骧龙一行从骞家寨山脚出发时,太阳已升起有两根竹竿高了。他们天亮就开始干,将四十只大木箱从悬崖峭壁上取下,这相当于是将一具具悬棺从半崖上取下一般艰难。好在从山顶捆着绳索顺崖壁溜至半崖洞穴中的山民,个个身手矫健赛过山猴子。他们这才信服,十年前,四个老寨主是通过何等手段方式,从颛家寨辗转将木箱隐蔽地运送到这里,然后再安放在悬崖峭壁上的洞穴里呢?他们再次感到与四位老寨主相比,仍有诸多方面还显得太嫩了。
这四十只大木箱里装的货物,骧龙莪铁两人心里十分清楚:四百支步枪八万发子弹!这是骧豹、杨再吾等留守的游击大队最为奇缺的东西,当然,也是贺龙率领的红二、六军团当前最为紧缺的物资。必须服从大局和命令,已将几千人马亲自送给贺龙的骧龙清楚这一点,已是一名红军军官的莪铁更明白这个重要性。
骞海雇来的两条货船的舱中,正好各装二十只大木箱。另外,每条船上除划船的十名水手外,还运载骧龙亲自挑选的四十名强健耐劳的山民,因为,船到湘西后还要将卸下来的四十只大木箱,扛抬着走过二百里泥泞崎岖的山路。
骧龙、莪铁、罗汉棍三人负责押送,他们谨慎地站在船头,密切地注视着峡谷两岸上的动静,好在一天半已过,船在风平浪静的酉水河道上平稳行驶着。这天下午申亥时,船已行至箱子岩峡谷的谷口。
骧龙认为,夜晚在宽阔的江上行船少了几分把握,不如早宿峡谷中,养精蓄锐后,第二天一早,船一出峡谷就乘风破浪直抵湘西重镇保靖。再上岸趁黑走陆路去永顺。于是,他叫船停靠在岸边,留莪铁在船上监督巡视,他与罗汉棍率山民们上岸,埋锅造饭支篷宿营。帐篷立即在峡谷右岸一平阔处建起来,几个划船的水手,早钻进水中抓出不少肥硕的鱼鳖,抛上岸来,霎时,炊烟升起,歌声阵阵,好一幅渔舟唱晚图画。
“轰隆轰隆”两声炮响,只见两条货船的船首后尾,各冲起三丈高的水柱,“叭啦啦”地水柱顷刻跌落下来,两条船几乎被掀翻,声势骇人。二十个雇来的划船水手,见这阵势吓得大喊大叫,一些人还慌乱地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大呼救命。岸上的山民虽久跟骧龙,见过不少突如其来的场面,但猛然间在不熟悉的峡谷中,傍晚时分遭此炮轰,猜不清来路,也纷纷呈现出惊惶失措之状态。一时支好的帐篷锅盆,咣咣当当,锅滚篷翻,山民们不是找岩罅间躲藏,就是原地抱头蜷缩地趴在地上,很有些狼狈不堪。
骧龙似乎早料定会有此一幕,他镇静自若地蹲在一块岩石边,朝峡谷出口处看去。只见从岸畔石径上,猛地现出十来个人,正健步如飞地冲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目光阴鸷身体有如铜浇铁铸一般壮实的五十多岁的人,他动作狼一样迅捷,转眼便到了第一条船的靠岸处。随后,是一个脸如铁钵,腰系一根宽大铜扣牛皮带的汉子,其身后便是手下败将、酉水河道上臭名昭著的“酉河七怪”!
“听到过‘酉河七侠’的名号吗?船上的瓜娃仔(笨蛋们)快下船来。从哪来滚回那里去!”酉河七怪还未站稳,就指手画脚朝船上乱喊起来。
“山蛮子们,管你妈是船头还是岸上,都给老子听好了。船上有禁运的枪支弹药,是偷运去湘西给共匪贺龙的。我们是奉命搜缴这两条货船,峡口已被川军堵住了。他妈的,谁沾上这事官府追查起来,是要诛灭九族的!老子念你们被人蒙骗不知实情,现在赶快给老子滚蛋去。不然,渝州无常的枪子是不认人的!”那汉子喊完后,砰砰砰朝天放了三枪。
“不要放枪。就这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山蛮子,不够老子伸手出招的。叫七侠上去占了船,岸上的这些交我收拾!你有伤,就用枪敲打吧。”那个五十多岁的人对渝州无常说。
“放心,大哥。伤不碍事的。”渝州无常轻描淡写地回答。
骧龙此时已看清了,来的人中唯有那跑在前面的中年人功力最为深厚,必须他亲自出手才能匹敌。骧龙从岩后闪身出来,纵身一跃,便面对面拦在那个被叫“大哥”的眼前。四目相对,精光交错,双方均探出对手乃内家高手,瞬间,两人同时出手,“啪”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两人掌中都感到一震,当即缩手。即刻,两人挪腾闪跃之间,已各出七招,招中蕴招,变中藏变,诡异之极。渝州无常、酉河七怪突然未听到“大哥”动静,纳闷间回头一看,见两个人影正旋风般晃动,从岸边到崖壁下,沿路地上飞沙走石,叶片狂转急旋,连两人的身形面貌都看不清,只觉风声飒然。
渝州无常知道“大哥”遇上劲敌了。他朝酉河七怪招呼一声,便欲往船上跳,忽从旁边斜窜来一个黑影,将他肩头一按,渝州无常饶是身法快捷,乃感到腰胁被踹中一脚,一阵剧痛传入心肺,他站立不稳,登时摔倒在地上。渝州无常自恃已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哪知遭人暗中一击,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他往地上一滚,扭头看见是一个持棍的汉子站在身旁,正嘻嘻对他笑着。渝州无常一个怪蟒翻身,飞身而起,右手握拳朝持棍汉子一击,正打中横挡的木棍上,汉子后退两步,而他自己几乎跌倒在地。那汉子喊道:“认识你爷爷罗汉棍吗?”
渝州无常不回话,忽地纵起,飞脚朝罗汉棍面门踢来。罗汉棍处乱不慌,身子下蹲,斜起奋力将棍一扫,直击渝州无常双脚。渝州无常见势不好,身子未落,左脚收转,右脚微勾直取罗汉棍头部。罗汉棍动作更快,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起,这招救急招数,身手敏捷,立即转守为攻。罗汉棍一招“海鸟掠波”,将棍当枪直刺过去,棍头正好点中渝州无常的腹部……这样,两人已过二十多招,见不能取胜,渝州无常有点急了,大声招呼已上船的酉河七怪来一人帮他。
谁知七怪早已自身难保。从峡谷河面上飞速划过来一只小船,眼看就要在岸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只见站在上面的中年大汉手撑竹竿两脚一点,飞身纵起一丈多高,小船沿着河岸岩石边一擦而过,随水流打一个回旋后,缓缓地滑进两只货船之间。那大汉两脚落下后,立时收势,身子一闪已置身酉河七怪中间。酉河七怪知道来了强敌,各自亮出兵器施展江湖惯技,同时出招群殴起来。那大汉更是一声不吭,挥舞起手中竹竿,呼呼生风中右捺左挑,下戳上撩,招数狠辣不在酉河七怪刀钩剑锉之下,只听一声“放手”的呵斥,七怪已有两怪横空飞向河中,扑通一声跌进水中。剩余五怪并未逃避,而是愈加奋勇打来,你正面挺进我侧面偷击,绵绵而上。那汉子好像极为赏识,将竿一甩,跳出五怪圈中。他立定后,气沉丹田,内劲外吐,再次扑向五怪,像雄鹰凌空抓鸡一般,身形飘飘,掌影闪闪,愈打愈快。
这位中年大汉就是被骧龙称为“武陵山区第一条好汉”的酉河船帮帮主——莪金。此时,他已将两怪击落水中,又以一敌五,犹占上风,一双翻飞的肉掌逼得五怪手忙脚乱。
这时,河道上又飞驰划下两条船来,船头各竖着一挺高大的青冈炮,只见骞海、骧虎各站在一个船头上,两船丝毫没有减速,直往峡口外驶去。峡谷从里往外的路上,又涌来几百名青衣短服花帕缠头手持梭镖弓箭弩机的山民,由莪铜、颛凤、铁砂掌率领着,瞬间便涌到正在混战的岸边。峡口处已响起密集的枪声,同时,耳听青冈炮的“轰轰”两响,喊声四起,一片冲啊杀啊的声音传来。
此时,骧龙与“大哥”激战已过百招,正在性命攸关的激烈处。只听莪铜喊了一声:“龙哥,你去货船上。这老妖怪交给小弟了!”
骧龙早瞧出酉河七怪今日大限已到,绝逃不出疾恶如仇的莪金手掌下。他担心的是,峡口外究竟埋伏了多少川军,他一动念便身形随即而起,几个起落直奔峡口而去。
“大哥”见骧龙突然跳出圈外,他以为是力怯退逃,右手抬起,正要用“追星赶月”一招,忽感眼前白影晃动,身后风声飒飒,急忙往前扑倒,但后颈已被手指一戳,幸亏他武功甚高,避让及时,否则这一指要是戳中颈后要穴,性命休也!他见此人招招凶狠,拳拳生风,直取他身上各处要穴,心生怯意,不敢硬接,只一个劲纵避跳开,像是一个孩童踏在滚烫的烙瓦上,蹦蹦乱跳,煞是滑稽。只听莪铜一声长笑,抡拳直击,嘭嘭两下,击在“大哥”左右下颏处,遭此重击后,“大哥”心下惊惶,伸臂朝前一格,前面已无人影。片刻之间,“大哥”的前胸后背已连中了七八重拳。他大吼一声,纵身欲跑,可为时已晚,莪铜跃起后双拳向“大哥”头顶击落,他登时眼冒金星,身子一软便跌倒在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渝州无常本来受推山掌临死前奋力一击,受了内伤一直未愈,与罗汉棍斗了五十余招,早就险象环生,便想按约定的记号鸣信号枪,通知埋伏在峡口外树林中的川军冲进来。谁知看见骧虎、骞海亲率两船剽悍的山民,在两挺青冈炮的掩护下,猛虎扑食地冲往峡口去了。这么多强悍凶猛的山民,这么多梭镖弓箭短铳,其声势早压过埋伏在峡口岸边区区一个排的川军。
渝州无常见大势已去,虚晃一招拔脚就往峡谷口逃奔。他看见前面的骧龙后,拔出手枪朝骧龙“砰砰”打了两枪,见枪闸里没了子弹,将手枪朝已追至身后的罗汉棍砸去。罗汉棍见骧龙身子一颤,跌倒在地,惊怒之中狂啸一声,将棍朝渝州无常掷去。颛凤高喊一声“射死他!”只见弩箭齐发,暴雨般射出的箭镞立即将渝州无常射成了箭靶!
川军早就闻知武陵山区的“神兵”勇猛,还有刀枪不入的“神功”附体,一直处于心慌意怯之中。但见青冈炮一响,山民们如虎狼般喊叫着直扑岸边树林里来,一个个吓得手脚发软,未放一枪的三十多个川军立即丢盔卸甲奔命而去,跑不动的便跪地举起枪直喊“神兵大爷饶命”。
骧龙的后腰被打中一枪,血流如注,他已受了重伤。船上的骧虎和莪铜、颛凤等人闻讯赶到,抬着骧龙回到船上。骧龙微微睁开双眼,问起酉河七怪、渝州无常的下场,骞海答道,莪金大哥已手毙酉河七怪,渝州无常被弩箭射死,“大哥”已被莪铜重拳震伤五脏六腑,成为废人等候发落。骧龙打起精神,嘱咐道:莪铜、骧虎、莪铁三人押船去湘西,务必将四十只大木箱亲手交到贺龙手中;颛凤、骞海回汉葭码头;罗汉棍、铁砂掌率山民们原路返回。他自己随莪金乘船溯流而上,去治疗枪伤。
莪金将大手一挥,吩咐大家按骧龙说的,立即整理行装,各自分头执行。
山民们泪眼汪汪、忧心如焚地目送着运送骧龙的快船在莪金的驾驶下溯流急驰,转眼就在峡谷上游拐弯处消失了。罗汉棍、铁砂掌等率领部分山民们顺峡谷左岸返回。颛凤、骞海等人带着部分山民由右岸返回。莪铜、骧虎、莪铁等人押着两条装载着四十只大木箱的货船,向峡口外驶去。
武陵山区的暴风骤雨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更大的一场暴风雨已然又在孕育之中……
§§尾声
永顺县城内。
莪铁等人将四十只大木箱安全地送到了红二、六军团。那天下午,莪铁、骧虎、莪铜等人受到了贺龙的接见和表扬。当晚,他们还与黄凤楼、朱清武、冉少波三人一起,参加了团以上干部作战动员会。红二、六军团的首长们,针对敌我双方的力量和形势,认真制定了粉碎敌人围攻堵截红军的战斗方案。
贺龙对湘西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为湘西是他的家乡。贺龙在会上提出,面对在装备上优于我的敌人,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他建议:暂时撤离永顺县城,部队在凹凸崎岖的“十万坪”一带拉开口袋形成包围圈,然后引诱骄傲自满的湘黔鄂联军出城作战,待敌人钻进包围圈后再一举歼灭之。
任弼时、关向应、肖克、王震、李达等首长都赞同贺龙提出的“骄兵诱敌”之计。
11月13日,在漫天飘飞的大雪中,红二、六军团有条不紊地撤离永顺县城,向北部山区作战术转移。湘西军阀陈渠珍以为贺龙怯懦怕战,觊觎已久的湘西王非他莫属,为在何健甚至蒋介石面前邀功请赏,他耀武扬威地进入永顺空城后,便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电令各部,他急令装备精良的湘黔鄂联军十个团一万兵力,分四路钻入崎岖不平的山区跟踪追剿。红二、六军团按战斗部署且战且退,引诱敌人跟来。
11月16日,湘黔鄂联军蜂拥而至,陆续进入“十万坪”杂树丛林岩阡小道中。到下午的卯牌时分,红二、六军团的首长们在高处俯视中看见,一万余敌军已全部挤进了伏击圈。此刻,贺龙下达了出击的号令,霎时,杀声震天,枪声四起,埋伏在周围山上的红军战士,个个像下山猛虎,朝惊惶失措的湘黔鄂联军扑去。
莪铁率领的由刀枪剑戟叉钩箭弩梭镖组成的武陵山区游击大队,更似如鱼得水,在短兵相接的厮杀打斗中,个个如狼似虎,所向披靡。尤其是莪铜、骧虎两人,在他俩一路拼杀过去的道路两旁,像庄稼被锋利的镰刀割过一样,整齐有序地躺着一排一排的非死即残的敌人,场面蔚为壮观。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鏖战,在傍晚前结束了战斗。这一仗,歼敌三千,俘虏湘黔鄂联军五千多,是红二、六军团在南腰界会师后的第一个重大胜利。
当晚,红二、六军团乘胜追击,于第二天清早,一直打到永顺县城外,沿途又歼逃敌近两千,并重新进驻永顺城内。稍事休整三天后,红二、六军团分兵突袭,先后打下大庸、桃源、慈利和贺龙的家乡桑植等县城。
任弼时、贺龙将战况及时报告中央军委,党中央在回电中对加速建立坚固的根据地作了指示。11月26日,在湖南大庸成立了中共湘鄂川黔边省委、湘鄂川黔边革命委员会和省军区。贺龙任省委委员、省革委会主席、省军区司令员。
蒋介石闻讯后,大惊失色之余,立即从进攻中央苏区和围追堵截中央红军主力的战场上,抽调二十个师二十万的国民党精锐部队,分六路六个纵队,采取分进合击、步步为营、四面包围的战术,对新成立的湘鄂川黔边苏维埃政权发动疯狂“围剿”。党中央、中央红军主力在减轻了战略压力的情况下,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并抓住时机在贵州遵义召开了会议,撤换了王明“左”倾机会主义领导,确立了毛泽东在全党、全军中的领导地位。
根据湘鄂川黔边根据地的斗争形势,为了尽快粉碎国民党军队对苏维埃政权的“围剿”,以毛泽东为首的新一届中央军委及时来电作了指示:应利用湘鄂等敌人指挥上的不统一与何健部队的疲惫,于敌人离开堡垒前进时,集结红军主力,选择敌人的弱点,不失时机地在运动中各个击破之。总的方针是决战防御,而不是单纯防御,是运动战,而不是阵地战。辅助的力量是游击队与群众武装的活动。对敌人需采取疲惫、迷惑、引诱、欺骗等方法,造成有利于作战的条件。
贺龙、任弼时等红二、六军团的领导人,坚决执行新的中央军委的指示,召开了军事干部会议,统一了思想,虽然重兵压境,形势逼人,但广大红军指战员、游击队和广大的人民群众团结一致,斗志昂扬,有信心粉碎国民党二十万大军的“围剿”。
此后,红二、六军团利用湘鄂川黔四省边区广袤的崇山峻岭,采取各个击破的运动战术,在游击队和土家苗汉各族人民群众的配合下,打败了蒋介石亲自部署的“围剿”,为党中央和红军主力由贵州胜利突围,开始伟大的长征奠定了战略基础。
贺龙率领红军在湘鄂川黔边的武陵山区转战两年多,红军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并与武陵山区的各族人民结下了深情厚谊。由此繁衍生产出的无数神奇故事在武陵山区广为流传,并且一定会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right2005年11月7日要2006年3月23日创作于大连市寓所野积跬斋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