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法国枫丹白露宫。午后。
鲤鱼池畔,古老的宫殿、葱郁的树木、地毯般的草地像童话一样安详而宁静,向池中看去,有着碧绿的池水以及点缀其中的小岛,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和美丽!
红喙的白天鹅远远地贴着湖面飞过来,到了湖中心的时候身子直立,翅膀拍打着水面……不由得让观赏的人怀疑自己是否是到了梦境中。
池畔,清透的法式阳光中,闲闲地走着许多游客。各种语言间或穿破宁静的空气,流敞出一种世界交流文化的韵味。
"什么,你说你是枫丹白露学院毕业的?"一个汉语系的声音突然惊异地响起。声音很突兀,引得四方的游客忍不住驻足向声音的来处张望。
声音是一个穿着一身苏格兰薄尼休闲装束的中国女孩发出来的,她发现大家都在望着她,发觉自己失态了,便害羞地用套了线手套的双手一把蒙住了嘴。然后把自己的头缩在站在身边的男伴背后去了。
那男孩子也替自己的女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着向关注他们的游客微笑致意。然后小声责备女友:"喂,你有必要表现得这么兴奋吗?"
"人家就是兴奋吗。枫丹白露学院出来的哎,你怎么那么棒啊。"
男孩子笑了,一脸贵族化的傲气。
"你太棒了,能和明枫在同一所学校念书。"
嗯?男孩的笑容僵住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呢?
"你什么意思?"
"你和明枫在一所学校哎,你太幸运了吧。你知道吗,明枫是我的偶像,是我少女时代一直以来最透明的情人,最陌生的朋友,最长久的心灵侣伴。我就像爱一朵天空中飘动的云一样爱着他,遥遥地看着他,想着他那么远,想着他距离我太远了,远得永远不会离开,只能在我心中的角落里被心灵珍藏。"
男孩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女孩,气得叉起了腰,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他有那么好吗?"
这回换女孩用无法理喻的目光回瞪男孩:"喂,他那么棒,你怎么说出这种质疑的话来?明枫哎,他有着古时候人称的泼天富贵,他拥有一个酒店帝国,他有着家族为他营建的私人学校,你看,和这里是一模一样的,这里是哪里?法国不知道多少帝王的宫殿哎,可是枫丹白露学院呢,是明枫独享的。可是这还不是我喜欢他的真正理由,你知道吗,我崇拜他,是因为他在拥有了这么多的涛天富贵后居然能一走了之,让人都找不到他,去过一种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他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啦,你说,他好不好。"
听着女孩的话,男孩的眼睛越瞪越大,后来终于忍无可忍,转身一走了之,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有没有搞错,你是跟谁来渡蜜月的?"
女孩追着那男孩,两个人终于慢慢地走远了。
他们的对话全被一个端坐在鲤鱼池旁的少女听到了耳中。
这个少女有着妙曼的身材,优雅的姿容。她穿着一件有着香槟玫瑰一般颜色的露肩小企领衫,肤色像雪一样洁白,颈项优雅,如云的头发松松地挽着,头顶中分,露出细细白白的一条发线,额前的发像两片云鬓,优雅地从两颊掠过,包着双耳,到了颈部才向后梳去。
这个少女,有着东方人独有的高雅。她目送着那一双男女走远了,嘴唇微微地堵了起来,喃喃地说:"明枫,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手臂一挥,把手中余下的面包屑全都抛到了鲤鱼池中。
"小……姐,"随着一声呼唤,一个金发碧眼青年飞也似地奔到了她的身后,立定后,强烈地喘息。
少女扭头看他,然后伸出手来:"机票呢?"
青年稳定着自己的呼吸,颤抖着从怀中套出了一张长长的机票,恭敬地递到她的手中。少女缩回手看了看,随即大叫:"喂,彼德,我不是说我要的是他身边的座位吗?你脑筋短路了吗?还是没有听我讲话。我跟你讲,你不要以为你有八分之一的华人血统我就可以一次次地给你机会,这回我一定要炒了你。"
"小姐,我真的努力过了,可是人家一定不换我有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你要我来想?喂,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我不是说吗?如果是女人,你就用美男计,如果是男人,你也可以用美男计。人家是老人,你就给我装可怜博得同情,人家是小孩你还可以装可怜博得同情,还是不行,那么那个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你就给我动用武力。听到没有!你要是还不能把机票给我弄来,我不仅要炒了你,还要不给你活路,让你要饭要到死……我罗湘君,说到就会做到!"
四个小时之后,伟大的罗湘君小姐终于心满意足地拿到了她想拿到的座位号,登上了巴黎飞往××市的国际班机。
轻车熟路地找到头等舱,她在舱门口停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头等舱右侧的座位,只见那里露出了一个男子的一侧的头发。她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踩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过去。
她在那男子的左侧坐好,舒展了一下四肢,随后用眼角瞟了那男子几眼,发现男子正在看法文版的Times报。
"你好。"
男子头也没抬,应了一声:"你好。"那男子穿着一身好看的休闲装,眼前顶了一只大大的眼镜,应该是那种很高级的有护眼功效的镜子。
还真是蛮臭屁的。罗湘君忍不住在心里嘟囔,哼,看本小姐怎么收拾你,本小姐可是有国际知名度的超级大才女。于是她用了十三种语言向那个男子再次问好。
他回答了,一字没错,而且头还是没有抬。
罗湘君惊奇极了,可是她还是不服输,读了段拜伦的诗,故意大声地绚给他听了。男子不理她。于是她在心中说,看吧,一定是不知道,可是想来想去自己都无法让心信服,人家在看法文版的Times,会不知道拜伦?
于是她又开始挑衅:"枫,英译是maple,从木,风声。本义是木名,也就是枫香树,《说文》中提到厚叶弱枝,善摇。《楚辞》中有言湛湛江水兮上有枫。又有解为落叶乔木,春季开花,黄褐色。叶子掌状三裂,秋季变成红色。嗯,这还真算是个好名字,又博古,还通今,而且,还环保呢。"
哼,看他这回吃惊了吧。刚刚在网上查了字典,应该会吓他一跳。
男子的头还是一动不动,盯着报纸在看,许久才说:"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很荣幸,回国的飞机上,罗湘君小姐会坐在明枫的身边。"
听了他的话,罗湘君有种打蛇不成反被蛇咬的感觉:"喂,你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我爸把我的照片给你看了?死老头。"
明枫摇摇头,把那一页报纸终于看完了,微折了一下,然后塞给罗湘君:"你误会你爸爸了,看这个好了。还有,如果你这么刻意地坐在我的身边是因为你很不爽我们刚刚确立的关系,现在就和我说,我和你父亲的合作相信不会因为有一纸婚约与否就断掉,而如果你并不反感的话,那就是接受了这种带有些商业性质的婚姻,那么,请你给我时间,让我睡觉。我已经超过七十二小时没有合眼了,很需要睡眠。"
罗湘君瞪着眼前那只巨大的墨镜,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好自己堵气地缩回座位上,耷拉着脑袋盯着手中的报纸。
明枫见她没有回答,一扬眉,扭头躺在座位上,很快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罗湘君对着报纸生气,突然,她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终于明白明枫话的意思了。
Times报纸上有一张彩图,正是自己在枫丹白露宫里的一张留影,上面还有标题:华人世界里最有价值的千金大小姐。
穿过块块绵花糖一般的云层,飞机飞行在离地三万英尺的高空中。
那一片干净的浅浅的蓝,从舷窗透进,映在枫的极富雕塑感的面孔上。
清透的光线下,那面孔上居然闪动着一种金灿灿的光芒。
奇怪,他又不是金人。有必要这样炫吗?
咦,他的右眉中藏着一颗小小的痔呢。
罗湘君拄着腮,傻傻地看着沉沉睡着的枫。这个明枫,真的很嚣张哎,居然在自己如此光媚的注视下还能睡得如此坦然。他……已经睡了一小时另三十三分,另,十二秒了。
她心头无奈地升起了很奇怪的感觉,有生的二十年来从没有过的被打败,被征服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郝思嘉每次在面对艾希利时的那种感觉吧,心中的骄傲在臣服。
惟一在心头上庆幸的是,这个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看来不会让自己失望。那么,让一切都以一种愉快的方式开始吧。
飞机在时光静静的流逝中,远离着浪漫之都。
四年以来,枫很少做梦,一来是因为他睡得很少,他生活得一直非常紧迫,二来是因为他心头已经没有了可以用梦来寄托的想往,所以潜意识里没有梦的空间。
可是在这座从巴黎飞回故国的飞机上,他在鏖战了72小时后终于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纷纷扰扰的梦。
他梦见自己身无分文地坐在华尔街最豪华的会议室里,神态安然地和那些家财万贯的财阀谈论着价值数百亿美元的合作项目,可是后背早已因为过于紧张而被汗水浸湿。那个项目让他得到了数十亿的经济利益,也是他第一次因为说谎而向人家下跪道歉。
他梦见自己奔跑在塞纳河边,用不懈的奔跑换来了几个的年薪百万欧元的法国人的信任,接受了他的请求,答应进入他的公司为他做事,而那个公司,是他前一周刚刚建立起来的,业绩还是零。
他梦见自己一直不知道疲倦地在走路,在拼尽全力争取一切的机会,感觉就象站在悬崖边上,下一步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枫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刻意地回忆,回忆过去那四年所经历的一切苦痛和挣扎,自己是如何从一无所有,伤痕累累到现在的权倾天下。他不喜欢这个梦,硬生生地逼着自己的意识脱离开来,可是,疲乏无比的他又落下了另一个梦里。
他梦见十二岁的自己光着脚奔跑在一片蔚蓝的大海边,脚丫上沾满了细细的沙屑。不远处,比他只大一岁的小苴像一个瓷娃娃一样正坐在沙滩上盖一个沙筑的城堡。
于是他奔过去,傻傻地蹲在一边儿看她和她的城堡。
海风轻细,轻轻吹着她细细柔滑的长发。她穿了月白色的纱裙,表情专注。他突然很害怕,也很生气。于是他说了好多的话,直到看见她细细的眉,不奈地蹙起,眼波微带着恼怒地向他袭来……
"喂,飞机已经降落了,你还要继续睡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惊扰打断了他的梦,那一切幼时的过往,迅速地破裂,像一块块碎掉的冰晶,在现实中,融化升腾掉了。
张开双眼,他望见罗湘君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把头放在距离他胸前三寸的地方,象观赏动物园的小动物一样看着他。看见他张开眼睛,那双大眼睛立刻笑得弯成了月牙的样子:"你真得很能睡哎。"
她离他,好近。
呼吸好像已经清晰地吹到他的胸口处。抬起右手,他礼貌而迅速地把她的头推了回去。
"谢谢你叫醒我。"
转头瞥一下舷窗外的世界,心头涌起一种久违的激动。可是已经二十二岁的,在世界上已游历了一圈儿的枫,脸上再也表现不出任何属于心灵的表情了。
取下架在脸上那只有助睡眠的眼镜,他解下安全带,然后站起身,取下轻便的手提箱,对罗湘君点头示意了一下,"再见。"随后就越过她,离开了。
再见?罗湘君怔住,傻傻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子轻捷地从她的身前越过,那剪裁合理的西服在她眼前一晃而逝。有没有搞错,自己是他公告天下的未婚妻,刚刚又专程陪着他飞了一次国际长途,他居然用一个再见就要把自己打发掉?气得两腮鼓起,伟大的罗湘君小姐很快在心头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她这个不在状态的未婚夫接受一件事,就是:她,对他,非常重要。
虽然她也清楚他们会订婚是因为明枫和自己的父亲,旅游业的国际巨擎想要密切彼此的合作关系,可是刚刚几个小时的飞行已让她有种要为这个男人沦陷的感觉,所以她一定要让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她,罗湘君,向来说到就要做到!
手忙脚乱地解下安全带,她奔下飞机,几乎是用飞的追上了明枫,然后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紧紧的。
就像是产生了条件反射,她感觉到明枫立刻想要撤出自己的手臂。
奇怪啊,这么大反应干嘛?自己和他的关系已被命定需要非常亲密。很快,她感到明枫克制了自己的手臂,任她挽着,随后扭头正视她:"你还有事吗?"
她仰头对他微微地笑:"没有事,就是因为没有事可以做所以刚刚在飞机上你一直睡,我就一直想,既然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就该做一些未婚夫妻该做的事,比如说,看星星看月亮,谈情说爱,或者讨论一下一个多月后的那场婚礼。"
"我很忙,回来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所以看星星看月亮这个提案我希望你可以延迟一下。至于婚礼吗?会有专业人士帮我们搞定。"
罗湘君的笑容慢慢得僵住了,咬着嘴唇说:"你……想得真周到哎。那,好吧,你忙吧。"
明枫也微笑,眼波一时间流光溢彩,让罗湘君的眼前一炫。可以很快他的手做了很早就想做的事,把手臂轻轻地从她的手中挣脱了出来,然后再笑一下:"忙完我会联络你。"
然后,匆匆走开。
那种沦陷的感觉在罗湘君的心中更加强烈了。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所以只好尾随在他的身后,但是,竟没有了勇气走近他。
走了远远的一个机场的距离,明枫终于不经意地回头望见了她,坠在自己的身后,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委曲。
只好转身走到她身边:"你……"
她扁扁嘴:"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除了飞回去,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可是,不要,我不要像个傻瓜一样地再飞回去。"
哦,明枫高高地抬起了粗粗的挺拔的眉,觉察到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想了想,终于伸出手来,拖起了她的手:"如果没有地方去,就到我家去做客吧,顺便思考一下将来怎样做我家的女主人。"
明宅,紫翠色的暮色照耀在南宫润布满了讨好的笑脸上。
其实,那笑脸背后隐藏着更多是兴奋和震惊,因为他没有想到小主人离家四年后终于电告他自己要回来了,而且还说请来一些朋友到家里小住。
于是这几天来,一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年青人走进了明宅,这些明枫请来的贵客,以南宫润那阅尽上流社会的目光来看,虽然态度和善,谦恭有礼,可是那隐隐的气质,让他有理由相信,他们都是在各个领域上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力的人物。
看来,这一次小主人的返乡,还真是气势汹汹,回者不善。
南宫润暗自为明枫加油,他不会忘记四年前亦悦的经营权异主,那些枫的叔叔辈的董事是如何不顾他是明正钰老先生的后人,逼着只有十八岁的少年交出属于他自己的产业,只能在心中凝了血,含了泪,四处流浪。
而他守候着的明宅,也已空了四年了。
这几天,南宫润忙坏了,他费心着每一个小主人请来的贵客的饮食和起居,不遗余力地做好他的后勤工作。所以,当他听到明枫回来的消息的时候,几乎要从二楼的楼中楼上一步踩空,滚了下来。
望着眼前高高大大,一脸稳健的明枫,南宫润激动双眼湿润了,"少爷,少爷……"他哽咽着再也讲不出别的话来。明枫无奈地摇他的头,脱下外套,扔在了沙发上,"四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很孬。"说着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为了不让南宫润晕倒,枫很快就放开了他,随后,双眼开始在整个大厅里游移,目光中有着无法掩藏的期待。
"我姐呢?上学去了吗?"
就知道第一句一定会问这个。南宫润开始战战兢兢,"少爷,对不起,小苴小姐在你离开后的一个月后也搬了出去,说是为了上学可以方便一点,租了靠近学校的房子住。我曾再三挽留,可是小苴小姐还是执意要离开。不过少爷请放心,我一直与她联络,她生活得很好,前些日子听说已经通过了博士生考试。"
"哦。"明枫点了点头,一丝微笑印在嘴边上。没有自己的日子里,她还真是努力。不对,她是一直很努力。
罗湘君被这主仆二人晒在一边很久了,"咳。"她咳嗽示意自己最后的一丝耐性已磨光。南宫润这才看到一个仪态万方的大美人正款款地立在门旁。
"罗湘君小姐。我的未婚妻。"枫简短地介绍,手已伸过去拿起了外套。
噢,是未来的女主人呢,看起来不坏,蛮有称头的。南宫润立刻满脸谄媚的笑:"罗小姐您好,我是南宫润,明宅的管家。有什么需要的,请您尽管吩咐。"
罗湘君也微笑,暗想这个管家看起来比自己那个彼德可是机灵多了。
"哪里?"枫已穿好了外套,目光问询地问向南宫润。南宫润一见他已整装待发,用脚趾都猜出他要去哪里。
"小苴小姐现在住在水香榭105号。"
明枫点点头,转身就走。罗湘君对他的行动力有些拿不准,一时又被落下,只好问南宫润:"他刚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报告罗小姐,少爷是去见他的姐姐,住在水香榭的小苴小姐。"
哦,那是会见亲人啦。于是,罗湘君小姐决定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