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
小苴和以陌的妈妈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微一侧头就可以透过窗子看到街角那家婚纱店。
"谢谢你赶回来参加我和以陌的婚礼。"
小苴局促地对着她微笑,心里非常紧张。
以陌的妈妈却安适地坐在座位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隔了许久才说:"我没打算参加你们的婚礼。"
"那你回来是……?"
"就是来看看你。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女孩让我的儿子宁可舍掉他的自由,和你结婚。"
听了她的话,小苴的心里一紧,对面的女人虽然脸上一直挂着淡漠的微笑,可是对她的态度却并不友好。
小苴咬咬嘴唇:"您现在看到我了,很失望吗?"
"谈不上,不过我在你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个马上就要结婚的人该有的幸福。"以陌的妈妈又点燃了一根烟,眼光迷离地透视着小苴,"你象一抹游魂一样。"
"对不起。"
"你心里有别的爱人对吧。"
小苴一惊,诧异地望着对面的这个女人。她却不再看小苴,怡然地望着窗外:"不知道以陌和你说过没有,我是吉卜赛人,我们的直觉一直很准。"
她弹了弹烟灰,随后说,"以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很吃惊,因为我以为他不会再动感情这东西。因为我没有给他做什么好的榜样,他也吃过这个亏。我是热爱自由的人,和他父亲结婚不到一年就离婚了,他们家族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背地里骂我是疯子,以陌很小的时候听多了这种话。后来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也听烦了那些辱骂我的故事,就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和他的爸爸,我没有为自己做辩解,只是和他讲了一个珊瑚虫和贝壳海的故事,告诉他我曾经以为我是一只珊瑚虫,可是终于发现找不到我的贝壳海,为了活下去,只好选择离开。
"他父亲后来聚一位美国州议员的女儿,可是以陌不喜欢她,就一直在外面留学,他在哈佛法学院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活泼女孩,她叫selina,象加州阳光一样的热情,以陌很快就和她相爱了。吉普赛人虽然热爱自由,也比其他种族的人们更加渴望爱和被爱。可是,就在他们相爱那一年的冬天,他们和同学相邀去爬一座雪山,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以陌的癫痫病发做了,雪山又恰好在那个时候暴发了小型的雪崩。selina丢下了他,自己逃命了。"
在珊瑚岛上听过的两个故事在小苴的头脑中清晰了起来。可怜的以陌,他那金灿灿的外表之下躲藏的原来是一个因为受伤而封闭起来的心灵。
"以陌在那次意外的事件中奇迹一般地活了下来,我想,也许是老天觉得他可怜吧。"以陌的妈妈按熄了手中的烟蒂,"尹小姐,其实我这次飞回来,除了要看看你,还是想和你讲刚刚说的那一段话。无论你心中是不是爱着别的什么人,无论你是否真的期待和以陌的婚礼,拜托你,别伤害到我的儿子。"
说着,她示意小苴向窗外看,喃喃地又说:"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很优秀,很善良的孩子,我非常的爱他。"
小苴望向窗外,只见以陌正伫立在婚纱店的门口,因为没有接到人,脸上有些郁闷,低着头望着脚上的皮鞋发呆。她转回头,刚想说:"伯母……。"却发现对面已是空空的座位,只留下零乱的烟蒂,波阑不兴的咖啡。这位传奇的母亲,竟然像风一样地消失了。
以陌袖着手儿,茫然地望着脚下的石板路,正努力调整着心中的失望的情绪。突然,他看到自己的皮鞋前方出现了一双小巧的圆头皮鞋,阳光下,反射着可爱的油亮亮的光芒。小小的鞋,那么近地靠近着他的,鞋尖几乎要贴上了他的鞋尖。
一双手伸过来,把他的双手从口袋中拉了出来,拖在手心里。
抬头,他看到小苴的脸,有着轻盈而温暖的笑容。她的衫裙在秋风中轻轻地摇摆,长发飞扬,有几缕清清细细地吹拂到了他的脸上。
牵了他的手,小苴引着以陌走到婚纱店的橱窗旁,指着橱窗内的那件婚纱,"我选好了,和你结婚的那一天,我要穿这一件。"
以陌望着橱窗内美伦美央的婚纱,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一瞬间,他觉得这个秋天,因为她的存在变得充满了生机。掩饰地,他从背后轻轻地拥住了小苴,"你喜欢就好。"
水香榭。夜。
小苴在街口下了以陌的车,踏着一地的月光走向自己的小院。
内心中,难得地安宁和平稳。
突然,她停了下来。
淡如水的夜色,掩不住小街上的一草一木,掩不住那院门上斜倚的身影。
枫穿着一件开了V字领的纯白T恤,白色的运动裤,白色的运动鞋,肩背倚靠在院门上。黝黑的头发不再一丝不苟,凌乱而随意。他的目光倦倦,有生俱来的那种贵公子的气息被月光隐藏,变幻成一股清冷迷离的气质。
一颗紫水晶悬在他的胸前,暗夜下,散发摄人的幽魅的光芒。
"很晚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聊好不好?"小苴把他的身子拨拉到了一侧,然后一边开锁一边说。
走进门,返手她就要关门,可是枫却用一只手臂挡在了门旁,依然用那种倦倦的目光望着她。让她的心,蓦然地一痛。
"我要关门,你让开。"
"你要关门,关好了。你想要关门和我说就好了,大家这么熟,我不会明明知道你想关门却不让你关……"他慢悠悠地开口,手臂却一动不动。
小苴望着他。
他也盯着小苴,眼光淡淡的。
小苴突然觉得很累,转过身,不再理他,想把他当空气,让他没意思了自己离开。
他却好像觉得蛮有意思的,一直尾随着小苴。
她穿过小径,他就踩她的脚步。她走进房间,他亦步亦趋。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我要休息了,不方便招待客人。"
小苴转过身,右手握着门把手,下定决心不让枫走进小屋。
他距离她好近,近得零乱的头发轻轻地碰触到了她的眼睫,近得有力的呼吸轻轻地吹拂到了她娇娇嫩嫩的双颊。
他"用力"地盯着她,眼光丝毫也不逊夜空中最绚目的星光。
他一点一点更近地靠近着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口中那句让他离开的话。
小苴垂下眼睑,不想妥协,任他强烈的气息灼热地逼近着自己,依然一动不动。
终于,枫泄了气,在最靠近她的那一瞬间怯了。身体骤然后移,他歪靠在了门边上,口中喃喃地自语,含着酸酸的不快:"你还知道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我以为你像灰姑娘一样在舞会上忘了时间,要等到丢掉玻璃鞋才肯回家呢。"
灰姑娘?听了他的话,小苴的心一黯,没错,自己就是一个灰姑娘,曾经在他的身边幸福地渡过了十年的光阴,那不属于自己的,奢华的十年。
她咬着下唇,不想再和枫争辨,轻轻地推动着房门,想把门关上。
"等一下。"枫连忙把手臂挡在门框上,"你说有话改天再聊,改在哪天呢?"
她的心又是一痛,掩饰地把头靠在门后的阴影里:"枫,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话要和你说。"盯着他那只紧紧扣在门框上的手臂,痛楚一波一波地袭击着她。
"有,怎么会没有,明明有好多话。比如说,你不想知道我在离开的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可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从一个学士生成为一个博士生呢。你不是说你学会了象爱弟弟一样地爱我吗,这么快就为了未婚夫要把弟弟扫地出门了吗?啧啧,我认识的小苴,不是对蚂蚁都很有爱心吗?蚂蚁把你的房间弄得全是洞你都不洒杀虫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忘恩负义了?"听了她的话,枫越发生气,话语也变得尖刻了起来。
她无奈地叹气,为枫语气中那幼椎的任性,"今天真的很晚了,我困得快站不住了,你如果还当我是你的姐姐,放过我好不好?"
枫一时无语,粗重的呼吸穿透了门板,清晰地传到了小苴的耳中,诉说着他有多么生气和无计可施。一把撤回了手臂,他转身坐在了屋门前的石阶前:"OK,你去睡觉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什么吗?他居然开始耍赖皮。
小苴吃惊地把房门一把拉开,瞪着他那坐在冰凉石阶上的身子,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坐在门前耍赖的男人就是那个游历世界一圈,无所不能的明枫。
"彼德潘,你,你几岁了,这么做你不脸红吗?"
"我是你弟弟啊,就算七老八十了也是弟弟,做姐姐的不是应该包容弟弟的吗?"他悠悠地说,还把头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摆了个很舒服的姿式。
"我不理你你就要一直这样子坐着吗?"
他用力点头。
"明枫,明总经理,明董事长,你做这种事之前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你的身分。"
"哦?"枫蹙了下眉头,突然扭回头,仰头望着小苴,眼神清晰而坦白:"除了是你的弟弟,我想不起自己还有其它的身分。因为,只有这个身分让我可以靠近你。其它的,都太虚假了,这是我在夺回明氏以后就发现了的。"
他仰着头看她,用一种毫不设防的表情,依恋的,执着的,诉说着他不妥协的决心。小苴用力抓住门把手,生怕下一秒钟自己的心就会因为这种眼神而软掉,然后,不顾一切……。
"那随便你了。"她喃喃地说,"这里夜风很冷,我给你留着这扇门,经受不了夜来风冷就进客厅来吧。"
听了他的话,枫垂了头,嘴角犯起一丝苦涩的笑:"你去睡吧,不用管我。"说着他把身子转了回去,院里的月光如水,一瞬间将白衣的他包裹了。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从小苴的眼中黯然滑落,要怎样,才能让枫不受任何的伤害,甘心情愿地放自己从他的世界里离开呢?
那一个秋夜,果然是夜来风急。
风吹窗棂,发出阵阵的剥啄的声音,好象诉说着这一个夜阑人静中,仍然有许多不安于沉睡的生灵。
已经凌晨三点了,小苴睡不着,裹着薄毯蹑手蹑脚地从睡房中走了出来,盼望着微掩的门外已走离了那个在自己的面前永远象个孩子一样的男人。
轻轻把房门拉开一个小小的缝隙,月华立刻洒了近来,她的眼前顿时一亮,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枫靠在墙壁上,脸儿印在阴影里,正沉沉地睡着。
傻瓜。
望着他,她的心头蓦然一酸。取下裹在身上的薄毯,夜风中,她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轻手轻脚地用毯子盖好枫的身体,她抱着裸露的手臂蹲下来,不自觉地望着枫。心头那一份被拼命压抑着的渴望,因为夜的暗,因为月光的蒙昧,因为他沉沉的睡去再也无法克制,在心中宣泄着,于是,张开手臂,轻柔地拥抱了枫。
最后一次,枫,让我最后一次拥抱一下你。因为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在让你知道真象和离开之间,我只能选择离开。对不起,枫。
月光下,石阶上,青青柏树的叶冠阴影波离中。
菊一般的少女轻轻地依偎着白衣少年。
天空中,闪烁着流星的影子。
时间在那一刻好象又开了一个玩笑。
四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流星飞坠的夜晚,小苴也是用这样的一个拥抱让枫接受了那个很无奈的事实。
那一夜,天空中的星星都黯淡了许多。
谁说星星不知道离别的含义?
清晨。
鸟儿的鸣叫声吱吱地响起。
阳光清透,洒遍了水香榭的每一个角落。
一辆银色的林肯车散射着银亮的光芒,缓慢地驶入了水香榭的小街,停在水香榭105号的门前。
以陌打开了车门走下,迎着晨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按响了院门旁的门铃。
"叮铃——"
清脆的铃声划过清亮无尘的空气,摇摇地飘进小院。
铃声哎!讨厌,大清早地扰人清梦。枫痛苦地蹙紧了双眉,不愿睁开双眼,该死的,大清早不许有任何声音自己不是叮嘱过了南宫润吗?
"叮铃——"
咦?这是哪个闹钟啊,叫得这样诡异,小苴也不愿张开双眼,双手开始摸索,希望找到这只该死的闹钟,然后把它弄哑。
"叮铃——"
真吵!
真吵!
枫和小苴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双眼。立刻,在近在咫尺的眼前,他们望到了彼此的双眼。
她,居然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的鼻尖几乎撞上了他的。
这是怎么回事!小苴心中受的惊吓不亚于听到东南亚的海啸和五角大楼被袭击的消息。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怕这个家伙被冻着所以好心地给他送过一只毛毯,然后呢?
就那么,就那么……抱了他一下。
之后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那么事件难道演变成了自己拥着他睡了一个晚上吗?不会不会……,可是,自己的双手明明是拥抱着他,好像生怕他会跑掉一样。
枫也傻傻地望着小苴,对现在的状况更是一头雾水。
三秒钟后,小苴打了个机灵,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双手,跳了起来。
"你,我,这个,那个……"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枫扭动一下几乎被压麻了的手臂,在石阶上坐直身子,抬起头来,盯着小苴,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话:"我希望可以得到一些解释,"他说着伸长手臂做了个虚抱的动作,"你,这样子,是要给我惊喜吗?"
"什么,什么?你想像力不要太丰富吧。这个,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我可能是梦游了吧。都怪你,那么大个人象小孩子一样赖皮,你快给我走啦。"
"哦,"他一下子挑高了眉毛,继续用一种缓慢却又清晰的语调说,"你连梦游都会游在我的怀里,那昨晚上还死撑什么呢?"
小苴一时语塞,这时候门铃再次响起,帮她解了围。她白了一眼枫,"说什么鬼话,你快给我走啦。"然后逃难似地去开门。
打开院门,以陌的身形和门外明亮的晨光一起洒进了她的眼底。
她顿时感到胸口一滞,现在的情况,有些混乱。
"你在发什么呆呢?"以陌好笑地抬手拍拍她的脸,然后手指滑动,轻轻地帮她把零乱的头发理顺,"忘了吗?我说过要接你这个迟到大王去上学的。"说着他扭头示意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宾士,"枫在里面是吗?只有他,会把你搞得这样混乱。"
小苴的心一暖,心绪也平稳了下来,她感激地望了眼以陌,"等我一下,我换过衣服就来。"可是她刚一转身,头就撞到一堵墙的墙面上。
枫气息不逊地阻在她的身后。
"你干嘛?"小苴揉着自己的额头,他的胸还真是硬。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有必要吗?未婚夫来接你就兴奋成这样,也不看人,一头就撞过来,幸好我没有心脏病,否则还不一命呜呼了。"
"你……"小苴咂咂嘴,暗想一个人要是不可理喻起来还真是恐怖。既然讲不出理,索性就不要讲,"我要迟到了,你闪开。"一把推开他,她跑进屋去。
院门前,只余下以陌和枫,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立着。
许久,枫垂了头,喃喃地说:"把她,还给我吧。"以陌诧异地抬眼望着枫,看到他脸上那孩子气的执拗。
"话不能这么说,其实你知道的,不由我,也不由你,要小苴自己选。"
象被一只尖冰划过了心脉,枫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光芒,"对,要她自己选,我是不会放弃的。"
把手袖在口袋里,他缓缓地经过以陌走出了院门:"我爱了她十年,她为了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如果这样的感情也要错过,我相信这个世间就没有真正的爱情了。"
宾士车遥遥地开远了。
以陌望着车子绝尘而去的方向,眉头皱了起来。
他目光游移,扫过水香榭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小院里那座青青的屋舍前。
真正的爱情?自己这样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强烈地想为她付出,想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来让她开心,让她笑算不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