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谈话因门外轻轻的叩门声而停止。
“少主,前方出现不明舰队。”迟玄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卓仙衣微微一愣,开门随迟玄来到甲板,只见正前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无数个船帆,渐近,便见扬着黑底的“花”字旗。
看到这“花”字旗卓仙衣心头不禁泛起一阵苦……他来了!
花玉潘,三十七岁,为花群英之长子,庶出,母早亡。
十五岁随父行走江湖,共同创下轻车港,十九岁时因预谋杀害主母——花群英的元配妻子卓氏未遂,自此被逐出家门(这也成为花群英之后丢弃幼子的原因之一)。其后十八年,花玉潘在轻车港海域附近的海岛上自立门户,专门劫掠轻车港过往船只,并长年以打击轻车港为己任。
阳光从平静的海面上反射着刺眼的波光,船舷顶上的风旗无力地搭拉着,行进中的船身因水花的拍打发出一下下单调的声音。花玉潘紧锁着眉头站在船头上……
“他来了。”身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花玉潘淡淡道:“我看到了。”
男人问道:“你有多少胜算?”
花玉潘回头,看着自己身旁的男子,淡淡道,“我有多少胜算,那就要看先生是否按我的要求将我要的东西送到了。”
男人笑笑:“当然。”手指着身后数十艘轻艇组成的船队道,“正宗的羽幽轻艇,七十六艘,都是角帆,航速极快,每艘船上备有四门火炮,船首还有一门大火力的远程炮台,最远射程可达三十五丈,目前除了北外洋的战舰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战船了。有了这些炮艇再加上花公子之前在琼海郡所得舰艇,足以与轻车港对恃无惧!”
花玉潘这才神情稍有松懈,道:“多谢朴教主。”
男人大笑:“哪里哪里!我玄黄教高手云集,朴某不才,初登教主之位,还要花公子多多帮忙才是。”
花玉潘虚应着笑笑,心里对这一脸假笑的男人并没有太多好感。这个自称玄黄教主的男人姓朴名正雄,羽幽国人,原是玄黄教中一个分舵舵主。自玄黄教内乱以来,原教主江阴白已死,教中掌权的五使各奔东西,教内一片混乱,不时有人自诩为新教主到处招摇撞骗。不过花玉潘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趣,朴正雄是主动找上门来的,他手中握有教主令,这使得他这个教主看上去比较正宗,而他手下也确实有一群教众追随。其时花玉潘正筹划要攻下琼海郡,有了朴正雄的帮助,倒也顺利,只可惜郡主阮君失踪了。
事实上,攻下了琼海郡并没有为花玉潘带来多少好处,由于海域相邻,轻车港很快便派出人手救援,最后更借着卓仙衣为郡主同门师弟的因由接手了琼海郡所辖海域的代管权,使得他的攻掠全然成了为他人做嫁衣之举。
卓仙衣!想到这个名字花玉潘不由得火起,最不该十八年前没有弄死他!
“喂。”朴正雄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看前边的海域,自地平线上升起一支船队,缓缓地朝他们开来,金红色的龙船,船舷上绣着轻车港标志的红龙旗迎风招展。
花玉潘两眼紧紧地盯着龙舟,越来越近,只等它进入射程立时火炮齐发……再近一些,四十丈左右停下。海面上风平浪静,晴空万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船头上。
卓仙衣站在甲板上,迎上对面那男人的目光,那个男人是恨他的,成长中为数不多的相遇都是在这样的目光中开始而后也是在同样的目光中结束的……对于被仇视,卓仙衣认为是有理由的,毕竟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生,也许如今的船王便是他花玉潘了,但这并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啊……
卓仙衣不禁为此泛起一丝苦笑。不过即使是这样,卓仙衣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也去仇视面前的人,怎么说他也是大哥啊……私下里卓仙衣是这样想的吧。
然而不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花玉潘都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打击他的机会。
卓仙衣吸了口气,淡淡道:“说吧,你要如何?”忽而又是淡淡一笑,“不要说什么你死我活的话,这是江湖,有利益就好说话,你说你的条件,我说我的条件,只要你有心谈,什么都好说。”这在他已然是给足了花玉潘台阶,毕竟以轻车港的实力绝不至于要与一介海盗谈什么交易。
花玉潘并不是没有听懂,然而他更多的却是去体味这当中卓仙衣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那一部分滋味了,于是更加火起,怒道:“与你谈条件?
这轻车港本是我的,你夺走我的东西倒反过来说与我谈条件岂不荒唐?让你死于我手也已经是给足你面子!”
卓仙衣见他这般不依不饶也恼了,冷冷道:“看来与你是说不通的了。”
花玉潘冷笑道:“平日里你有轻车港十四舟的庇护,我奈你不何,难得你今日落单,看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手一扬,身后的炮艇围将上来。
三十六艇一阵,四阵环抱,将龙舟团团围住,蓄势待发……
卓仙衣回以冷笑道:“你也只敢趁着我落单了才来滋事。”
花玉潘脸一沉,喝道:“炮台准备!”他一声令下,朴正雄闻声向羽幽轻艇上的炮手做出了准备攻击的手势,轻艇开始向前推近,迅速进入双方射程。
卓仙衣冷冷看着对方的炮口,手一扬,立在船边的水手们手起刀落,竟是砍向自家的船沿,顿时金红色的外皮瑟瑟地落下,内里暗暗地泛着沉重的金属光——铁甲。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金龙转眼间化作愤怒的黑龙,张牙舞爪。
花玉潘心头一震,咬牙道:“好极!倒看是你铁甲船厉害还是我的火炮厉害!上火!”话音一落,数十艘轻艇上一齐射出火球飞向黑色龙船。
“轰!”无法分出第一炮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带着火焰的石炮在天空中划出数十条灰红的痕迹,黑龙顿时被笼罩在巨大的浪花和水柱之中,铁甲船在浪花中上下沉浮了好一会,只是船尾着了火,早有水手及时扑灭,没有太大的损伤。
卓仙衣紧抿着唇,看着向自己进攻的炮艇,不少船上竟然有着象征琼海郡的白凤图!琼海郡为海盗所灭……消息说是羽幽国的海盗,难道说……
“原来是你灭了琼海郡。”他怒了,“你用我师姐家的船来打我!”
花玉潘笑,看到他生气、痛苦便快意无比。
“琼海郡便是日后轻车港的榜样!我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得到!”
卓仙衣摇摇头,不是想要否认他的狂言,只是觉得无比心痛……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血亲长兄!
“少主!”迟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语气中莫名地带着一种喜气。
卓仙衣并没有觉得奇怪,只是也没有心情体味这种快乐,只是点点头。挺起胸膛,将心痛与难过放到更深的地方去,昂起头来,面对眼前的敌人。
是的!既然背道而驰,那就是敌人!无论是谁……
“北阵后方有船!开过来了!”外围的船只突然发出这样的警告,令花玉潘一愣。
紧接着——“西阵后方有船开过来了……”
“东阵后方也有……”
“南阵也……”
“怎么回事?”朴正雄气恼地转向船尾,然后愣住了,海面上密密地出现一片金帆旗!
“十四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哀号。
十四舟是轻车港著名的战斗舰队,初建时有十四队,每队十四艘炮艇,七艘一组,船上装备当世最强的远程火炮,是轻车港称霸华海的重要倚仗。卓仙衣成年之后花群英将十四舟交给卓仙衣一手管理,卓仙衣便将平日护港及护航押货的小型战船队也合并到十四舟内,让战船也参加海上保镖,令轻车港的货运安全信誉得到最佳保证的同时也解决了为数不小的军用开支。
十四舟仍保持着其最初的名字,但事实上在卓仙衣管理的两年间,其规模早已扩大。除炮艇舰队外还有撞击艇、偷袭艇等各类海上作战舰队,可谓真正做到所向无敌。
十四舟的金帆旗在华海就象征着战无不胜的胜利之神,这便是这班海盗见十四舟而丧胆的原因所在。
四周幽灵般出现十四舟,除金帆旗外,另以红黄青白黑五色旗区别,在花玉潘的包围圈外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五色船队,每队十四艘船,船型各有不同。
当头的旗舰也是一艘铁甲龙舟,船型比卓仙衣所乘略小,且龙头无火。船上一人身材矮胖,一脸虬髯,精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肌肉。他开口喊道:“少主可安好?”声音浑厚响亮,令海面上所有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足见其内力之深厚。
卓仙衣应声道:“还活着。”他的声音清朗悠长,不似虬髯汉子响亮但也清晰地传遍整个船阵。
虬髯汉子姓孙名望,是十四舟统领长老,听得少主安然回话,不禁笑道:“好极,十四舟就听凭少主调遣了!”
他们旁若无人的闲谈令花玉潘又羞又怒,转念思想,狞笑一声喊道:
“不要管外面的包围!现下卓仙衣在我们的包围中,只要杀了他!他们十四舟群龙无首,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此言一出,海盗们惊慌的心果然稍有平息,朴正雄扬手发令,包围圈中的船只调整,分了两层,外层炮口对外,防十四舟进攻,内层则将炮口集中对准了卓仙衣的龙舟。
卓仙衣眉一挑,开口喝道:“转舵正午方面,突围!龙喉待命!”
一愣,花玉潘皱了皱眉头,他还有什么花样?想来怎么也敌不过自己的集中火炮吧?
“开炮!”
“龙焰!”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火炮齐飞,轰鸣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水柱溅起,在空中碎裂开化作暴雨落下!铁甲龙舟在巨浪中不安地起伏,好似黑龙在水与火的侵袭中挣扎……然后怒了!张口喷吐出怒火!
花玉潘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那似乎是一条真正的龙——华海愤怒的精魂,它张口,吐出百倍于火炮的烈焰……
“吼——”黑龙咆哮着。
包围圈正东的一角被突破了,海面上飘着焦黑的残片示意着这里曾有船只存在过……逃生的水手被烧伤的无数,呻吟着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
“这……这是什么?!”朴正雄几乎是绝望地惊叫道。
“龙焰。”卓仙衣淡淡而又傲然地回答,“家师离开轻车港之前留下的机关图,我们历时两年终于将它成功与战船合而为一,今日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感觉如何?”
花玉潘心头一痛,鬼才李夜氓以其妙绝天下的双手闻名于世,他能做出最美丽的金钗环佩,也能做出最恶毒的杀人利器!眼前这条黑龙便是他的杰作!难道天都帮着他卓仙衣么?
这时,黑龙已经与十四舟的旗舰会合,卓仙衣一挥手喝道:“大家站稳了,趁他们换弹药的机会!黑旗入水,青白二旗承方阵向前,红旗左方角阵、黄旗右方阵突进!”
五色战船队伍立时有了反应。黑旗所示之船只都是尖头窄舱的梭子船,内容三十人,着黑色紧身水靠,手执分水刺,听得一声令下,便都一头扎入水中。这些水手被称为“鱼人”,与渔港里的采珠鱼人不同的是,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水下格斗高手,从在水下破坏船只,到潜上敌船杀人,凡在水中战斗之事无所不能。
花玉潘冷笑道:“怎么,只有你有‘鱼人’么?”一扬手,自后面的船中也纷纷跃下穿着青衣水靠的“鱼人”。只片刻间深碧色的海水里便这里一处、那里一处地泛起一簇簇血花来!
这时插青、白色旗的两支船队已然向前挺进,离花玉潘的船队仅二十丈不到,这两支舰队的船体都是与卓仙衣所乘之龙舟类似的铁甲外壳,船身宽大,行船平稳,舍弃了在船头安放船首炮的位置改装成了包裹着金属的巨大撞角,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撞角上有像锚钩一样的倒刺,若是被这样的撞角撞上便远不止是一个洞而已了。
花玉潘一见连忙大叫:“开炮!开炮!”然而此时青白二旗舰队早已突破射程,进入近战范围!
朴正雄大吃一惊打着手势让羽幽轻艇迅速后退。羽幽轻艇虽然仗着角帆的乘风力快速转舵,但由于慌乱间没有调整好转舵方向的船只反而阻挡了自己舰队的行进速度,慌忙中有炮艇私自放出炮火以自救,然而青白两队以方阵整齐地向前推进,炮火波及到的船只也没有调转船头,而是如赴死一般带着火焰冲向花玉潘的旗舰。
这时,左右两侧的红、黄旗船队已然将花玉潘的船只形成夹击之势。
这两队船又有不同,船头都备有船首炮台,两侧各开六孔,内置小型炮台,故一条船上共有十三座炮台,站在船头的艄手一扬旗,炮孔对准了花玉潘的船队。
到此时不过两个时辰间,十四舟已然将胜局稳握在手。花玉潘反被包围,所有船只都在射程内……
卓仙衣挥手止住炮台的攻击令,对花玉潘道:“你已输了。”
花玉潘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看着他嘶声道:“你开炮杀了我吧!”
卓仙衣摇摇头:“你被逐出家门后,在江山岛自立门户,多次骚扰轻车港的买卖,为了扩大地盘勾结羽幽国海盗攻打琼海郡,单凭这些杀你几次都不够解我心头之恨,但我不杀你!你自去吧,以后不要再在轻车港的海域出现了。”他皱了眉,海面上飘着浓浓的血腥味——那是黑旗“鱼人”
和花玉潘手下的“鱼人”混着的血,那是一样的血肉,一样的红……
花玉潘吼道:“你什么意思,想让天下人赞你一声仁义么?呸!”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就永远与轻车港为敌!”
卓仙衣眉一挑,冷冷道:“那就让你永远也无法与轻车港为敌!”说罢手一扬,只见红黄两旗数炮齐发,目标竟然都是那些羽幽轻艇:他们射出的不是火炮,而是实实的灌着铅的黑铁弹丸。沉重的弹丸落在水中则激起巨浪,轻艇无法在这样的巨浪中分清方向,慌乱中几艘船便撞在了一起,而被弹丸击中的船只更是立时破出大洞来,迅速地沉了下去,船上的水手有被飞溅的船板击中的惨叫着跳入水中逃生,顿时一片大乱。一番猛攻后,数十艘轻艇竟然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不到十艘了。
“你!”看着自己辛苦得来的轻艇顷刻间化为乌有,花玉潘几乎气得吐出血来!
卓仙衣道:“这只是个小小的教训,且教你知道轻车港不是好惹的,今日放过你,但再没有下一次了,切记!”拂袖吩咐一声便收了船队缓缓离去了。
三月底,海神节将至。
三月廿三是海神娘娘的生日。最初只是沿海渔民做祭祀以求一年渔业丰收的节日,后来各地渔港分门别派,各自有了势力,这一天便是沿海诸港以及各地的船商、渔商的重要节日,每逢这一日都要大肆庆祝一番。渐渐,一日的欢庆不过瘾了,便将三月廿三这一日的前三天与后三天都算做是海神节,故此便一共有了七天海神节日。而在这七天中,各地的海商都会云集于一地进行联谊交流,这样一来便成了个经营机会极多的场合,久了便发展至其他商业巨头也纷纷赶来凑热闹,于是这海神节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了。通常海神节是由当时最大的渔港来举办的,自轻车港二十多年前崛起后,便一直由轻车港举办,久而久之便成了传统。
历年来海神节都由船王本人亲自祭神,以求一年的航运通顺,渔业兴隆。花群英近年来已经逐渐将轻车港的事业交给卓仙衣,仅是在海神节形式上露露脸;而今年,花群英早在年初便对外表示出要退出江湖,而今年的海神节的祭神由卓仙衣主持,成了他退位的最大征兆。
廿日,卓仙衣携夫人贺兰飘一同前往轻车港最大的海神庙准备在此吃斋修养三日,待海神节当日同祭海神。故此海神节的盛况丝毫不亚于不久前的船王婚礼,也因当日婚礼时徒生变故卓船王放话要以此次海神祭来表示对新婚妻子的歉意。一时间轻车港成了四方豪杰汇聚之地……
敬完第一炷入门香,贺兰飘便如出笼的小鸟儿一般在神庙里游玩起来,婚礼上的一场大海战没有令她受到多少惊吓,可近月来成日正襟危坐,拘谨有礼的少主夫人把她着实闷苦了,正要趁此机会好好透透气。卓仙衣看着她在花丛轻盈的身影不禁有些羡慕起贺兰的天真来。这可能是她穷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禀性,思及此卓仙衣不由暗笑自己竟然还如此不知足,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成为船王呢?
正思量,迟玄来报:“禀少主,罗兰港的罗兰夫人着信使求见!”
“哦?罗兰夫人的信使?人在何处?”卓仙衣道。
“在正殿外候着。”
卓仙衣点头:“走,我们去瞧瞧。”即往正殿走去。
迟玄紧跟其后,并边走边向卓仙衣介绍罗兰夫人的来历:“罗兰夫人据说是昔日楼兰王朝的遗族,二十多年前突然来到丝南江畔,以巨资收购了当时已经势微的贺兰港,更名为罗兰港,从此坐拥丝南江入海口,开设奇珍馆以收罗天下奇珍异宝为乐。更有传说她曾受前高原王宠幸,此后虽然没有给她名分,但得到的财富却使她受用无穷,甚至有人说现任高原王楚随风便是她所生!故此黑白两道都让她三分。”
到得正殿,远远见一人匍匐于地,面前放着一方木匣。卓仙衣问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微抬头,露出一张阴异的鹰面,口中却是诚惶诚恐地应道:“小人郎玉,奉主上罗兰夫人之命前来请大人节后得闲移驾罗兰港奇珍馆,共商除去郁金香残党余孽之事。”
卓仙衣一愣,郁金香?
郁金香是一个王朝,早在卓仙衣出生之前就已经灭亡,在现今西大陆最大的联邦王朝——高原王朝的正册记载中,这个王朝因信奉鬼教,施行人祭、血祭等有违人伦的祭祀而引起西大陆诸国的共愤而联合予以推翻。
时隔近三十年,郁金香王朝残存下来的余臣集结成党,又称为“香党”,在西大陆各地引发事端。然而这些都只是传闻,轻车港并没有受到过来自香党的侵扰,所以也并没有在意,如今竟然收到这样的邀请,卓仙衣不禁莫名不已。
郎玉又道:“主上有信,还请大人查收。”说罢捧起面前的木匣向卓仙衣走来。
走到近前,卓仙衣只闻得一丝腥臭入鼻,心思一动,沉声道:“慢着,此乃海神圣地,污秽之物禁入!”语声未尽,郎玉已怪笑一声,将手中的木匣向卓仙衣掷了过去。
卓仙衣喝道:“好贼子!”抬脚将木匣踢飞,木匣受力在半空碎裂。
里边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卓仙衣极目扫视见那死者并不相识,心想多半是那真正的信使。死者双目圆瞪,显然死不瞑目!
郎玉趁卓仙衣愣神之际,扬手丢出一物,在空中飞旋而去直扑要害。
卓仙衣见来物,其形如月,弯处带刃,借力在空中飞旋不止,显然是奇门武器。不敢硬接,身形一闪,那弯如钩月的兵刃错身而过,“笃”的一声钉在神殿的门柱之上。
郎玉只觉眼前一花,顿时失了目标,心惊道:“人呢?!”
突地身后响起卓仙衣冷冷的声音:“在这里。”以手为刀劈向郎玉颈项脉门。郎玉惊叫一声,往后倒窜,他见卓仙衣身形之快,显见武功比他高出不少,见势不妙跃上柱夺刀就逃。
卓仙衣见他要逃,大喝一声:“还想逃!”飞身追了出去。
贺兰飘自顾自地玩了这么许久,觉得有些渴了才发现卓仙衣竟然已经不在身边,想到不免又要被师姐教训不禁犯愁。她们姐妹三人,琼海郡主阮君虽是大师姐,但天生温柔内向,对贺兰全是一味的宠爱,从来不在她面前拿师姐的架子;二师姐卓仙衣比较特殊,初识还以为是位师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个师姐,可是这位师姐却像个哥哥一般,总是教她这个那个……虽说凶起来的时候挺可怕,可是好起来的时候也极好,所以贺兰喜欢卓仙衣反而更胜过了似乎没有烟火味的大师姐。正自想着,忽见神殿内奔出一人,凶神恶煞地向自己扑了过来……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叫起来。
郎玉突见眼前出现一人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竟是船王夫人不禁扬起一丝狞笑,卓船王,杀不了你也要让你生不如死!心念一动便向贺兰飘扑去!
贺兰吓得几乎跌坐在地上,眼看着那恶魔般的男子将手伸到了自己眼前,突听一声暴喝,一道银光斜斜地挡在郎玉与贺兰飘之间,却是一柄长剑,利刃当前郎玉不得不收手……贺兰一看执剑之人,便笑了起来:“迟护卫!”
郎玉身形向后一侧,手中弯刀顺势飞了出去……
迟玄手一扬,以剑格挡,“叮”的一声响,他心中暗惊,想不到这刀竟然如此诡异!飞旋的刀划在剑刃上高速转动,竟然卸不去它的力道,“咝咝”地将迟玄手中的重铁剑划出一道深深的痕来!郎玉得意地大笑,飞身上前正要再次出手,迟玄此番是退无可退了!突听得贺兰飘“哎呀!”
一声轻呼,紧接着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叮!”一声轻响郎玉却是大骇,弧旋飞刀竟被这旁里飞来的力道震上了半空!再一看,那飞来之物竟然是一支女人用的花簪!回头再看,卓仙衣正扶着贺兰飘……
“仗着兵刃欺负人算什么好汉。”卓仙衣冷冷道。
郎玉见对手高手太多,兵刃又丢了,知道再无下手的机会,只得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身形一闪上了房,想要逃走。
“哪里跑!”迟玄叫了声想要追上去。忽然贺兰飘“哎呀!”叫了一声,偷眼看着卓仙衣轻声道:“师姐……你可别恼我!那!那上边有……”
她还没说完,只听房脊上传来郎玉一声惨叫,接着便是一声连一声的怪叫:“这是什么……啊!花……花……”
卓仙衣皱眉,跃上房脊一看,却见郎玉被困在一张织满鲜花的大网中,那些美丽的网中花上却是长满了倒刺!卓仙衣一愣,发觉袖子被什么拉扯了一下,扭头看却是贺兰飘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白嫩嫩的小手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另一只手心里,一曲一伸的竟然是在做个跪地求饶的动作,其形既可怜又可笑,一时间卓仙衣差一点笑了出来。转而对仍在惨叫的郎玉道:“如何?这可是鬼神流的第一才子李夜氓的得意门生特制的香花网,感觉舒服么?”
郎玉咬牙想要再逞好汉却实在是忍不住浑身的疼痛,迟玄这时也跃上来,以剑指其喉道:“弧旋飞刀是西域鬼教引入的兵刃,郁金香王朝就是鬼教的忠实信徒!这厮只怕便是香党余孽!说!是谁派你来的?!”
郎玉嘿嘿怪笑两声嘶声道:“我们郁金香族是从不会被人逼供的……”话声突然断了,只见他口中流出黑色的浓血,显是服毒自尽了!
贺兰飘见有人死在眼前不禁一阵心惊,“哎哟”了一声,几乎晕了过去,还好给卓仙衣搀着。
三人回到神殿中,卓仙衣吩咐迟玄道:“你陪夫人先回后面的禅房休息。”贺兰飘看看她,见她一脸正色,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想问又怕她问起方才那张花网的事,只得乖乖地由迟玄陪着回后院的禅房里了。
确定迟玄与贺兰飘二人已经走远,卓仙衣轻咳一声道:“你还不出来么?”
话音刚落,自大殿的房梁上轻飘飘落下一人,笑道:“卓少船王好身手,如此激战中居然还能察觉在下隐藏之处!”这人落在地上竟然一丝声响都没有,足见其轻功极佳。
卓仙衣淡淡道:“过奖,若不是方才那弧旋刀映出了阁下在房梁之上的身影,在下也不一定能察觉得到。”
来人眉一挑,倒是意外于这年轻的少船王居然一点也不自负,真是时下年轻人中少有的美德。这时卓仙衣道:“你特地潜伏在此,若要刺杀我刚才就应该动手了,既然不是来杀我的,想必是有话要对我说,现在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何不说来听听呢?”
“哈哈哈!”他笑了起来,“够直爽!我喜欢!在下任孤飞,怎么说呢?天下间没有不能做买卖的东西,只要大人出得起价,任某这里倒确是有个与您大有关系的消息。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呢?”
卓仙衣打量着眼前这男人,虽然面前的人就是轻车港最有权势的船王,他却丝毫没有任何敬畏的表现,懒懒散散地往那儿一站,几近无赖。
一笑:“你且说说看。”
任孤飞啧啧地咂巴嘴,伸出一根手指来摇了摇:“想船王大人也是明白人,这消息说出来就不值钱了,不见金银任某心里可没底呀!”
卓仙衣倒是真有些意外了,没想到此人竟然真的只是为了钱财找上自己的,略一沉吟道:“若是要现钱,是没有的,不过我这里有个罗兰港大宁银号的账号,内有五百万。你若当真有对我有用的消息,我只消说一声便任君支取。”
任孤飞点头:“好!少船王是个有身份的人,我就信你这承诺了。”
刻意顿了一下,再接着道,“在下居无定所,四处流浪,上个月在罗兰港正巧住在丝南第一楼。这第一楼的酒醇菜香……呃!好好,我说正题!大人可能知道,这第一楼便是香党的产业,它的老板便是昔日郁金香王朝的老臣子金绍堂。我也是无意中得知金绍堂最近不知从哪里弄出一个长大成人的美貌女儿,却是要在此次海神节上为郁金香王朝做人祭!”
卓仙衣听这话心里不免一震,难道说……转念又一想道:“郁金香王朝供奉的鬼教,海神与他们本无关系,他们为什么要为海神做人祭?”
任孤飞摇头道:“这个大人便有所不知了,天下人都道是郁金香王朝敬的是鬼教,其实他们敬的是泛神,因为他们是自遥远的西方异族迁来的游牧王朝,故每到一地便将当地的神祇尊为自己的神。他们祖上在原南林地建立了王朝,而原南土族信奉的便是鬼教,他们也就信奉鬼教了。所以如今金绍堂代表的郁金香最后一支残存者流落到了这华海之滨,自然便也入乡随俗地将海神尊为他们的神了,只是这人祭却是过分了。”
海神祭最初确是以人为祭的,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竟然还有人要做如此残忍的祭祀实则是大逆之事,人所不容!任孤飞说到此也不禁正了颜色:“最奇的是,这位‘女儿’竟然是自愿献身的!在下好奇心旺盛,忍不住去看看这位小姐是何等样人,一探之下发现这位金小姐精通音律,尤擅琴瑟,所奏之音上动天听。试问当今世上还有哪一位琴师的乐声能超过当日的琼海郡主呢?琼海郡遭袭,郡主失踪一事江湖上人尽皆知,却在此时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位金小姐,船王大人不觉得奇怪么?”
卓仙衣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如惊涛骇浪般翻涌起来——阮君,你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怎么又被金绍堂劫持,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会以你为念?难道你认为我会偏袒我大哥花玉潘么?
“少船王?卓公子!”任孤飞的声音令她一醒,抬头看着任孤飞心里有了决定。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郁金香王朝这么多事的?”卓仙衣随口问道。
任孤飞这时却只淡淡道:“这个就恕在下不能多说了。”
卓仙衣点点头,并没有追问,看着他道:“任孤飞,我有一事相求,如你愿助我,金银财宝让你受用一辈子!”
任孤飞笑道:“愿听卓船王调遣。”
金香茶庄坐落在轻车港以西的高坡,方圆百里是金家自产的茶园,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令来客无不心旷神怡。只是此刻,金香茶庄的大门紧闭,一片寂静,偶尔有庄内的人出入也是匆匆出匆匆进,气氛无端的紧张。茶庄后方的坡顶辟出一片空地,搭建起一座简单的神帐,彩幡飘舞,数名僧侣模样的人在这神帐内日日祝祷着什么,更显得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