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按节气这个夏天早该过去了,可天气还是出奇的热。
中午的太阳将它宇宙之卵的美誉,蜕变成了我们城市的灾难。那纵情燃烧的模样,就像个没肝没肺的暴徒扔给这城市的最后一把火。火团下,这座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城市,此刻里全没了往日的光鲜和靓丽。此时的城市,从我所在的这个制高点放眼望去,纷繁而复杂,犹如世事和人心;但整体而言,却分明是一座死气沉沉的摆满了钢筋混凝土造型的废城。这时候,我才恍然明白过来:对于任何一个观察者而言,角度其实往往比距离更重要。
好了,故事就从这里,就这样开始吧。
老实说,中午陪客人吃饭也是件忒恼火的事。我最讨厌这些个有钱的主儿。虽说这些家伙口袋里揣满了钞票,可你总不能抢人家吧?你得遵循游戏规则,按市场规律办事;你得调动你的资源、运用你的智慧,全力以赴;得让他们心服口服,慷慨解囊。除此还能怎么办呢?
中午陪餐的,有我们老板、主管副总、经理,还有我们科室号称公司头号美女的小惠,当然还有我。但不论是从职位而言,还是从对于这桌饭局的重要意义来讲,我都是这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位。虽说微不足道,可还是占了一席之位。在其位谋其职,占了茅坑就得拉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这饭局对我也就成了朵带刺的玫瑰——看上去很美,摸起来棘手。
只是,今天中午的酒,我倒没喝多少。主要是因为今天我们这方阵容强大,领导们又都亲自出马挂帅,所以也就轮不到我这样的小角色现眼了。可小惠的酒,是一滴也没拉下。小惠的酒呀,喝得是稀里哗啦,喝得让我看着都只觉一阵阵心悸。她那舍命陪君子的气魄呀,要说惊天地、泣鬼神也毫不夸张,直让这些个王八羔子们惊叹她为女中豪杰,高呼巾帼不让须眉。
酒足饭饱后,已是下午两三点钟。按规矩,公司领导要陪同客人们一道去旅游景区消遣。本来小惠也该一路前往的,只因此时的小惠已是醉不省事,所以领导们临时安排我送她回家。
送小惠回家对我而言,可谓是件求之不得的美差。我心中暗喜,浑身的那个激动呀,就好像意外中奖获了头彩。虽与小惠同在一科室,朝夕相处,也时有拍档,可真正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和空间,可谓少之又少。尽管我一直打心眼儿里欣赏和喜欢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妮子,可至今都未能与她好好谈谈心、唠唠嗑。
我恭恭敬敬地送走领导和客人们,牛皮烘烘地结了账,急急忙忙地返回房间时,小惠昏昏欲睡掩面趴在了餐桌上。铺着红地毯的地面,吐了大片的秽物。酒店的服务生们,正七手八脚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
看在眼里,我有些莫名的生气,想这四颗星的酒店也太他妈重财轻义了,客人都醉成了这般模样了,竟视而不见。于是,我阴下脸,对其中的一位服务生嚷道:“喂,你白内障呀?没见我们有人喝醉了吗?你该先照顾照顾客人呀,桌上的东东难道会飞了不成?”
这女服务生打住手上的活计,翻着白眼,怏怏地看了我一眼,不快地嘀咕道:“哎,我们可是把机会留给你呀,这你都不懂吗?”现场的其他几位服务生见状,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嗤嗤地窃笑了起来。我目瞪口呆,琢磨着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不狠点儿还真罩不住他们,于是便横眉怒目,厉声道:“你有没有搞错?我要你给机会?给你方便当随便,再唧唧歪歪,小心马上投诉你”……此话一出,果然受用。一位男服务生立即诚惶诚恐地递过热毛巾与白开水,那嬉皮笑脸、低声下气的媚样,简直像极了港片里小弟对大哥的场景。我气壮山河地抬手夺过,赶紧凑向桌边的小惠。
小惠抬头转脸,醉眼蒙眬地瞥了我一眼,嗤地笑出了声。那妩媚娇嫩的模样,给人一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感觉,让人不觉心神俱醉。只听她口齿不清地咕哝道:“没……没事,我……我没醉。我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听着暗自好笑,想也不至于呀,陪人喝几盅小酒就乐成这样?
然后又见她颤巍巍地坐起身,仰面朝天。那张美中带醉的脸,就像一朵开得正艳的粉色玫瑰。我居高临下守护在她一旁,不经意瞟到了她那浅露春色的领前。顿时,浑身就像触了电一般,又麻又酥。心忽地就像被猎人追赶着的小兔,怦怦直跳。“小……小惠,喝口水吧。我帮你擦擦脸,会好受些!”
嘴里虽然搪塞着,眼睛却禁不住攀爬在了她那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悬崖峭壁。有那么一会儿,我凡心若炽,思潮涌动,心想,无限风光在险峰——可不仅仅蕴涵了普遍的自然法则,或许还包罗了世间许许多多的人文理念哩。
小惠手脚迟疑地从我手上接过毛巾和水杯,却忽地直起身子,微眯着眼,用不容商量的口吻支吾道:“我们……我们闪了吧。你看这……这地上……让我弄得好……好脏!”说着,执意要走。
我看着听着,一时怀疑她是不是真喝醉了?
小惠尽管连站的气力都没有,却还是扶贴着墙壁、勉强的歪歪扭扭地挪到了电梯口。我替她拎着包,跟班似的尾随在一旁,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心里面就只有彻头彻尾郁闷的感觉了。
我寻思她都醉成了这般衰样,却对我还如此警惕,这般设防——莫非她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她是名花有主了么?那么,她这朵鲜花究竟插在了哪堆牛粪上呢?这样想时,我的心里不觉涌起了一股淡淡的刺伤和惋惜。
等待电梯抵达的过程,对我和小惠两人而言,艰辛而漫长。看着电梯红色的数字缓慢地递加,又不断地停顿,小惠终于支持不住了,猛地一个趔趄,头重脚轻地顺墙坐倒在地。那瘫倒的瞬间,仿若一株微风中顾影自盼的水仙,颇具美感。
我赶紧走过去,欲扶她起来,结果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我这才意识到,小惠真是醉了。想起她方才走过的这段路,一时不由在心底里感叹:这个表面看起来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小妮子,内心里却又是多么的坚不可摧呀!刹时,我对眼前的小惠不觉有些肃然起敬,一种怜香惜玉的感觉油然而生。
待我终于费尽气力扶起她时,她却借势一跃身,满满地扑在了我的怀里,而且双手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顿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朝我劈头盖脸地压来。
我一时惊慌失措得没了主意,一种渴望已久的愉悦感和幸福感,瞬时传遍了全身。此前,我是被一个爱着我的女孩这样搂过的。可现在,这感受却全然不同——它来得如此突然,这般直接。一种新鲜而奇妙无比的感觉,生吞活剥地席卷了我,让我开始有理由相信,并且幻想,小惠是清醒的,她这样的举动也是蓄意已久的。
由于天气炎热,大家穿着简约,所以很快我便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和心跳。她那活色生香的丝丝软体,不偏不正堵在我身前,让我心慌意乱,口干舌燥得厉害。
我想再次确认小妮子是不是清醒的,便摇着她的肩头轻喊:“小惠,小惠,快醒醒,你没事吧?”
我边喊边想,如若小惠果真是清醒的,那她就应该明白我喊她的用意。可小惠,却没有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反应,就好像已经深深沉沉地陷到了一场美梦的最妙处。
电梯终于等到。我换过姿势,顺着肩膀扶小惠进了轿厢。这次,我主动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紧紧的,满满的,毫不犹豫的。
电梯扶摇而下。不断进出的人们,几乎不屑一顾却又都不无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在心底里反而希望这电梯能再慢一些,留给我和小妮子这般美妙的时光更长久一些……直到今天,我都不得而知——从一个人身上感觉到温暖,并且很强烈地希望延续这种温暖的感觉,是不是应该叫做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