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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推山掌一路风尘仆仆,朝莪家寨猛赶。

  原来,传灯寺的护寺僧告诉他,骧龙与慧通、慧海两位大师早已在寺院相聚,苦等了一个多月,见他与莪铁仍未从梵净山返回。慧明大师性急,便先期去了骞家寨。而几天前,闻之倒马坎战事结局,贺龙率领的红军大获全胜后,骧龙欣慰之余,忽然又显得忧心如焚起来。昨天午后,骧龙与慧通大师均离寺而去,他们只知骧龙是去莪家寨了。护寺僧说骧龙留言:如推山掌回来了,就待在传灯寺等他,千万不要四处寻他,当前川军和杨卓之等人大败后,武陵山区局势更加凶险,危机四伏,不要单独行动,到时他自会派人告之确切的落脚处,再相见不迟云云。

  护寺僧请推山掌进栅门上到山顶寺院里沐浴用斋,好生休息几天。推山掌急得几乎跳将起来,在护寺僧千阻万劝下,勉强进入寺院吃过早饭,躺在宽大的黄花木禅床上,囫囵假寐了半天,好歹熬到天黑,又吃了几口清淡寡荤的饭菜,按着咕噜猛叫的肚子,伺机从后山一处偏僻的院墙洞口钻出,朝石耶司方向狂奔而去。

  此刻,他来到石耶司一个叫“平邑”的村寨。他绕村而过,转出垭口处,漆黑的夜幕中,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推山掌顿觉蹊跷,这深更半夜的荒山野岭处,哪来的说话声?是人是鬼或是真遇上了传闻中的山魈林魅?推山掌警惕地从腰间解下绳索锤。他侧耳细听一会儿,只听山风飕飕,秋虫呢喃,溪涧石罅处山蛙鸣叫中,一股桂花香飘来,四周寂寞无声,哪有人迹。推山掌暗中责怪自己疑神疑鬼,回龙寺遇见的那个神色怪异的亦僧亦道的“行脚僧”形象又涌入脑海里。

  这时,又一阵哗啦啦的水响声传来!推山掌常年生长纵横在酉水河上,他能辨别出任何水响及原因,动物凫水、大鱼跃起、水獭追鱼、鸬鹚兴波、渔人撒网、洗澡戏水等,刚才传来的哗啦啦水响,绝对是人两臂击水推波造成的。是谁?这山涧小溪哪有这么深阔的水凼?不行,管他是地狱出来的阎罗丑鬼或是天上下凡的怪仙恶神,抑或是山妖林精,先去看过究竟再说,绝不允许这些龌龊腥臭的东西危害洁白无瑕的武陵山区!

  推山掌蹑手蹑脚地朝水响处而去,在夜空中稀少的星河映照下,他依稀看到前面石板小路那头,有两间砖石砌就的小屋。路旁竖立石碑一块,碑面阳刻有四个大字,凑近细看是:石耶司温井。

  一阵说话声,清清楚楚地传进推山掌耳中:

  “黑毛,明天去汉葭码头,我看是凶多吉少。”

  “去不去,由不得你我,狗儿。”

  “哪次买卖,我都提前熬个好价钱。妈×,这回出门,辞香火(向祖先告别)的心都有了。你看出来没?我右眼老跳老跳!”狗儿说。

  “有么子嘛?”黑毛说。

  “有么子!左跳财右跳崖,不是好兆头。”狗儿说。

  “有件事我没敢向你提起,狗儿。出门时我去烧香求观世音保佑我,划了三根洋火(火柴)都没点燃,尿屙了一裤裆。你莫笑,是真的!”黑毛说。

  “干我们这个行当,要到关老爷(关帝庙)那里去叩头才灵验。你他妈烧香拜错庙门了,还不坏菜!”狗儿说。

  推山掌见两个人影,正坐在桂花树下你一句我一句地侃着,便欲从后面接近那两人。而旁边砖石砌就的屋里,水声仍在哗啦啦地响着,间或传出咳嗽声,或夹杂着讲话声,屋里面至少还有两人在温泉中浸泡。

  推山掌曾听船帮老大莪金提及过,石耶司一座山谷中,有一眼天然温泉,热气腾腾,滚水翻涌,终年流淌不息。是武陵山区万千眼温泉中水质水量水温最为奇特的,尤其令人称颂的是,无论身患疥疮疹疤疱癣等奇痒难治的疑难杂症男女,只要在此沐浴一次,立即肤色如新,光鲜嫩滑,肌如凝脂,让人视为神泉。由此,远近山民筹集资财专在此修建两间洗澡堂,男女各一间。几百年来,以村寨为族群在白天成群结队来此沐浴,不分春夏秋冬人迹终年不绝。难道这么巧,自己无意间竟然也赶到这个神泉来了。

  推山掌将绳索锤别在腰间,爬上一翘岩上,朝两间屋子窗口望去,什么也看不清。但说话声却听得分外清楚。从屋里传出喊声:

  “黑毛,拿亮膏进来,‘大哥’要穿衣服了。”

  “要得。点亮了马上送进来。”黑毛答应道。

  “快点,还要去石耶司下河街码头坐船。晚了不行!”

  “狗儿,我两个进去。点两支亮膏看得清楚点。”黑毛一边摸索,一边翻动黑黝黝的大包袱。

  “你先进去。等无常大侠洗完后我再进。我俩一个伺候一个,莫搞混淆了,扯不伸展。”狗儿说。

  叫黑毛的点燃了一支亮膏,在这漆黑的山谷中,火光真有闪电划过的效果,把两个在桂花树下一身夜行装束打扮的人照得一清二楚。黑毛拿着亮膏进到两间小屋去了。推山掌溜下翘岩,闪身纵入那个叫狗儿的身后,朝肋下一点,狗儿一声不吭就倒了。推山掌抱起狗儿一口气跑出二里地,找到路边空地草坪上,将狗儿掼到地上。狗儿宛如做了一场梦,正想鲤跃龙门般从地上站起,被推山掌一脚踏在胸膛上。推山掌厉声问道:“啥子来路,敢半夜三更弄脏神泉,还装神弄鬼?”

  “大爷轻点,都踏断我的腩质骨(胸骨)了。”狗儿显然还不服气,挣扎着嚷道。

  “小屋里有几个人洗澡?是啥子鬼神?”

  “说出来怕吓破你卵蛋子!唉呀……踩轻点!”

  “你小子秧鸡死在田坎上,得个嘴壳子硬!快讲,里面有几个人,是从哪来的?”

  “我讲、讲,你留我一命,家中还有双眼瞎了的老母。我讲完就放我走,要得不?”

  “快讲。撒谎了老子我要剥你龟儿的狗皮!”

  是,是。我们一共四人,从八面山下来的。黑毛和我本是一直在川河盖蟒蛇洞练蛤蟆混元功,就差一年就成了。八面山的“大哥”找到我两个,叫帮他跑趟买卖,盯住颛家寨。“大哥”讲颛家寨有几十箱烟土,弄到手了几辈子都吃不完。黑毛和我都信了。

  我们几个就在山上等着。“大哥”讲,杨卓之和川军正在同贺龙干仗,好丑就要在倒马坎分出胜负来。等仗打完,不论结果输赢,就要去把几十箱烟土搞到手。再在酉河上挟持一条货船,运到常德、岳阳销售掉,嘿,买几个乖巧点的丫鬟,就过神仙日……唉哟!我就要讲到下面了。

  “等了大半个月,那天正要下山,突然跑上山来一个人。听我们“大哥”喊他“鱼臭无长”!那人慌里慌张的,说南腰界的张师爷被人整死了。可能是仇家追来了……”

  “南腰界张师爷被人废了!”推山掌想到冉瑞廷招女婿那晚上,他夜探冉家大院差点被张云梯追上的情景。“他真被人打死了?在哪点?”“是‘鱼臭无长’讲的,没提在那点死的。‘大哥’就问他,到颛家寨去探过路没有?‘鱼臭无长’胆虚虚说,原先天王老子都不在眼里,不知咋啦,自从在南腰界枪毙了骞湖后,武陵山区的人好像个个与他有仇。现在就连睡瞌睡都得睁一只眼,要‘大哥’同他形影不离。唉呀……”狗儿的喊声响彻山谷。

  “骞湖死了?是‘鱼臭’开枪打死的?武陵大侠、莪帮主正到处找这小子赔命!原来这小子隐藏在这点?”推山掌只感到血脉贲张,热血翻涌,几乎嗷叫起来。

  “他正在同‘大哥’在温泉屋里泡澡……妈呀!”狗儿只感到左耳部一阵热辣辣的,他的耳朵已被推山掌削去。

  “快滚。留你条狗命,回家伺奉瞎母去!”推山掌一脚蹬去,狗儿朝山下连翻带滚而去。

  推山掌拔出绳索锤,运足劲返身朝温井奔去。

  此刻,山梁上的树梢已染上一抹微微的曙光。山雀啁啾,云岚四起,草尖露珠隐约闪亮。但是,山谷里仍显得黑沉沉的,黑幕还没有最后扯完。推山掌跃到“石耶司温井”石碑处,大吼一声:

  “赔命来!”

  四周寂然无声,只有自己的喊声回响在山谷里。推山掌嗖地一甩绳索锤,小屋墙上的一扇窗户被砸得砖木屑飞溅,爬到窗口往里一瞧,哪有半个人影。推山掌叫声“不好”,人形随声而起,他重跃回石碑处。定睛朝桂花树下望去,那树下直挺挺地站着三个人,静悄悄地正瞅着他。

  “看来就这小子一人,还如此张牙舞爪的!‘大哥’,不用打噩(弄脏)你的手,看小弟的!”渝州无常已看出推山掌武功厉害,但他狐假虎威,料想三对一胜负早已确定。

  “慢点。你小子把狗儿怎么了?”黑毛左手指着推山掌问,一边往渐次发白的路上看去。

  “你莫参尖夺食(好出风头)的!躲开。”大哥喊道。

  “吃老子推山掌一下,再帮你说!”推山掌说完,气沉丹田运劲猛地朝桂花树下推出一掌。

  只听呼呼的掌力裹挟着风扑面而来。“大哥”早已窥测出这是“纯阳推山掌”,他伸手将渝州无常、黑毛左右一搡,纵身跃起。嘭地一声闷响,桂花树被击飞一块厚厚的树皮,斜飘出去,咔嚓一声将一根枞树枝桠削断。“大哥”脚刚落地,见推山掌已打出第二掌,弓身在地上骨碌滚过,又躲开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被齐生生击断,声势骇人。推山掌见这个身材粗壮矮小其貌不扬的老头,接连轻巧躲过他致死的两掌,知道遇上劲敌,一对三不宜久耗,伸手去解绳索锤。

  推山掌握绳在手,正欲抡起绳索锤发招,突然眼前黑影晃动,身后风声飒飒,急忙纵身前跳,背上已中一拳。他大吃一惊,顾不得疼痛,左脚急蹬,原地跃起,似乎已离开黑影。落地后左掌当胸立着护住胸膛,右手呼地甩出一锤。锤砸在一块山岩上,碎屑溅射,可哪有人影。他急忙转身,右肩头又中了一拳,绳索锤就要脱手飞去。推山掌热血沸腾,愤然而起抡锤乱旋,锤到处岩石破裂,碎屑四射,他心中尚存一丝清醒。转眼间,两人已拆了七八招,忽然,“大哥”拳法骤变,前窜后跃,指东打西,身法快捷异常,连续打中推山掌四拳。

  推山掌怒火攻心,失去常态,加上奔波一宿,体力下降,一时举步蹒跚,动作迟缓下来。急切中,他扑地一滚,已然逼近黑毛身下,这大失章法的一招大出“大哥”意料。他正要提醒黑毛当心,晚了,旋转如雷霆万钧的绳索锤朝黑毛击个正着,黑毛头顶顿时血肉横飞,脑袋没了。斜视中,推山掌将绳索收回,蓄劲待发。他感到背后风起,心中惊疑,本能地举掌挡格,已然慢了半拍,啪的一声,后背脊处又中一拳,他胸口一紧,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推山掌乃纵横武陵山区酉水河上十数年的成名人物,值此生死关头,他惊怒之余不敢怠慢,双掌翻飞,凝神应战。由于接连被重拳击中,推山掌突然跌倒地上。只听“大哥”喊了一声:

  “无常小弟,这个废物交给你了!”

  渝州无常见推山掌裂石断树,不由暗自心惊,自忖单独遇上,绝无取胜希望。此刻,见这个劲道骇人性格刚烈的汉子,已被“大哥”击成重伤,可捡个便宜了,他猱身一纵,跳到推山掌身前。还回头肆无忌惮地大喊一声:

  “‘大哥’,看我来收服这个推山掌。不能留下活口,这家伙是酉水河上最难缠的魔头莪金的手下。要是让酉水帮晓得是我俩干的,那我们下半辈就莫想安生了。”

  推山掌虽然身负重伤,已然料到难逃厄运。他强装伤重气若游丝,感到渝州无常鼻息呼吸声临近后,腾空跃起,用平生功力奋力双手竖掌推出,咫尺之间朝渝州无常当胸一击。渝州无常万没想到,已像死虎匍匐在地的推山掌,还能平地跃起双掌击他胸膛,忙乱中出掌相抵,啪啪两响,四掌相交,两人都浑身一震,各自后退两步。渝州无常双臂发麻,继而痛彻心肺,他见推山掌咬牙切齿怒视着他,俄顷,一口鲜血又朝他激喷而来。渝州无常怒不可遏,侧身拔出手枪,照准推山掌胸脯“砰砰”就是两枪!

  推山掌胸部猛然震颤,站立不稳,嘴中嗫嚅着,昂起的脸庞在晨光中显得异常苍白,手里绳索锤向渝州无常甩去,缓缓地落在两人中间。推山掌踉跄两步,一下扑倒在绳索锤上。渝州无常这时才感觉嘴里发咸,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把推山掌的后背全染红了。

  “大哥”走过来,赞许地拍了一下渝州无常的肩头,从衣袋中摸出几粒褐色丸子,叫渝州无常吃下。两人朝山谷四周、小屋前后梭巡了几眼,将没有脑袋的黑毛尸体挪在桂花树后,盖上一件衣衫。两人便匆匆忙忙地离开“石耶司温井”这个地方,朝石耶司下河街码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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