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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库莫尔派去侦查的小队果然很快就被发现,偷袭也只好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下了数天的大雪居然停了,天气却更加阴冷,地上积雪没膝。我爬起来,围上披风走到敏佳的帐篷里,谁知道不但敏佳不在,萧焕也不在。

  这么冷的天,他出去乱跑什么?我连抓了几个亲兵,都没问出敏佳和萧焕的下落,只好又溜达回帐。脚上虽然穿着麂皮马靴,但是在雪地里走了那么长时间,也冻得有点麻。

  回了帐篷,我正想甩掉皮靴在火上烤一烤脚,就听见门帘一阵响动,库莫尔居然和萧焕携着手进来了。

  看到我,库莫尔笑了笑:“苍苍,你也在啊。”

  这不废话吗?不是你让我住这里的,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这样想着,我笑吟吟地起身:“是啊,大汗,怎么这么早过来?”

  “嗯。”库莫尔笑着点头,“没想到真的给小白说中了,昨晚的小队一去,就被守城的将士看到了。苍苍,你这位同乡,的确不简单呢!”

  连库莫尔也开始叫萧焕小白?

  我一脸假笑:“他其实就是喜欢胡说两句,平时笨得厉害的,大汗夸错了。”

  “不能这么说,”库莫尔似乎真的很看重萧焕,马上反驳我,还搂着萧焕的肩膀拍了拍,“今天我带小白去议事帐,小白的好多见解都很精辟。八旗的几位王爷很赞赏,我也很喜欢。”

  “谢大汗夸赞。”萧焕在一旁含笑说。

  夸赞个屁,这家伙,你不表现得那么聪明会死啊?连藏拙都不懂。

  “小白不要这么客气,能在自己麾下发现这么有才能的人,我真的很高兴。”库莫尔轻拍着萧焕的肩膀叹息,“小白的身子不是这么弱就好了,要不然上马打仗,又是我的一员虎将啊!”

  他要真能上马打仗,绝对不是你的虎将,而是你的劲敌。我呵呵地笑,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对了,”库莫尔拍拍头好像想起了什么,对萧焕说,“小白,你先在这里等会儿,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萧焕点头:“大汗请便。”

  库莫尔转身就走,居然看都没看我一眼。

  等库莫尔出了帐门,我有些愤愤地瞪了萧焕一眼:“咱们万岁在女真大营里混得越发如鱼得水了,隔两天你领着库莫尔破了你的山海关,占了你的紫禁城,再让他封给你一个大汗王,可就大功告成了!”

  “说得有道理。”萧焕居然点了点头,蹙眉做思考状,“然后我再发动叛乱,把他从龙椅上赶下来,自己做皇帝。这么一来,我这个皇帝,就不会再有人说是光凭祖宗的余荫坐上的吧!”

  “你……”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哼了一声,一P股坐在火盆边,扳过腿开始脱靴子。

  靴子很长,我的腿又有些僵,脱了半天也没脱下来。

  “你出去走动了?”看到了我靴边雪化后留下的水渍,萧焕问。

  “是啊,跑去想看看你怎么样,结果人没见到,脚都冻僵了。”我轻哼着,“看在妾身的这份心意上,万岁爷帮我脱了?”

  “不要在雪地里多走动,容易冻坏脚。”他说着,真的就蹲下来握住我的脚踝,帮我把靴子褪下来,又隔着袜子轻轻揉我的脚,“先活活血再烤火,不然很容易生冻疮。”

  我们靠得很近,他身上那种有些类似松香的清爽味道萦绕在我鼻尖,他披散在肩上的黑发垂到了我腿上,我伸手把他的头发拢起来:“一个大男人,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库莫尔的声音蓦地在帐口响起。

  我慌忙推开萧焕站起来:“大汗……”

  “你这个荡妇!”库莫尔怒不可遏,竖起两条剑眉喝道。

  这叫什么事儿嘛,我跟我自己丈夫亲密一点都能被人骂成是荡妇。我一边腹诽,一边努力笑着向库莫尔解释:“听我说,大汗……”

  “我很伤心!”库莫尔忽然大喝一声,抽出腰侧的佩刀,当头向萧焕劈了过来。

  “别!”刀光很快,我只来得及叫出一个字,刀锋就劈到了眼前,我下意识地侧身,按住萧焕的肩膀挡在他面前。

  大刀猛地顿住,萧焕伸着手,指头牢牢夹住薄如蝉翼的刀锋。一滴鲜血顺着他苍白消瘦的手指流下来,刀锋却无法再前进一分。

  我小心地顺着刀锋看过去,库莫尔握着大刀,拧紧眉头,脸上的表情这一瞬间突然变得很奇异,我居然有种他是在笑的错觉,可是这个瞬间过后,他鸽灰色的眼眸中渐渐透出深切的悲痛:“我很伤心。”

  他目不转瞬地看着萧焕,悲痛流出眼眸:“小白,我很伤心,难道你喜欢女人吗?我还以为……”

  他颓然地收起刀,轻轻摇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女人,直到昨天在敏敏那里看到你,我才知道我一直在找的是什么……罢了,是我错了。”

  等等,这暧昧而悲切的告白。

  这男人前几天不是还说想要我的心?怎么突然就转而对我丈夫大动感情了?平时在紫禁城看不出来,难道萧焕这张脸就这么男女通杀?

  我愣愣地看看库莫尔,又看看紧抿着嘴唇低着头的萧焕,眼睛越瞪越大。

  “那个,那个,”我连忙从地上跳起来,“误会,误会,全是误会,你们说话,我去找敏佳了,哈哈。”边说边从地上抓起麂皮马靴胡乱套上,拿着件披风就跑了出去。

  站在雪地里,我猛吸了两口冷气,敲敲脑袋,等稍微清醒一些,就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敏佳的大帐。总之,先让我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敏佳正在帐里翻看着一张地图之类的东西,看到我高兴地打招呼:“苍苍,你来了。不巧,小白被我哥哥带走了,不在这里。”

  “我知道他不在。”我干笑两声坐在敏佳身边的椅子上。

  “噢?那就是来找我了,我很高兴。”敏佳也不看地图了,笑吟吟地看我。

  这两兄妹,一个我很伤心,一个我很高兴,平衡倒搞得不错。

  我甩甩脑袋:“敏佳,我们来讲些有趣的故事,或者小时候的事情吧,我想找些事情来说。”

  “好啊,”敏佳以手托腮点了点头,笑着看我,“苍苍你先说。”

  “好吧,”我晃晃脑袋,“那我就来给你讲个爱情故事,话说在战国时候,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叫龙阳君,全国的女人都叫他给比下去了,所以魏王就……”怎么一扯就扯到龙阳君身上去了,我连呸几声,“这个故事不好听,我给你讲别的。那个,话说汉朝的时候,有个人叫董贤,美若天仙的少年啊,皇帝很喜欢他……”呸呸呸,又扯到断袖之癖上去了,我现在怎么满脑子这种东西?都怪库莫尔,一下子把我的魂都快吓飞了。

  不过,历朝历代养娈童的皇帝不少,还从没一个皇帝给人当娈童养过,这么说萧焕也算开一代先河了?呸,这种先河有什么好开的,先不说萧氏的先祖要从皇陵里爬出来把萧焕和我这个看不好自己丈夫的皇后掐死,单是当笑话讲都能把人的牙笑掉了。

  真是人间惨剧,莫过于此。

  “苍苍,你怎么了?”敏佳的小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都快哭了。”

  马上就要做千古罪人,给人唾骂,不,给人耻笑的可能性更大些,我能不哭吗?

  我收起眼泪:“我们还是讲些往事吧。”

  “好啊。”敏佳马上附和,“你先讲吧!”

  “啊?为什么又是我先讲?”

  “苍苍……”敏佳眨眨眼睛,娇声叫我。

  “好了,好了,我先说。”我摆摆手,“你想听什么?”

  “那个,”敏佳托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笑眯眯地看着我,“苍苍,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吗?把你们的事情讲给我听吧。”

  女孩子还真是都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笑了笑:“好吧,让我想想。”我敲敲脑袋,喜欢的人?我心里最先浮现出的,既不是冼血,也不是库莫尔,而是萧焕,那个在江南的秋风里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的萧焕,那个青衣长袍,笑容淡雅的年轻人。

  “我曾经很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喜欢他,想为他做一切事情,想让他快乐,因为他的深瞳里好像总藏着什么忧伤的东西,即使和我在一起最开心的时候,也是如此。”回忆这些,的确能让我快速转移注意力,才说了两句,我就陷进那段回忆里了,那段有些阴郁,我一直想回避的回忆,沉在一片血红之中,却显得更加清晰。

  “我刚和他认识的时候,我们一直在江南游荡,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像帮着穷苦的佃农抢劫地主的粮仓啦,跑到山头上把山大王打趴下,自己做几天匪首啦,都很好玩……有一次我们还跑到武林大会上,把那个假模假样的武林大会弄得一团糟,气得主持大会的武林耄老的山羊胡子都一翘一翘的……”我笑着。

  “噢,后来呢,后来你们在一起了?”敏佳感兴趣地追问。

  我笑笑,摇摇头:“后来,他把我师父杀了,就在我面前,一剑过去,我师父的头颅就被他砍下来了。”我停了停,“接着我就刺了他一剑,很长的一把剑,刺进他胸膛,刺得很深。”

  我挥了挥手:“算了,说这些也没意思,还是你说吧。”

  敏佳“噢”了一声,眨眨眼睛追问:“那你喜欢的那个人,他死了吗?”

  我笑了笑:“没有,他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死的人,后来我就嫁给了他,和他一起生活……很奇怪吧?”

  “对啊,你们汉人真是奇怪,要是我们女真人的话,师长亲友被杀了,不拼个你死我活是绝不会罢休的。你还要嫁给他,和他一起生活,不能理解。”敏佳茫然地摇头。

  “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奇怪,他为了他的利益杀了我师父,我为了我的利益要嫁给他,我们为了我们各自的利益必须要和平地生活在一起,想一想就这么简单。”我笑了笑,“不过对于我来说,自从他杀了我师父之后,他就不再是那个我爱的年轻人了,能让我对他说我爱他的那个人,从那时起就已经死了。”

  “有点理解了。”敏佳懵懂地点头,“总之,就是你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要这么说也行。”我点点头。

  “这就好,”敏佳拍手笑着,“好,你讲完了,轮到我了,我的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悲伤的故事?”我说,悲伤这个词怎么也跟这个明媚的女孩儿联系不起来吧?

  “是啊,很悲伤。”敏佳说着,轻吁了口气,“我还小的时候,我额娘整天要跟着我阿玛东征西战,就把我交给苏娜嬷嬷抚养。苏娜嬷嬷对我很好,就像疼亲生女儿那么疼我,每天都带着我。有一天,苏娜嬷嬷要赶到另外一个旗参加交换货物的皮毛大会,我吵着要去,苏娜嬷嬷就带上我走了。”

  敏佳讲得很慢,美丽的脸庞上有了层追忆的神色,我就认真地听她讲:“那天的大会真是热闹,我也玩得很高兴,但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大雪,就像现在这样几天不停的大雪,我们骑的那匹老马被雪地里的狼群惊吓,迷了路,困在大雪里走不了了。“雪越来越大,根本看不清路,渐渐地连站着都很困难。苏娜嬷嬷带着我躲起来避雪,我们两个藏在山包下,马也跑了,我们又没吃的,我又冷又饿,一直想睡觉,可雪地里的人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了了。苏娜嬷嬷就一直抱着我,给我唱歌,讲故事。

  “我听着苏娜嬷嬷的故事,才一直醒着,后来我实在撑不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旗里,我这才知道苏娜嬷嬷把她自己的皮袄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抱着我给我取暖,她自己却冻死了。”

  敏佳说着,美丽的大眼睛上有了层雾气:“后来我常想,如果一个人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想着要救你,只想要你好好的,从来不想她自己会不会就此死了,那她一定很爱你,远远胜过爱她自己。所以我想,苏娜嬷嬷一定很爱我,说不定比我的额娘和阿玛还要爱我。”

  敏佳忽然抬起头,用那双含泪的眼睛看着我:“苍苍,我真的很喜欢小白,和他在一起时,我也很高兴,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知道吗?在山海关城下,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救我的时候,那时我就想到了苏娜嬷嬷,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她一样。”

  她想说什么?从库莫尔向萧焕告白后,今天我第二次愣住。我心悸地看着敏佳满含期盼以及……爱慕的眼神,女孩子拥有这种眼神时总是分外迷人的,但是我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冷,这对兄妹的这种兴趣难道也是共通的?

  我们不是在讲悲伤的往事么?怎么又扯到那个什么上面去了?难道她叫我谈喜欢的人的事,用意就是趁机向我表白?

  敏佳脸上添了层艳丽的红晕,她的脸越靠越近,我猛地屏住呼吸。

  “敏公主,大汗叫你到议事帐去。”门口适时地传来亲兵的通报。

  “知道了,马上就去。”敏佳笑眯眯地答应,总算把脸从我眼前移开,站起来拉住我的手,“苍苍,我们一起去吧!你也不是外人,我哥哥不会介意的。”

  我不是外人?是作为你哥哥的女人,还是作为你的那个啥?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僵掉了,只能任由她拉着走。

  议事帐里满是酒气,大胡子的各旗王爷们盘膝坐了一地,吆喝声响成一片,地上的小桌上摆满了酒肉。敏佳一边随口和那些王爷打招呼,一边拉着我跨过胡乱堆放的狼皮垫子走到库莫尔身前:“哥哥,我来了。”

  库莫尔正拉着坐在他旁边的萧焕喝酒,萧焕的白狐裘早被扔在了一边,里面穿的青布衫领口也给拉得半开,黑发凌乱地搭在肩头,脸颊有些红润,正接过库莫尔递来的酒杯喝酒。

  我的天,这妖媚的样子哪里还像一国之君,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娈童!

  “敏敏,咱们今天不谈正事,只吃肉喝酒,来,和苍苍一起坐下。”库莫尔说着又端起一杯酒送到萧焕嘴边,“来,小白,再喝一杯。”

  “大汗,你再这样,我就要醉了。”萧焕笑着,用他那苍白修长的手指按住库莫尔的胸口,半推半就。

  我用手捂住脸转过头去,什么狗屁宗庙史书,萧氏的列祖列宗,是我替他考虑多了,他做这个男女兼宜的男宠皇帝,做得很高兴。

  我眼睛看不到,耳朵却听到敏佳活泼的声音:“哥哥,我把小白让给你了,你也要把苍苍让给我啊!”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混乱的一天,如果有菩萨的话,我希望他能派一个像幸懿雍那样凶悍的人物过来,一脚踢在我头上,把我就地踢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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