过去了。”
“放下她,滚出去!”夏日落生气地大吼道。他跌跌撞撞地走上去,替玛丽娅擦去嘴角的血。
“太美了!”他从心里底发出一声赞叹。酒精使他的理智已经麻木,剩下的只是人本来的面目。
“这么美的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他说着,轻轻地抱起地上的玛丽娅,摇摇晃晃地向后屋走去。
那时候正是午后,一束鲜亮的阳光从窗口滑进来,洒在地上,明晃晃的,晃得人眼花。
“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喝得太多了,晕乎乎的。”夏日落虽感到头晕,却非常舒服。他就在这个小小的民宅里睡了一个下午。
后来,夏日落去城外奉命征集粮食,三个月后,才回到城里。
三个月来,夏日落心神不定,脑子里全是那个下午的影子,玛丽娅的面目他有点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她美丽,尤其是她的胸部,叫他手心里不停地出汗。三个月的每一天,夏日落度日如年,天天盼着回城,可粮食很难抢到,他又只是个百夫长,做不了提前回城的主。
夏日落在集市上买了一条粉红色的丝巾,急不可耐地跑到他熟悉的那座民宅前。
他镇定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推门而入。
他心中的女神正蹲在屋子里,洗着衣服。
“女神,你还好吗?”夏日落兴冲冲地说。
“是你?”玛丽娅站起来,认出了来人,怒吼道:“畜牲,滚出去。”边说边抓过身边的一个小凳子,打过来。
“别,太粗鲁了,你不要太激动,用你的双臂和热情迎接我就够了,不要递凳子让我坐。”夏日落幽默地说道。
“滚!牲畜。”玛丽娅哭了。
“你看,我给你送丝巾来了,是我买的,你戴上,肯定很美。”
“你拿着去上吊吧,不要脸的贼寇。”
“不要发火,尽管你发火让我心动,还是好好的,咱们谈谈吧。不然,你没好处。”
玛丽娅手一松,小凳子掉在地上,砸痛了她的脚,她跳起来,完全出于本能。
夏日落上前蹲下,去摸她的脚:“你看,发火没好处吧。”
玛丽娅气得踢了夏日落一脚,大哭起来。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娅只管哭。
“你父母呢?”
玛丽娅还是哭。
“别哭了,好吗?三个月前的那天下午,怪我喝醉了,就……别怪我,我不是坏人,跟他们不一样。”
“滚!畜牲,你还有脸提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怎能不提。我太激动了,你也是,我看到你后来全身都在激动得发抖,尤其是——”
“住口!”玛丽娅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
夏日落住口了。
这时,玛丽娅的父母回来了。他们一见夏日落,有点胆怯地往后退了退,玛丽娅的父亲说:“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快走。”
夏日落一脸笑容地说:“别这么说,我出去三个月,一回来就来看你们,别不友好。”
“我们不要你来看。”玛丽娅的母亲说,“你害我们还不够吗?玛丽娅叫你毁了!”
“她叫玛丽娅?”夏日落高兴地叫起来,“这个名字太好了,我真是太幸运了,太高兴了,快给我拿酒来,我要和玛丽娅干一杯。”
“喝尿去吧,我们吃的都叫你们贼寇抢光了,连马尿都叫你们这些畜牲喝光了。”玛丽娅恶恨恨地骂道。
夏日落没生气,认真地说:“你们的粮食不够吗?”
没有人回答他。
“我给你们弄些粮食吧。”夏日落说,“或许还有肉,可能只有干牛肉了。”
“我们不要!”玛丽娅母亲恨恨地说,“你已经害得我们够惨了,玛丽娅怀上了你的野种,你还嫌不够,要拿哪肉食来害我们全家性命吗?”
“玛丽娅怀孕了?”夏日落的脸红了一下,迅速望了一眼玛丽娅的肚子。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夏日落对他这次来到玛丽娅家的目的得重新考虑了,他想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如同在一件罪行发生之后,人们对事先谁也不注意的地方或者细加察看。但夏日落不认为这是罪恶,他心里虽有点慌,但还是兴奋地说道,“我没想到,我太高兴了,我更要给你们送些粮食和肉,明天我再来。”
次日,夏日落背着一袋细粮和一大块风干的牛肉干,来到玛丽娅家。
“你真不要脸,拿这些狗食来了,拿上这些,滚回去!”
“你们需要这些。”夏日落认真地说,“玛丽娅,不要这样,我说了,那天我喝酒了,我不会不管你的,今后粮食不够,我会给你们送来的。”
夏日落放下肉和粮食走了。过后,十天半月就来一次,送些粮食,有时送些羊肉,多数时候送来的是牛肉干。
夏日落越来越觉得,他已经离不开玛丽娅了,不光是那次酒醉后冒犯了他,使她怀上自己的骨肉,主要是他对战争的厌恶却又身不由已,于是模糊的回忆难以捉摸地在他脑海中闪过,产生了早已消逝的不安心情,但立即出现的甚至不是这种不安,而是某种遥远的,早已消逝的岁月一种记忆的错觉而已。他向往一种和平而充满温情的日子,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所以在异国他乡的夏日落更加倾心于人间真诚的东西,他好像终日深陷在一种梦想里不能自拔的那种恍惚迷离。在这些日子里,夏日落确信他的精神已离他而去,他的肉体遭到了蜕变,只剩下灵魂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游荡时,命里注定他遇到了玛丽娅,这个叫他能暂时激发情感的女人。他思忖着她说变就变的脾气,她勃然大发的怒火。但他能凭自己的记忆去回想那段现在他觉得就如昨天的时光,虽然他一直没有弄懂在目前的环境下,他和玛丽娅这样相处,还有今后如何发展,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完全跳出他已陷入的迷茫情感,他只想着继续,就在他乡留下这段他自认为美好的回忆。
从进驻这个地方以来,夏日落对侵略和被侵略者有了些新的认识,他才知道自己是在干一件卑鄙的勾当,但他又不得不干,自从他和一帮刚成年的伙伴一同被强制充军后,他就失去了人身自由。但他的精神没有失去自由,他在心里非常反感成年人必须接受军事化的管理,去干自己不愿干的事,但他又不能反抗,所以他变得郁郁寡欢,不惹事生非,上级把他这种表现认为是稳重、踏实,于是,他被升任百夫长,弄得他哭笑不得。
平时,他不愿去想军营里的事,自从遇上玛丽娅,他的心思就全在她的身上了。
起初,玛丽娅一家人,谁也不去动夏日落送来的肉食。但有一天,玛丽娅的父亲突然病倒了,她的母亲才试探性地切了块牛肉干,给玛丽娅的父亲煮上,她的父亲也就吃了。
他们有一年多没吃过肉了,城内的肉和细粮全叫贼寇掠去,他们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上过。
“放在这,不吃白不吃,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怎样。”玛丽娅的母亲见老头不吭气吃了牛肉,便抵不住细粮和肉干的诱惑,开始做饭吃了。
玛丽娅看不惯她的父母,气呼呼地说道:“你们真没有骨气,贼寇的东西也吃。”
“不吃肚子饿呀。”
西征军快要进攻南疆时,阿克苏城内的粗粮也快没有了。
夏日落给玛丽娅家送来的粮食,也慢慢地变粗了。
自始至终,玛丽娅没有吃一口夏日落送来的肉与粮食。
她的母亲看着日渐消瘦的女儿说:“玛丽娅,我们又能怎样呢?还是吃吧,你父亲一病不起,你可不能身子受损呵。”
“我不吃!就是饿死,我也不吃这些东西。”
她母亲说:“孩子,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咱们百姓的呀。”
“可它是那个贼寇送来的,我就不吃!”
玛丽娅没吃,她宁愿吃水煮土豆,也不吃夏日落送来的粮食。
她的全身开始浮肿了,日渐隆起的肚子扣在她身上,像个包袱似的沉重,她想法子,想除掉这个包袱。
夏日落来了一见玛丽娅的样子,吃惊道:“你怎么胖成这样?难道中国女人怀了孩子后都会发胖吗?”
玛丽娅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掠过一阵模糊的阴影,没有吭气。
夏日落凑上去说:“胖了也没关系,我照样喜欢你,等我们打退清军,自立为国,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我会把你娶过去,当然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买屋生活吧。”
“休想!”玛丽娅回了夏日落一句,“你别想占有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个贼寇的。”
“别开玩笑了,在我国地界上,由得了你吗?再说,你已有了我的孩子,别人不会要你的,你们中国人我知道。”
玛丽娅就不吭气了,只是哭。
夏日落以为玛丽娅动心了,便接着说:“玛丽娅,你说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他是男孩会像我,是女孩肯定会像你这么美丽,不过,我还是希望他像我,不管是男是女,像我这么强壮,就不会受别人欺负。”
夏日落从根本上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从走上战争中的那一天起,已饱受了生离死别和多种偶然际遇的辛酸及纠缠不休的恐惧,自从和玛丽娅有了这样的关系后,他改变了不少,他已憧憬着过一种幸福的生活,但他没有忘记目前所处的环境。
“做你的梦去吧!”玛丽娅骂了一句,走开了。
她开始想法除掉自己肚中的胎儿,她不想等胎儿生下来,到时她就不好下手了。她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生下这个贼种,这是个耻辱。
她吃了巴豆,拉痢疾,没有用。她把自己浸到水里,也没有用,她故意到外面乱跑,想颠下肚里的贼种,还是没有用。
玛丽娅痛苦极了,她一个人偷偷地哭,她看不起她的父母,她不跟他们说,一个人想着办法。
她能想出什么办法?
她想出唯一的办法只有死。只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才能除掉肚子里的贼种,了结一切耻辱。
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死了,那个贼匪和所有的侵略者都好好得活着,她死得不是太不值得了吗?
她想到了报复。有了这个念头,她有了一个幻想,或者自认为是一种残酷的报复计划,她下药毒死那个贼匪,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报自己被辱之仇。但事实是,这个计划根本无法实施,那个贼匪每次来不吃一口她家的饭食,甚至不喝一口水,她曾试图劝他喝水,由于她的态度比较生硬,他可能也有疑心,他没有喝,他拒绝了。
她的计划实施不了。
这时候,西征大军包围了阿克苏的消息传遍了全城,所有贼匪惊慌失措,城内百姓更是遭了殃,能吃的东西全叫贼匪洗劫一空,充做他们的军粮,他们准备和西征军拼死对抗。
只有玛丽娅家里,那个贼匪不时能送来一些吃食,他特别强调了此时粮食的重要性。
可她吃不下这些,她坚决不吃,她吃了,还有什么自尊而言?她更看不起她的父母,从心里从骨子里看不起他们。
她因为不吃粮食,全身浮肿得更厉害,她盼西征军快点攻下阿克苏,将所有贼匪处死,可她又怕西征军很快攻打进来,因为她肚子里怀着贼匪的野种,她如何面对自己国家的大军,她有种愧对自己国家民族的绝望感。
她听说外面的大军想挖地道从地下攻进来,可城里的贼匪在城内挖了壕沟,灌满了污水,一次次地破坏了这些地道。
她真替西征大军着急。
有天,夏日落来送吃食时,玛丽娅然对他说,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夏日落颇为自信地说:“我们多的是粮草,就和他们耗着吧,待我们的大汗从喀什噶尔赶来,他们挖地道挖得没多少劲了,再一举歼灭。”
夏日落说得洋洋得意,不管这么说,他们就是现在站上风头的异国人,他的样子叫玛丽娅看了直恶心得想吐。
她是无意间捕捉住了一个关键性词语:粮食。
她的心狂跳了一下,便有意问夏日落:“你们能有多少粮食?敢说这么大的话?”
夏日落愣了一下,说道:“反正够我们的,当然,也会有你们全家的吃食。”
“是吗?”玛丽娅用嘲讽的口吻说,“看来,我只有依靠你,才能保全我家不被饿死了。”
城里这几天已饿死了不少百姓。
“当然。”
“我真幸运呵!”玛丽娅叹了一句,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关于复仇的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你能带我去看一下你们的粮草吗?”玛丽娅说了这么一句,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说了。
“你想干什么?”夏日落有点警惕地问。
“我只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玛丽娅平静地说,“我只是不想我们的孩子一生下为,就给饿死。”
夏日落一听,蓝眼睛睁得很大:“你终于说‘我们的孩子’了,美丽的玛丽娅,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是专管粮草的百夫长,怎能让我们的孩子挨饿呢?”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那么多人,有多少粮食也不够那么多人吃,我们娘俩是该饿死的。”
“你不信?玛丽娅,我就让你去看一下吧,刚好明日该我值班,到时我叫人来带你去看。”
次日,夏日落派一个兵卒带玛丽娅去囤粮的地方看,玛丽娅看到一大片用草泥巴夹起的粮囤,足有上百亩大,在粮囤的跟前,垛着数不清的干苜蓿,一垛挨着一垛,比城墙还要高。
玛丽娅知道这些干苜蓿是喂马的上好草粮。
“他们的粮草的确很多。”玛丽娅在心里叹息着,感到失落极了,心想,他们有这么多粮草,坚持几个月不会有问题的。
“他们毕竟是贼匪,抢掠了这么多粮草,却饿死了那么多的百姓。他们真该死!”玛丽娅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我没骗你吧,玛丽娅,快生下我们的小宝贝吧。”夏日落一脸兴奋地说。
玛丽娅没有吭气。
过了几天,玛丽娅算准夏日落值班的时候,又来到囤积粮草的地方。
“你怎么又来了?”夏日落不解地问道。
“肚子里的孩子踢腾得太厉害,想必快生了,我心里慌,就出来走走。”玛丽娅说。
“你到别处走走吧。这里不让生人来。”
“我是生人吗?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不塌实,孩子可是咱们俩人的。”
“那当然。”夏日落心里高兴极了。
与此同时,他看到她身上的脆弱,在整个世界面前,她是那样可怜楚楚,她没有一点自我维护的自尊了。他希望的就是这样,再强硬的女人,最终都会变的,尤其是怀了孩子的女人。
“你陪我走走吧?”玛丽娅说着,直往垛苜蓿的那面走。
夏日落怔了怔,还是跟上来了。守护粮草的兵卒不管,他是百夫长,是可以随便走动的。
到了垛苜蓿的草堆中间,玛丽娅用手捂着肚子,叫夏日落来摸她的肚子。
“孩子又在踢腾呢。”
“就是,就是,我摸到了。”
突然,玛丽娅呻唤了一声,叫道:“不好,孩子要出来了。”便移步到苜蓿垛前,靠了过去,“快,快,我要生了,疼死我了。”
夏日落急了,扶住玛丽娅说:“见鬼,刮见了,这个时候。来我扶你到那边屋里去吧,这里不方便。”
起风了,是那种卷裹着落叶的秋风。
“不行,你快去拿个门板,叫人抬我走,我走不动了,疼死我了。”
夏日落惊慌地乱喊了一气,在秋风中没有喊来一个人。
“你不会自己去拿个门板,在这叫鬼呀。”玛丽娅发火了。
夏日落慌里慌张地跑走了。
玛丽娅随即从袋子里掏出火石棉绳和火镰,只碰了几下,她的手有点抖,但还是把火点着了。她把火种抛到干透的苜蓿上。苜蓿像等待已久的干柴,呼地一声腾起了火焰,借着秋风,轰地蔓延开了。
玛丽娅望着火势越来越大,心跳得厉害。
她紧紧地握着双拳,像要与谁拼命似的,全身的劲全用在了双拳上。
一个苜蓿垛燃着了,又一个苜蓿垛然着了,火舌像一个失去控制的烈马,飞奔向旁边的粮囤。
夏日落带着两个兵卒抬着一块门板跑了过来,一看眼前阵势,吓呆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声喊叫着,一边叫人来救火,一边去扶呆站着的玛丽娅:“快,跟我走,火烧过来了。”
玛丽娅心里倒平静了,心想这火他们救得了吗?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却不流露出来。
“你看,这火多像血呵!”玛丽娅说道。
夏日落顾不上救火,他一心只顾着玛丽娅。他想抱上玛丽娅快点离开这里,被玛丽娅挣脱开了。
“这么好的火,我为什么要离开!”玛丽娅还向前走了几步。
“你疯了,玛丽娅,火会烧死你的,还有我们的孩子。”夏日落疯子似地叫道。
玛丽娅冷笑了两声:“这样更好,我也不用想法打下肚里的贼种了。”
“你说什么?玛丽娅。”夏日落在怒吼的火声中撕破嗓子吼叫道。大火烤得他头晕,他感到无法克制的恐惧正向他扑来,以致他无法控制上下牙相互磕碰起来。
玛丽娅的泪水慢慢地涌出双眼,她坚定地向血似的火中走去。
夏日落追上去。
大火吞没了一切,包括发生在这个城里的屈辱和无奈。
三天后,阿克苏城内的敌军饿得受不了,自动打开城门,受降了。
从降俘中得知,叛逆白彦虎并不在阿克苏,他从库车逃出后,途径阿克苏,只作短暂停留,便一路西去,直奔喀什噶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