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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庄主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这批货物由凤来阁承运,接着热情地备好车马,送我们出门,那张温文尔雅而又老于世故的面皮下有掩藏不住的恐惧和厌恶。

  毕竟,这会儿躺在他庄园大厅里的,是纵横长江十数年的枭雄。而那些残肢断手,是曾威震江湖的二十八个杀手的,如今他们就像微尘浮灰一样被轻易抹杀了。只是瞬间的工夫,漕运大帮七不坞就毁在了那道剑光之下,这么恐怖的力量,没有理由不令人因畏惧而战栗。

  萧焕和苏倩对闻庄主的异状视而不见,他们仿佛只要达到了目的,别的一概不放在心上。

  我随着萧焕匆匆走到了庄园外,台阶下停着我们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苏倩不等萧焕发话就断然下令:“我和阁主乘车,其余的人骑马。”

  “我受了伤,头晕,骑不了马。”我连忙发言。

  苏倩皱了皱眉头:“那又如……”

  “一起上车罢。”萧焕淡淡地说,弯腰先上了车。

  我向苏倩摊摊手,跟着上车,苏倩不再说话,也上了车,其余的帮众骑上马,一行人又在夜色中动身。

  折腾了整整一夜,东方已经有些发白,车轮滚动的吱嘎声悠悠传来,像永远不会停止一样响彻清晨的荒野。

  庄园渐渐退远,车外是树木葱郁的原野,萧焕沉默地靠在车壁上,侧头看着车窗外剪影一样的远山近树。泼墨山水一样的黛色风景飞快掠过,丝丝缕缕的晨雾渗透进来,晨曦里他苍白的脸颊上残余的几点血污更加刺目。

  我摸出袖中的手帕递过去:“擦擦脸吧。”

  他微微怔了一下,伸手接过,仔细擦拭脸上的血点。

  嘴边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杀?制服他们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杀?”

  他把沾染着血迹的手帕放到眼前,幽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感,语气平静无波:“如若能制服,就不用杀了。”

  我把头别开:“阁主,我刚入江湖的时候,有个人曾对我说,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夺走别人的生命。他是这么对我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真的没有夺走过任何人的生命。我在想,如今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忘了他说过的话。”

  那边静默了一下,然后开口:“没有,那个人只是发现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

  “说得出却做不到,这种人不是很软弱吗?”我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这种人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有什么分别?”

  他挑起嘴角轻笑了一下,把眼睛转开,声音依旧是淡漠的:“是,没什么分别。”

  车外突然喧闹了起来,车夫把马车赶到路边,停了下来。一直在车内闭目不语的苏倩掀开窗帘探出头询问:“怎么了?”

  “好晦气,有人送葬。大清早地下葬,真是稀奇了。”车夫抱怨道。

  “那就先在路边等一等。”苏倩交代,挥手叫骑马跟着的那几个帮众也停下。

  路旁是一座小村庄,正对着路的村口走出一队送葬的队伍,没有灵幡,也没有孝衣,几个壮汉抬着一口薄棺,棺旁跟着几个亲属一样的人。

  车边不远的地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从他们的窃窃私语里,大概可以知道这是昨夜难产而死的一个孕妇,因为家里人怕尸首放着晦气,大清早就匆匆下葬。

  棺材出了村口,就匆匆地从车前经过,一直冷漠注视着车外的萧焕突然皱了皱眉,低声说:“停下。”

  抬棺材的壮汉猛然间听到有人发话,都是一惊,看了过来,脚步却没有停下。

  苏倩轻跃出马车,落在棺木之前,伸手一推,那四个壮汉的脚步就生生定了下来,棺木却平平稳稳地不见丝毫晃动。

  萧焕下车走到棺木前,伸手摸了摸棺底渗出的鲜血,果断地开口:“血是新的,人还没有死,把棺盖打开。”

  一个脸上有泪痕的男子扑过来护住棺木,惊恐地打量着我们:“你们是谁,你们要怎样?”

  我也跳下车,向那男子笑了笑:“这位是大夫,你老婆应该还没死,还不快把棺材打开?”

  那男子终于反应过来,慌张地找东西撬开封死的棺盖。

  棺木被放在地上,萧焕蹲下来翻翻棺中那个女子的眼睑,又试了试她的脉搏:“还有救,快抬回去,把稳婆找来。”

  那男子眼里闪出欣喜的光芒,连忙叫身边跟着的家属去叫稳婆,又让抬棺材的几个人赶紧掉头回去。

  那男子的家离大路很近,稳婆也很快找来了。村里的人听说有一位年轻的神医可以让产妇起死回生,都聚在门口想看热闹,被凤来阁的帮众挡了回去。

  产妇被移到床上,衣衫也褪了下来,那男子有些犹豫地看着萧焕:“神医,你是男子,只怕有些不妥……”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丢到门外:“一边叨叨去。”

  那边萧焕伸指飞快地在产妇额头至肚脐的穴位上按过,沉吟了一下:“胎位不正,去拿刀具过来。”

  苏倩在一旁略带犹豫地开口:“阁主……”

  萧焕早运指如飞,把产妇周身的诸穴点过,点了点头:“没关系。”

  苏倩不再说话,从身旁的弟子手中找来适宜开刀的刀具。

  刀具消毒后被送入内室,挂在门口的棉帘被拉上,萧焕和稳婆在帘后救治产妇。我和苏倩轮换着把开水端进去,把血水端出来倒掉。足足一个时辰过去,才听到产妇微弱的呻吟声传出来,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声虚弱的啼哭从屋内传出,稳婆把还裹着胎衣的新生儿抱出来,沾着血污的脸上满是褶子,笑得好像一朵菊花:“神医啊,真是神医!老身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有人能起死回生。”

  还要给产妇缝合伤口,萧焕又过了很久才出来,手上满是鲜血,一身青袍比刚才还要污浊不堪,他脸上有掩不住的疲倦,声音却是柔和的,向等在门口的产妇家人说:“暂时没有危险了,我再给你们开个方子慢慢调理,应该就没事了。”

  稳婆还在啧啧称赞:“老实说,老身还从未见过神医这样的人,女子生产的时候,那些男人怕脏,都躲得远远的,神医这般儒雅的人物,居然不避嫌,不怕脏。”

  萧焕没接那稳婆的话,在那产妇丈夫不停的道谢声里向窗前的桌案走去,想要找纸笔开药方。他刚迈出一步,居然踉跄一下,扶住了身边的墙壁。

  苏倩急忙上前一步:“阁主。”

  他扶着墙壁站好,抬头向苏倩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产妇的丈夫和家人从门外拥进来,屋内有人吵闹,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萧焕分开人群走到桌案前,我连忙叫那家人找来纸笔铺好,把蘸了墨的毛笔递过去。

  他用苏倩递过的手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接过笔,微一凝神,在纸上写:人参六钱,白术五钱……

  他皱眉摇了摇头,把字涂掉,写:当归三钱,酒浸微炒,川芎两钱,白芍三钱,熟地五钱,酒蒸。又在下面批注:每服三钱,水一盏半,煎至八分,去渣热服。

  遒劲的小楷一个个从他笔下写出,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他的手腕居然抖了抖,笔墨差点点透纸背。我离得最近,连忙伸手扶住他:“阁主?”

  他把手中的笔放下,扶着我的胳膊站起来,低声说:“走吧。”

  话音没落,他就放开我的手,抬步向门外走去。

  屋内人的注意力都在新生的婴儿和卧床的产妇身上,谁也没注意到我们离开。

  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就跑来一个风风火火的汉子,他边跑边嚷:“孩子生下来了?小子还是闺女?”

  他冲得急,院子里东西又放得杂乱,眼看直向着萧焕撞过来,萧焕侧身相让,居然没有避过,那汉子的半个身子狠狠地撞在了他身上。

  “阁主!”在苏倩的惊呼声里,萧焕已经被撞得跌向路旁,背心重重磕在了门口那张木案的桌角上。

  青石路上蓦然一片暗红,萧焕捂紧嘴,堵住了后面就要喷出的血,挺直的身子深深弯了下去,指缝中渗出的血蜿蜒流过苍白的手背。

  “阁主!”苏倩应变迅速,五指伸出,已经扣住了那汉子手臂上的大穴,足尖连踢,把他健壮的身躯掀翻在地,死死掐住他的咽喉,左掌成手刀切下,眼看就要削断他的筋脉。

  “小倩!”萧焕焦急制止,他的手刚从嘴边移开,一大口血就喷在了地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不能……咳咳……他只是……咳咳……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苏倩目光闪烁,终于如梦初醒般放开了抓着那汉子的手,抢过去扶住箫焕,伸指封住他心肺间的大穴,用手指抵住他的灵台穴,想要输送内力过去。她的手指才刚开始发力,萧焕就呛咳起来,又一口血冲出,全喷在了苏倩胸前的衣衫上,他微微苦笑着摇头:“没用……咳咳……扶我……扶我上车。”

  被苏倩打翻在地的那汉子突然跳起来,惊恐地大叫:“你们看到了,这个人本来就有病,不是我撞的,不是我把他撞死的……”

  “啪”的一声,我抬手给了他一记清脆的巴掌:“闭嘴!”

  那汉子被我吓住,愣愣地捂着脸,四周一片死寂。

  旁边苏倩身子一震,突然大叫了起来,一向冷静自持的声音惊慌失措:“阁主!”

  我连忙转头,萧焕的手正从她的手臂间垂下来。一片寂静中,他的咳声轻浅而迟缓,像有回音一样飘散开来。越过苏倩的手臂,我看到了他的眼睛,诡异空洞,无底一样的深黑,死灰色正一点点在眼瞳深处扩散。

  一阵刺痛从心底传到指尖,我猛地冲过去,推开苏倩,拉住萧焕的衣领,触手居然是一片刺骨的冰凉,他的身体冷而僵硬,像是一具早就被夺去了生命的躯壳。我摸索着把手放到他的心口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热气。

  “萧大哥。”我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回答,手掌间的那缕热气迅速透过指缝散去。

  牙齿用力咬在嘴唇上,有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我揪紧他的衣领,一巴掌扇过去:“萧大哥!”

  没有回应。

  “萧大哥!”反手又一巴掌扇过去,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殷红的血顺着他苍白无色的嘴角流下来,那双眼睛,一片死灰。

  “浑蛋,说句话啊……”冰冷的眼泪滑过脸颊,有血腥味阵阵袭来。

  我木然地提起手掌,照着他渐渐泛起五道红色指痕的脸上扇去。

  手腕被捉住,苏倩厉声:“你疯了?阁主是昏过去了。”

  昏了?只是昏了?手下的那个身体动了动,有只冰冷的手轻轻盖在了我手上,他声音低得宛若叹息:“苍苍……”

  我回过头去,他幽深的瞳仁一点点清明起来,淡白无色的薄唇上也有了一抹粉色。他用力地盯着我的脸,仿佛在分辨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他费力地挑起嘴角笑了笑,那双深瞳明明灭灭,像是风中随时都会熄灭的火烛,连咳嗽声都断断续续:“咳咳……咳咳……你能不能……咳咳……扶我上马车?”

  我慌忙点头,用力托住他的身子。

  他的身子不住地往下滑,我环住他的腰,半扶半抱地和他一起向门外走去。

  幸亏早有帮众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了村中,就算艰难,我们也很快来到车旁。

  萧焕刚一上车,就用手帕堵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靠在车壁上艰难地喘息,另一只手摸到留在车中的外氅口袋,掏出了一只小瓷瓶,颤抖着拔出瓶塞。他的手托不稳,小瓶掉下来,瓶中淡金色的液体洒在车底铺着的毡毯上,车厢内马上充盈了一种极为香醇甜美的气味。

  这气味有些似曾相识,我用力嗅嗅,脱口而出:“极乐香!”

  萧焕艰难地俯身去捡,我一把抢过小瓶:“这是毒药,你不要命了?”

  他抬头看我一眼,皱了皱眉:“放……咳咳……放肆,”吸了口气伸出手,“不然我……咳咳……撑不到总堂,给我。”

  我反手把小瓶从车窗里远远地抛出去,摊了摊手:“不给。”

  他咳出一口血,气得险些昏倒:“你……”

  我低头看看他:“很生气?”他还没有回答,我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我更生气。”

  他愣住,我伸手对苏倩说:“他平日吃的药呢,你有没有带?”

  苏倩马上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倒出几粒白色的药丸,递过来。

  我拿起一粒药丸放到眼前,想了想前不久看到他吃药的情景,问苏倩:“这药丸是阁主自己配的?”

  苏倩有些疑惑地点头。

  我把药丸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甜的。

  我冷笑一声,气得牙疼。我就知道,药丸怎么会有白色的?把药丸表面用一层糖裹起来……亏他想得出来!

  我接着问苏倩:“这药吃下去后,是不是有时还需要别人帮着用内力化开?”

  苏倩点头:“有时阁主内息太弱,药力又慢,的确需要我用内力助其化开。”

  我二话不说,把药丸一个个放到嘴里,用牙齿把外面的一层糖衣咬下来,最后把一堆表面坑坑洼洼的黑色药丸举到萧焕面前:“吞下去。”

  他眉头紧紧皱起来:“咳咳……你想……干什么?”

  “把毒药从你嘴里夺出来,然后给你吃苦口的良药啊。”我皮笑肉不笑,“吞下去。”

  药丸推到嘴边,他终于放下架子,惊慌地摇头,极力推辞:“我很好……咳咳……不用吃药了……咳咳咳……”

  咳成这样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很好?我咧嘴一笑,把脸凑到他脸前,一字一字:“那么,想让我喂你吃?”

  “嗯?”他一顿,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却抢着把药都吞到嘴里。

  他吞药吞得太急,药丸卡在喉咙里,呛咳起来。我连忙扶起他,拍着他的背心帮他顺气,苏倩适时地递过一壶水来。

  我小心地把水壶中尚温的水送到萧焕嘴边喂他喝下,等他示意够了的时候,我把水壶拿开,用袖子擦了擦他脸颊上的水珠。

  经过这番折腾,他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晶莹的水珠沾在唇边。

  我低低笑了起来,凑到他脸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撑不到就撑不到,要昏就昏吧。”

  “你……”他愕然出声,后半句话被戛然截断,我再次凑上去,撬开他的牙齿,把舌头伸到他嘴里。

  深吻结束,我抬头在他紧闭的眼睛上轻吻一下:“这样就昏倒了啊,真丢人。”

  搞定了他,我扬头问苏倩:“这是哪里?离什么地方最近?”

  她沉吟一下:“这里地近汤山,离总堂还有约六十里路。”

  “汤山?那个有温泉的汤山?”我眼睛一亮,“这家伙再赶六十里路会被颠死,我们不回总堂,我们去汤山,去汤山的行宫。”

  苏倩点头,她终于抬起头来正视我:“你……到底是谁?”她把目光移到昏睡着的萧焕脸上,声音中夹着酸涩,“或者说,他到底是谁?”

  我愣了愣:“他没告诉你他的真名?”转念一想,虽然萧焕的名字是在大武绝对的禁忌,不容人提起,但是又有几个人心里不清楚自己国家的皇帝的名讳?告诉别人他的真名,不就等于明白地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苏倩的眼神黯了黯,我连忙打哈哈:“没关系的,他没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好了。”

  苏倩淡淡一笑:“阁主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真名和身世来历,我想他不说,可能是有什么顾虑,也许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看看她:“你从来没问过他吧?没问过他的名字,没问过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吧?”

  苏倩点头。

  我叹口气:“你问了他就一定会说的,他虽然不想很多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不过如果是你问他的话,他应该会说。”

  苏倩侧头看着我,目光闪烁:“你很了解阁主?”

  “算不上吧。”我老实回答,“他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很多时候我也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学识见解超过我太多,志向心性也和我不同,我们更不可能在治国安邦这些大问题上志同道合。认真考虑一下的话,我不怎么了解他。”

  苏倩转头认真地盯着我的脸,轻轻一笑:“即便如此,你还是知道他会告诉我他的真名?”

  我摊摊手:“没办法,就是这么觉得。”

  苏倩又是一笑,不再说话。

  我停了一下,开口:“他姓萧,单名一个焕字。”

  “萧……焕?”苏倩一向平静的声音有了些震动:“德佑帝?那你是……”

  “凌苍苍啊,”我笑笑,“我可不爱用化名。”

  “凌……凌皇后?”苏倩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她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凌皇后是你?”

  冰山融化,我头一次见到苏倩笑,仿若新月初霁,明珠生晕,她的笑脸竟是明丽动人。

  苏倩笑了一下,挑起的嘴角马上就收了回去,眼角却还含着笑意:“我真没想到,你知道吗,人人都说凌皇后果断多智,手腕毒辣,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你。”

  果断多智?手腕毒辣?这是用来形容我的词?我觉得嘴角有些抽搐,干笑几声:“口口相传,口口相传,不准,不准的。”

  “我还听到过别的传闻,”苏倩笑着,“市井间流传很广的,说德佑帝其实是被凌皇后和辅政的楚王合谋害死的,皇后和楚王早就有奸情,他们害死德佑帝之后又囚禁太后,狼狈为奸,掌握了大权。”

  连这么离谱的事都传出来了?真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什么乱七八糟的!

  “呐,”苏倩忽闪忽闪着眼睛看我,“是不是真的?”

  这座冰山总算也显出了小女儿气的一面,这会儿一脸对小道消息的期待……不过,她在期待什么?

  “胡说八道!”我连忙叫,想要证明什么似的把怀里的萧焕抱得更紧,“我只喜欢萧大哥。”

  苏倩泄了气,懒洋洋摆手:“好了,我知道了。”

  我眨眨眼睛,问她:“你呢,你喜欢萧大哥吗?”

  “喜欢。”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我还以为苏倩这种人不会把喜欢这种词挂在嘴边。

  苏倩扬眉,淡笑:“我很喜欢阁主,也许并不比你喜欢得少。”

  我点点头:“明白了。”沉吟一下说,“你真喜欢他的话,最好还是主动点。他这样的人,你就得主动扑上去,要不然他这个样子,你一辈子都别指望能有什么进展。”

  说完看到苏倩开始发亮的双眼,突然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教她怎么勾搭萧焕干什么?

  看到我一脸懊悔的表情,苏倩嫣然一笑,探出身去挑起车帘,吩咐车夫小心赶车,尽量平稳地把车赶到汤山去。

  马车又摇摇晃晃地开始前进,我把萧焕的头放在怀里,尽量避免马车的颠簸再加重他的病势。

  把他额上被冷汗沾湿的碎发拂开,我顿了顿问:“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从你跟着他以后,他的身子一直这么不好么?”

  苏倩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在阁主没有入主凤来阁之前就已经跟着阁主了。虽然一直以来阁主的身子都不大好,不过这次病势这么严重,是因为他几天前刚受了内伤,还没有痊愈就出来奔波,才会如此。”

  “受伤?”我皱皱眉,“凤来阁这么多人,你们怎么能让他跟人动手受伤?”

  苏倩看我一眼:“这次出来,你还没看出阁主的脾气么?遇到敌人,但凡是还能出手的时候,阁主绝对不会让部下动手。”她淡然笑笑,“凤来阁规矩森严,临敌时滥杀无辜者都要废去武功。阁主曾对我们说过,举起刀剑的时候,一定要谨慎,每一条人命就是一分罪孽,如果你没有背负起这些罪孽的决心,最好就不要拔剑。所以,每当遇到昨晚那种必须要大开杀戒的事,阁主一般都会亲自出手。”

  “遇到大开杀戒的事,就会亲自出手?”我看着苏倩风轻云淡的神情,突然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抱着萧焕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我咬了咬牙,问:“他是在跟什么人交手的时候受的伤?”

  “峨嵋掌门惊情,”苏倩冷哼了一声,“名门大派的掌门,使起卑劣的手段来,一点也不比下三滥的小贼差。那日惊情登门拜访,说要和阁主公平决斗,以求化解峨嵋和凤来阁以往的过节。阁主答应之后,惊情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阁主的体质极为畏寒,居然用注满寒气的冰针偷袭阁主,不过她也终究没讨得好处,被阁主强行散去满身功力,只怕没有三年是恢复不了了。”

  “妈的,混账,哪天派兵剿了她的破山头,看她还敢乱动萧大哥!”我气得头都昏了。

  苏倩淡看我一眼:“如果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讪讪地住嘴。是啊,武林人本来就是剿不完的,剿完了这帮,还有那帮人站出来,所以武林中的事也不是用剿就能解决的,朝廷的介入只会越弄越乱。

  低头看到我不自觉握成拳头的手,生平第一次,我开始痛恨起这双手的无力,如果我的武功能有苏倩那么高的话,我至少可以多为他做点什么吧。

  汤山果然很快就到了,行宫就在山东,雕梁画栋,树木掩映,占据了最好的几处泉眼。

  进入行宫方圆十里之内,就有亲兵上来拦截,我东翻西找,总算摸出了皇后印信来给他看。

  那亲兵将信将疑,差点把我当冒充皇后的钦犯拿了,我揪住他耳朵叫他去找指挥使过来,这指挥使还算识人,连忙把我们恭迎进去。我嘱咐他不要走漏我在这里的消息,苏倩打发跟来的几个帮众回金陵通知众人阁主有事在外,几天后才能回去,我们就在这个行宫里住了下来。

  到了行宫之后,我们把萧焕从马车里移到床上,他依然还是昏迷不醒。

  我差了亲兵赶快就近去通知御前侍卫蛊行营的人,然后尽量把那些药丸喂箫焕吃下去,握着他的手一分一分地挨着。幸亏我们上午刚到行宫,下午就有两骑快马也匆匆赶到了。

  郦铭觞和班方远满面风尘地走进屋来,郦铭觞只知道我慌着把他找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还悠闲地弹弹肩上的灰,笑眯眯地就想把随身的药箱放下休息:“小姑娘,风风火火地把我们都找来干什么?”

  我顾不上跟他说话,拽住他的袖子就把他往内室拉。郦铭觞起初还摇头晃脑,进了内室,还没走到床前,就突然甩开我的手,丈余的距离,他人影一闪就跨了过去,连药箱都来不及放,他的手已经搭上了萧焕的脉搏,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终于放松下来,他摇摇头,吁了一口气。

  我小心地凑过去问:“怎么样?”

  郦铭觞眼睛都不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在我手里就死不了。”说着,他捏着萧焕寸关的手突然发力,昏迷中的萧焕眉头一蹙,等他抬起手的时候,那条苍白的手臂上已经多了几道青紫的瘀痕。

  郦铭觞冷哼一声:“诈死也就罢了,居然连我都敢瞒,还拖着这么一副身子骨回来,当真是胆大包天。”

  未来几天内萧焕的药都会很苦吧,很苦,极苦,非常苦……

  我想起另一件事,乐呵呵地问郦铭觞:“郦先生,萧大哥这次还要不要像上次那样,那个啥……扒光了衣服……蒸那个……”

  郦铭觞瞥了我一眼:“这次这小子身子太虚,蒸那个会死人的。”

  “噢。”我极度失望地叹了口气,居然听到不远处也有人在微叹,抬头看到窗边站着的苏倩,她一直守在屋里,我和郦铭觞进来得急,都没有注意到她。

  看到我们注意到了她,苏倩大方地走过来,向郦铭觞拱了拱手:“这位就是银针医神郦前辈吧。晚辈苏倩,现今是阁主座下张月堂堂主。”

  “阁主?”郦铭觞皱眉。

  我连忙解释:“萧大哥现在的化名是白迟帆,凤来阁的阁主。”

  郦铭觞“哦”了一声,上下打量苏倩:“你是天山老怪的……”他突然顿住,摇了摇头说,“你能反出天山派,跟着这小子,很好。”

  苏倩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郦铭觞也不再开口,又把手指搭在了萧焕的寸关上,我还从没见他把脉把得这么认真过,把过第一次还要再把第二次。

  郦铭觞脸上表情凝重,十分投入,我就拉苏倩悄声退了出去。

  不但把脉谨慎,这次郦铭觞采取救治措施时也十分谨慎,药方改了又改,针灸活血时也出了满头大汗。

  郦铭觞用金针封住了萧焕的穴道,因此一直到第三日,萧焕才彻底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经在行宫之中躺了三天,神色有些无奈,但也没说什么。

  中午过后下起了细雨,天气阴寒起来,我去看萧焕的被褥够不够抵御湿寒。

  推门进去,他却已经下床坐在桌案前了,手里拿着几封这两天从凤来阁总堂送过来的书信。

  我心里有气,连忙跑过去把粥放在桌子上,埋怨道:“你怎么下床了?”

  他笑笑,却看着我问:“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哦,那个啊,差不多了。”我这才想起来,这两天早把伤口的事忘了,虽然那天被郦铭觞看到裂开出血的伤口,被他狠狠骂了一顿,但是后来包扎得好,上的药也好,早就不怎么疼了。

  他听了,伸出手来把我的手拉过去,翻开袖子看到渗着血点的绷带,脸色就沉了下来:“告诉过你手臂不要用力,到现在伤口都没合上!”

  我打哈哈:“我身体这么好,这点小伤算什么,流点血不打紧。”

  “气血亏损的弊端,非要到年纪大了才能显出来,不要年轻时自恃身强力壮就不留意。”他真的有些生气了,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那次在山海关,你也是这样吧,胸前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就下地乱走。”

  我不敢反驳,吐了吐舌头:“老了再说老了的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

  他皱紧了眉头:“不准搪塞,你听我说,往后一定要自己小心。”

  我微微愣了一下,他的口气居然十分严厉郑重。

  我轻轻“嗯”了一声,这时恰好门外有喧闹声传来,苏倩堵在门口:“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咦,你问我们是谁?我们都是那个……嗯,皇亲国戚啊,你又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笑接住话头。

  这个声音,是荧!

  我连忙冲到门口打开门,门外并排站着满身水汽的荧和宏青。荧见了我十分高兴,马上就挽住了我的胳膊,嘴巴甜甜的:“嫂子。”

  我吓了一跳,一边的宏青赞许地看看她,才向我行礼:“皇后娘娘。”看来荧这样称呼我,该是宏青教她的。

  我抱抱荧:“好,嫂子很高兴。”突然想起屋内的萧焕,连忙挡在门口,“不准再给你哥哥下毒了,不准你杀他。”

  荧狡黠一笑:“嫂子你说什么?我那个皇帝哥哥不是早就死了半年了,尸首都在奉先殿放着呢,我还怎么杀他?”

  我愣了愣:“你不杀他了?”

  荧“扑哧”一笑,似乎不屑于再跟我多说,拉我向屋里边走边叫:“哥哥,你醒着?”

  萧焕看到她,竟然也有些高兴,坐过来点了点头:“我醒着。”

  我彻底晕了,叉腰看着他们:“你们这对兄妹,还真奇怪。”

  荧瞥我一眼:“算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跟你多说也是枉然。”

  几天不见,说话也会学大人一样老气横秋了,都是宏青带坏的,我气哼哼地瞪她一眼,想起来问:“对了,你哥哥手上的极乐香,是不是你配给他的?”

  荧无辜地摇摇头:“不是我,我一直都没见他,大概是他自己配的。”

  我惊诧地看向萧焕:“你怎么会配那个?”

  萧焕还没回答,荧就接过去说:“你不知道?我的本领全是哥哥教的,极乐香虽然是我配出来的,但是他见过一次,大概就能猜出是什么配方了。”她说完摇头叹气,“就说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跟你多说也是枉然。”

  我脸上有些抽筋,只得保持沉默。不是我知道的太少,是你们这对兄妹的关系实在太诡异。

  宏青跟进来站在屋中,向我笑了笑说:“皇后娘娘,和我们一同来的,还有辅政王千岁。”

  我愣了一下,向门口看去,青玉阶上的那人一袭白衣,正把手上的油纸伞合上,微笑着转过头来,素颜清如莲萼,这一笑,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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