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穿沉香色夹绸袍,粉底托靴,一双眼睛明亮、深邃。尚云祥喜道:“少侯弟,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
此人正是杨氏太极拳创始人杨露禅的孙子、杨健侯的长子杨少侯。
杨少侯笑道:“李瑞东老先生一声召唤,我杨少侯岂有不来之理,既是孟尝君子客,不来非礼也!”他指着王芗斋道:“这位是谁?”
尚云祥道:“是形意门的,叫王芗斋。”
杨少侯一拱手:“认识了王先生很高兴。”
王芗斋也一拱手:“彼此,彼此。”
这时,一位年近六旬的人迎了出来,他高身量,黄暗脸,威武的须眉,眼角腮皱出笑纹,瘪了嘴唇衬着向上翻卷的鼻子,一双粗壮的大手象蟹钳一样有力。尚云祥和杨少侯一见他,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二人不约而同地叫道:“李老先生!”
来人正是房屋的主人“鼻子李”李瑞东,李瑞东笑盈盈地道:“各路英雄都已到了,快请入座。”他眯缝着笑眼,打量着王芗斋。尚云祥介绍一番,李瑞东呵呵笑道:“快请进来,原来是郭云深老英雄的徒弟。”
一行人走进大厅,只见两旁坐满了京都武术家。李瑞东请杨少侯、尚云祥、王芗斋三人左边坐了。王芗斋左右瞧瞧,多数不认识。只见右边第三个座位上坐着“翠花刘”刘凤春、第七个座位上坐着许禹生。大厅正中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字幅,上边写着斗大的草字:“以武会友。”
李瑞东坐在正中座位上,咳嗽一声,满脸堆笑,朝众位一抱拳:“诸位师兄、师弟,今日我请诸位来,是请诸位帮我拿一个主意……”坐在右边第一个座位上的老者瞅了瞅四周,悄声对李瑞东道:“今儿来的武术家,我瞧着有的有些面生,不妨先介绍一下,彼此也算是个朋友。”
李瑞东点点头,开始一一介绍在座的武术家,一共是二十六位,王芗斋此时才知道。原来坐左边第一个座位上的那位老者,就是赫赫有名的八卦掌高手“小辫梁”梁振圃,光绪二十五年,他大闯马家堡,一人打死恶霸赵六等十几人,名扬海内。吴氏太极拳宗师吴鉴泉正坐在他对面,这个人三十七八岁,风度潇洒,温文尔雅,一双眼睛带着沉思的神色,他是吴氏太极拳创始人吴全佑的公子。陈氏太极拳高手陈发科也在座,他有二十来岁,年纪轻轻,嘴里含着一杆旱烟袋。形意门的孙禄堂阔肩、健壮、潇逸,他神态安祥,举止谨严。王芗斋听师父说起过他的来历。他是直隶定县人,年幼时拜形意拳名家李殿英为师,后从郭云深进修过形意拳,继跟“眼镜程”程延华学习过八卦掌,深得三家真传,加上二十年的研磨,功夫深厚,南北闻名,有“赛活猴子”之称。座位上还有两位会友镖局的镖师,会友镖局是北京八大镖局之首。这两位镖师,一位是三皇炮捶高手李尧臣,他三十来岁,是直隶冀县李家庄人,长得魁梧英俊,相貌堂堂,由于使一手百发百中的飞镖,人称“神镖手”。他十四岁那年加入会友镖局。拜神拳宋迈伦之侄宋彩臣为师。尽得名师真传。他胆识过人,为人耿直,不仅受到镖师的喜爱和崇敬,各路绿林好汉或土匪强盗,只要听说是李尧臣走镖,都不敢不“借路”。有一次,朝延盐法道让会友镖局从保定运往天津十万两晌银,由于李尧臣走镖在外,由焦朋林、张武山等镖师护镖,在下西河口被“神枪”黑老宋匪徒抢劫。李尧臣听说后,带人在冀州活捉黑老宋,追回被劫晌银。第二年,慈禧太后在颐和园举办盛大皇会,指名要李尧臣为其表演武艺,并当场赐给李尧臣一柄长穗镶金宝剑,以示奖赏。另一位镖师是三皇炮捶的高手于鉴,是三皇炮捶大师于连登的六子。王芗斋见于鉴先生身材瘦小,精神矍铄,胸后竽有一条又粗又黑的小辫,左手托着一根长杆烟袋。在座的还有一位叫张之江的军人,二十五六岁,直隶盐山人,他文文静静,因路过北京也来参加盛会。形意门“李氏三杰”李星阶、李彩亭、李耀亭也来了,他们是直隶定兴县人,其祖父李鉴清咸丰年间的著名镖师,精通六合,少林拳法,被武林誉为“花刀李”。因他击败过当时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旗人李恭,民间流传这样一段歌谣:“南京到北京,把式数李恭;一遇花刀李,狡兔如见鹰。”李星阶十二岁随李钧走镖,走南闯北。后在奉天开设常胜镖局。二十岁时走镖路过津门,遇上形意拳名师单刀李存义,遂拜李存义为师,终于修得形意拳内功精髓,成为形意门一代英杰。在座的还有一位八卦掌老前辈,他是个小老头,精瘦条条,身体似乎不大好,面有倦容,他就是八卦掌祖师董海川的大弟子“铁镯子”尹福。他正辞去清宫护卫总管的差使,在朝阳门外吉市中家中隐居。王芗斋听师父郭云深讲过,尹老先生擅长使用状元笔,在北京甚为知名。有一次,尹老先生的朋友被卷入东仓西仓的权利之争,他为了帮助朋友,手持青铜制的状元笔,孤身前去把暴徒赶跑了。暴徒雇了一个保镖企图暗杀他,那保镖带来一伙恶徒来袭击尹老先生。尹老先生空手就把他们击退了。袭击时,那个保镖由于误杀了自己的同伙而坐牢。自此,尹老先生的名声更大了。庚子事变发生后,他与李瑞东保送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逃往西安。尹老先生还曾担任光绪皇帝的武术教师。王芗斋见尹老先生坐在李瑞东的右首,样子挺慈祥、温和,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敬意。尹福的弟子马贵就坐在尹老先生的右边,他身体极其瘦弱,性格似乎稳重,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他爱好古董尤爱画蟹,人称“螃蟹马”。
王芗斋左边坐的是尚云祥,尚云祥旁边是杨少侯,杨少侯旁边有个先生十分有趣,他四十多岁,穿着粗布大褂,身材瘦小,面色苍黄,他迷蒙着一双醉眼,佝偻着腰,膝盖上放着一只鸟笼子,里边养着一只画眉。他谈笑风生,滔滔不绝。王芗斋听李瑞东介绍才知道,他就是北京城妇孺皆知的技击名家“醉鬼”张三。
这时,李瑞东又转到正题上,他道:“诸位都知道,我在清宫里混口饭吃,前不久清宫里发生一件大案,皇后的凤冠不翼而飞。这凤冠有冬朝冠和夏朝冠之分。冬朝冠是用薰貂制作,夏朝冠是用青绒制作;丢失的是夏朝冠,凤冠周围饰缀朱色丝绒,顶上有三层金凤,以金莲为底坐,每层金凤一只,作展翅欲之态,金凤头顶饰东珠产于松花江,为清朝帝后御用的饰物;颈部饰珍珠一颗,两翼之上各镶东珠一颗,凤尾散缀珍珠17颗。三层金凤之间各贯东珠一颗,最上饰东珠一颗。朱纬上周缀饰金凤七只作飞翔之姿;每凤饰东珠九颗。背上镶猫眼石一块。凤尾散缀珍珠21颗。冠后饰金质翟鸟一只,背上镶猫眼石一块,鸟尾散缀珍珠16颗,金翟鸟尾下垂珠五行共用珍珠302颗,每行有大珍珠一颗,五行中部饰青金石一块,正面饰东珠6颗。长珠串结未缀红色珊瑚。冠后护领垂明黄带两条,末缀米珠、珊瑚结。十天前的一天夜里,不知是哪位武林高手翻过紫禁城墙,潜入储秀宫,盗走了这顶夏朝冠。慈禧太后知道后勃然大怒。令清宫大内十五日内破案,可是如今十一天已过,杳无线索;如今还有四天时间,如果此案再没有结果,我李瑞乐及清宫大内四名高手便将被处死,我李瑞东将与诸位永别了!”说到此处,李瑞东不禁潸然泪下。
在座的武术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默然不语。这时,“翠花刘”刘凤春说道:“前日,通州大盗康天心来到翠花坊,他有些醉了,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他近日得了一件无价之宝,恐怕三百个翠花作坊也抵不过这件宝贝,他的祖孙后代都可以坐享清福了,是不是他盗了凤冠?”
“螃蟹马”马贵道:“我看八成是他。”
李瑞东问:“这个康天心是什么人物”?
尚云祥道:“此人精通武术,尤擅连发枪和轻身术,人称‘康八太爷’,受他所害者极多。但因他神出鬼没,官衙一直无法捕他。去年春天,北京密云县有家姓安的富家,到保安万通镖局把我请到他家护院,一天,康天心突然闯进来,我离座拔剑想要自卫。康天心对我说:‘久仰大名,无缘相会,今日有幸得见,真乃三生有幸。如果在这里能向您领教,以后我就不来密云县打家坳舍了。’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与他对打起来,交手不到数回,康天心败了,他一闪身,跳出门外,溜得无影无踪。”
李瑞东见有了些线索,升起几丝希望,他喜冲冲问道:“这个康天心家住哪里?”
马贵道:“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以前住通州城里,自小父母双亡。几年前,他因结下仇家,被仇家放火烧了家舍,以后便流落北京城乡,靠动舍偷渡度日。”
李瑞东听了,心又凉了下来。他皱皱眉头,叹了口气:“可只有四天了,到哪里去找这个康天心!”
在座的有一位青年武术家,可有点坐不住了。他身穿中式棉袄,清瘦颀长。他叫秦重三,是东四追古斋的少掌柜。这个追古斋位于东四十字路口西北街面上,专营珠宝玉器的店铺,是个老字号。原来昨晚刚刚与康天心派来的人谈了一笔交易,康天心拿凤冠换他二十万两银子。凤冠可是无价之宝,秦重三听了,喜得心花怒放。对方谈好今夜一更天时在追古斋二楼,一手交银一手交货。秦重三见李瑞东急得落泪,心里有些不忍。原来他想清宫凤冠是无价之宝,是朝延搜刮老百姓的血汗制做的,他隆裕皇后能戴,我秦重三何尝不能藏。如今见李瑞东老先生急得落泪,心想“李先生是慷慨之人。常散家财救济朋友和穷苦百姓,如今人家有了困难,我不能坐视不理,我若泰然处之,如何对得起李老先生。想到这,秦重三开了腔:诸位,我索性说出罢,康天心昨日派人来,要把盗得的凤冠卖与我,今夜一更天时在追古斋一手交银,一手交货……”
李瑞东听到此处,喜得一拍大腿,说道:“重三,你如何不早说?康天心呀,康天心,你即使是孙猴子,也难逃出如来佛的手心!”
尚云祥主动请战道:“李老先生,这事交给我了,我认识康天心,他又曾是我的手下败将。”
李瑞乐道:“云祥愿意为老夫解忧自然好,我岂有不去之理。咱们今晚一起伏在追古斋,擒拿康天心,完璧归赵!”
王芗斋心想:“既云祥兄去,我也去,我与云祥是莫逆之交,当年郭云深师父在世时,我与云祥嬉戏亲如兄弟,万一康天心带的人多,云祥有了闪失怎么办。”想到这,王芗斋道:“我也去。”
李瑞东见王芗斋也主动提出共同擒贼,大喜过望,命人备下酒席,为武术界诸位英雄接风。武术同仁举杯痛饮,同叙友谊,自不必说。
晚上,王芗斋从军营里悄悄出来,摸到东四时,正风有个人影一人。那人叫道:“芗斋!”王芗斋听出是尚云祥的声音。尚云祥声到人到,他对王芗斋道:“李老先生带着4名大内高手已在楼上,他叫我来接应你。”
二人过了马路,王芗斋见对面有个店铺,二层阁楼,上面有块大匾,三个金黄行书写道:“追古斋”。
二人进了旁边一个小门,上了楼,一间屋里透出烛光,秦重三、李瑞东及4位夜行衣装束的人正在屋内商谈。王芗斋、尚云祥见过李瑞东,李瑞东道:“秦重三在屋内等候,尚云祥躲在床下,我和王芗斋躲在门的两侧,另外四位弟兄各守马路四边,击掌为号。”李瑞东吩咐完毕,几个人各就各位。
一更天时,从东四南大街飘过一个人影,那人影飘过马路,王芗斋见他生得贼头贼脑,一身青色衣服,身背一个包裹,鬼鬼崇崇朝追古斋走来。他来到楼下,先唿哨一声。一忽儿,楼上传出野猫的叫声。这是贼人与秦重三事先约好的暗号。那人左右瞧瞧,一弯腰,噌的一声上了二楼,他蹬在窗前贴耳听听,然后扭开窗扉,跳了进去。王芗斋暗暗叹道:“这小子轻身术不错。”
尚云祥正在二楼床下等待,猛听窗外跳进一个人来。只听秦重三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那人悄声道:“带来了。”接着,嘭的一声放在桌上。
秦重三把皮箱递上去。那人接过皮箱,手一扬,一枚亮尾飞了出来。秦重三早有准备,见他手一扬,知有暗器,连忙将身子一纵,已跃到一边。那人抱着皮箱,一纵身,一招“燕子穿林”飘然而下。
王芗斋正在下面等着,伸出双手,正把那人抱住。那人两只胳膊被王芗斋紧紧抱住,一招“怪狮摆头”,想用头来撞王芗斋,王芗斋早已运足了气,来个以毒攻毒,也向他撞去。嘭的一声。两个头撞个正着。王芗斋只觉眼前昌金星,那人已然晕倒。王芗斋将他放在地上,李瑞东夺过他的皮箱。
李瑞东三步两步上楼,见尚云祥、秦重三沮丧地呆立一边。李瑞东见那桌上包裹散开,露出一只凤冠。他欢喜若狂地扑上去,将凤冠拜在手里。哎呀,好轻!原来是个纸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