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他突然又想起那白色的女人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晚膳原本是要在自己的居室里用的,却又被罗兰夫人请去参加寿宴,推辞不得,他只好前往。一顿晚饭没怎么吃,席间尽是各地商贾大豪向罗兰献礼的场面,显然这样的一顿饭只是喂饱了罗兰夫人那颗极度膨胀的虚荣心而已。
卓仙衣兴致缺缺,天下的奇珍都是他从小把玩的东西,看得多了也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
“哦呵呵呵呵——”罗兰夫人夸张的娇笑声在空中飘荡着,可见她乐在其中。
轻车港的贺礼是千年深海明珠八对,虽然大部分海港都有自己的鱼人,但是当真要采千年深海珠却是异常难得,一来对鱼人的采珠技术要求极高,二来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千年老蚌也是极难的,实所谓可遇而不可求!一颗深海明珠已是如此难得,更不要说是八对十六颗几乎一样大小光泽相同的深海明珠了。这令周遭不少人都顿感失色,不过转而又赞叹轻车港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港,颜色转变之快令卓仙衣叹为观止。
“夫人寿诞,可喜可贺,有卓船王的大礼在前,本座的小礼就实在不敢拿出来献丑了。”席间一人笑叹一声道。
卓仙衣一看,这人正是丁锦,他身后有侍者托着锦盘,礼物被红布遮挡着,并没有示人。
罗兰夫人见状,笑道:“这是什么话?拿来拿来!今日之礼不分贵贱,这情分是一样的,罗兰都收着呢!”
丁锦一笑,示意侍者掀开红布,显出一只羊脂玉的花瓶。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细口长颈瓶,但这却是整块玉琢磨而成,玉色油润,隐隐似半透明……
此瓶一出所有的眼光便都集中到了这边,这罗兰夫人嗜好收集天下奇珍,算得是什么美玉都见过了,但一见此瓶,也忍不住惊叹道:“当真是好玉!色泽均匀,手感滑腻,做工精细!上品!难得的上品啊!”
丁锦道:“此瓶名叫‘玉无尘’,尚有一奇,若是将鲜花插于此瓶中可保常开不败,特献给夫人,祝愿夫人也如这瓶中之花,青春永驻。”
这番话一说,罗兰夫人更是笑开了花,捧着玉瓶爱不释手。卓仙衣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没有用心听,多半便是嘲笑轻车港的大礼终究还是被人比了下去云云……只是他并不在意这些,淡然一笑,轻车港若是靠攀比度日,那便是到末路了……这丁锦对罗兰夫人的殷勤说明有求于她,毕竟只是滇溪一个边陲领主而已啊!
夜幕渐深。
合欢园,戏台高筑,锣鼓齐鸣。
卓仙衣没有看戏牌,因为他对这些实在并没有多大兴趣,丝南燕的脸上抹了厚厚的鲜艳油彩,配上霞帔彩带,全然不似日间那孤高绝傲的白衣女子。
这出戏里她扮演的是个因人陷害而被逐出家门的善良女子,与自己的恋人失散,不得已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做妾室,最后更与自己的亲生儿子离散……一生多厄,却无法反抗只能任由造化一次一次玩弄她的命运之弦。
如泣如诉的唱腔令人怆然泪下,卓仙衣也不禁皱了眉,这样的戏美则美矣,却实在无法在他心中引起共鸣,女人的一生都是如此凄凉的么?被人陷害时为何不反驳?与恋人失散后为何不去主动寻觅?却只在原地傻傻地等,直到被恶人所趁……还是说人太善良了才会如此悲惨?
戏到中场休息时,他便离开了,走到门口便遇到了丁锦,紫袍男人朝他微笑拱手:“卓船王。”
卓仙衣看着他,应道:“丁领主。”
丁锦道:“幸会幸会!”
不知是被刚才的戏影响了心情还是日间的几次见闻令他对丁锦抱了三分成见,卓仙衣没有多与他客套,直接道:“夫人已与在下说过阁下的希望,轻车港此次货物也颇多,最多只能腾出五艘花舫,丁大人意下如何?”
丁锦也不在意卓仙衣的疏离,只管笑道:“足矣。”
卓仙衣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你我到东陵码头碰头。”回头又加了一句,“按原本的花舫预定金再加一成算是我出让给你的费用,不过分吧?”
丁锦苦笑:“当然,当然,多谢船王。”
卓仙衣说完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的滇溪领主,当然也没有看到这男人脸上渐渐泛出的阴冷神色。
卓仙衣长到这么大,因为自幼就是当船王继承人养大,遇到意外时的承受能力实在不是常人可比。开门进入房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然而这种简单的事却往往最容易给人意外。卓仙衣曾一进门就遇到绑匪,也曾一进门就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也有些商家为了讨好他在他的房间里堆满钱财珍宝,令他一进门就几乎被金灿灿白花花的东西闪耀得睁不开眼,甚至有人花钱请名妓脱得光光的坐在他的房间里……但是这些都不曾令他感到不可置信过,只有这一次——没有什么比看到原本应该站在戏台上唱戏的丝南燕却在自己房中更令人惊讶的事了,卓仙衣怎么也没有想到丝南燕竟然会在自己房中,而丝南燕看到卓仙衣的时候竟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以至于两人对视了半天,卓仙衣才得以开口询问:“燕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丝南燕张口结舌了半天,突然扑向卓仙衣,娇声道:“卓公子救我!”
卓仙衣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她扑向自己胸前的双手,顺势将她隔在自己一臂之远的距离,道:“怎么了?”纤纤玉手尽在掌握之中,卓仙衣却莫名的一愣,她的手……
这时,门外一阵乱,有人惊吼:“有贼!”
卓仙衣打量着眼前的美人,忽然轻笑:“不会是在说你吧?”
外面传来罗兰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搜!给我一间一间地搜!他逃不出去的!”
丝南燕眨了眨眼,露出一种无赖的表情:“若是他们搜到这里来了,你可要帮我!”
卓仙衣很好笑地看着她:“凭什么?”
“你会得到你最想知道的消息。”她胸有成竹地说道。
此时的她完全不似白天看到的那白衣冷美人,表情之多,鲜活得就像是一尾刚上钩的鱼,只不过现在她眼中,卓仙衣更像是上钩的鱼——大鱼。
卓仙衣还想再开口说什么,门外已响起属下愤然的声音:“此间是轻车港卓船王的行馆,难道我家大人还会偷你们的东西不成!”
丁锦的声音响起来:“当然不是怀疑卓船王,只是怕万一那窃贼逃到这里危及船王大人的安全。”
守门的少年脸涨得通红,道:“我家大人现在里面休息,小人在此守了三个时辰了,除了大人再无其他人进去过!”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若是心里不虚,让我们进去看看又何妨?”
又有人道:“今日里丁大人的‘玉无尘’才夺了轻车港的彩头,半日不到便被盗走了,卓船王再避而不见只怕不妥。”
守门的少年听得旁人竟然如此诽谤自家主子,又气又急,几乎要哭出来了,正在这时便听到屋里传出卓船王不耐烦的声音:“三更半夜的,吵什么啊?”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卓仙衣衣带宽解,一脸惺忪地探出头来看着门口的众人。
少年一看主子自己出来了,连忙禀报道:“方才丁领主献给罗兰夫人的寿礼‘玉无尘’被盗,他们在一间间房查找那窃贼。”
卓仙衣闻言皱眉:“那盗贼偷了东西怎么还会留在这第一楼里,自然是已经逃跑了吧?”
“不会,今夜自寿宴之时起第一楼的大门和各边门就都关了,那贼人一定还在这里!”罗兰夫人的声音自人群后传来,她一脸恼怒,显然正在气头上,多少年没有人敢在她头上动土了。
“卓船王,让我们进去看看吧。”有人如此说道,这声音立刻引起不少共鸣,一心想要看他人丢脸以此为乐的人永远都存在着。
卓仙衣脸上显出一丝为难:“这……”
丁锦忽然开口,却是在替卓仙衣解围:“各位不要无凭无据瞎猜吧,以卓船王的身价怎么会做出那种不名誉的勾当!”
却偏偏有人不依不饶,叫道:“若是心中无鬼,为何不让我们进去看?”
所有的目光都定在卓仙衣身上,看好戏的有之,抱不平的有之,这些看在卓仙衣眼里皆化成一声轻叹:“好吧,你们要看便进来看吧。”他让开挡住众人视线的身体,露出卧房内的光景……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暧昧的惊叹,房里没有窃贼的足迹,却是春光无限好,名伶丝南燕发丝纷乱,衣衫不整地半倚在锦锻床畔,一张脸绯红嫣然,羞涩无比。
此情此景不免令人浮想联翩,半晌竟然连一个能说得出话来的人都没有。
第一个能开口的人是罗兰夫人。
“她在卓船王大人这里,那戏台上的又是谁?”
卓仙衣叹气,看着丝南燕。
丝南燕一张脸似要烧起来一般红,却还是鼓起勇气来开口道:“那,那是自幼跟在我身边的小姐妹,她随我唱戏多年,已能将我的唱腔学得惟妙惟肖。”
丁锦看着丝南燕,眼中流露出难言的情愫,苦笑道:“想不到卓船王倒是快手快脚……”
卓仙衣只有继续叹气,丝南燕却急忙为他申辩道:“不是的……我,我与卓公子是两情相悦……”
“所以?”居然有好事者还要继续问。
她红着脸,羞答答地道:“所以,我已决定以后不再唱戏了……”
“然后?”
她看了一眼卓仙衣,柔情万千:“我……我要与卓公子厮守一生……
他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负我!”
“他有老婆哦!”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便是做妾室我也愿意!”
天底下哪里再去找这样的真情告白?感动啊——众人哗然,可以确定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卓船王的风流艳事会在江湖中广为流传了。
“不……不好了!”锦洪班班主秋和匆忙奔进来大声叫道,“红袖……
红袖不见了!房间里没有人,他的东西也全都不见了!”
“啊!原来是他!”这时才有人想起来他们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连忙一众人等跟着秋和往红袖笛所住的房间去了。
门再度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半晌卓仙衣再叹了口气,道:
“果然好演技,我的名声算是被你给毁了。”
丝南燕“扑哧”一声笑起来,刚才的羞涩柔情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笑得就像一只偷到鱼的猫,得意非凡,还意犹未尽地调侃眼前的少年船王:“凭空得到我这样美貌绝伦的小妾,换做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却为何不高兴?”
卓仙衣看着她摇摇头:“不高兴。”
“为什么?我不够漂亮?”
“你很漂亮。”
“不够温柔?”
“不是。”
“哦?”她看着他,有点奇怪。
卓仙衣笑笑,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慢慢地道:“你很漂亮,也很温柔,只可惜,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他话音未落,丝南燕的脸色已变了。
“原来你早看出来了。”他的声音一下子浑厚了许多,俨然是男人的嗓音。
“不算早,只是刚刚在房间里遇到你时才发现。”卓仙衣道。
“是么?我刚才的言行有什么漏洞么?”他居然很有趣地开始与卓仙衣探讨起来。
卓仙衣摇摇头:“没有漏洞,我承认你扮女人就算是真的女人也不会猜出你是男人,只是你的手……”
丝南燕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才扶你的时候碰到你的手,你一双手的每个手指上都有一些奇怪的茧皮,这说明你经常做同一件事,这件事需要用到十个手指。可是你是一个唱戏的伶人,怎么会经常用到十个手指呢?再想想有什么事是一定要用到十个手指的?闻名天下的红袖笛以笛出名,吹笛子正好就是一件要用到十个手指的事。”卓仙衣笑笑,“我听说丝南燕与红袖笛关系交恶,从不在同一场合出现。其实那是因为你们本是同一个人,当然不能同时出现,你也是借这点将‘玉无尘’被盗的罪名推给红袖笛,从此红袖笛畏罪潜逃,再也不会露面,而你则与你的同伙们坐地分赃,我说得对不对?那秋和名为班主,其实不过是个傀儡,你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丝南燕拍手笑道:“对极了!不愧是天下第一港的船王。”突然笑意尽敛,语声一沉,“你不怕我杀你灭口么?”
卓仙衣仍是一脸笑容:“不怕。你杀了我,从此就要被轻车港上下所有人甚至与轻车港交好的所有江湖中人追杀,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你不见得打得过我。”
丝南燕看着他,这少年似乎无所畏惧,他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船王……”
卓仙衣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覆行你的承诺了?”
丝南燕眨了眨眼:“什么承诺?”
卓仙衣笑了,看着他并不回答,丝南燕却感到全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笑道:“开个玩笑……”他清了清喉咙,道:“轻车港的冥花丢失了吧?”
这一句话令卓仙衣心头一震,这消息只有轻车港内部的少数人知道,江湖中怎么可能会有人得知这件事?除非这人便是盗冥花的人!思及此,他猛地一把揪住丝南燕的衣襟恶狠狠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丝南燕吓了一跳,随即轻叫道:“你别这么紧张!偷冥花的不是我!”
卓仙衣“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道终究还是松了些。
丝南燕道:“实不相瞒,我们这个班子里的人都是玄黄教的人。”
“玄黄教?”卓仙衣一愣,这个名称并不陌生,玄黄教在江湖中崛起近五十年,势力遍布华海沿岸各地,士农工商无所不在,平日里虽然不见有什么大作为,但凡江湖中有大事发生却是总有玄黄教的影子。
丝南燕点点头:“本教近年来内部纷争不断,五使踪迹不明,连教主江阴白也传出已死的消息,目前群龙无首。正如你所说,我等的营生便是在各地设场挂牌,引富贵人家聘我们前往唱戏,然后顺手牵羊……走的地方多了,自然就会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卓仙衣看着他:“冥花现在哪里?”
“原南林地的某个地方。”他说,“前不久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人要在原南交易冥花,谈起此事的人说得也极为隐讳,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卓仙衣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原南林地在轻车港西南,路途遥远,且范围也太广大了,却哪里去找交易地点?
丝南燕这时开口:“要不要与我合作?”
卓仙衣打量了他一遍:“合作?”
“不错,原南本就是我们玄黄教的发源地,那里多山多林,又有瘴气,不熟悉的人进去很容易便会迷路或是中瘴气病倒,我们对那里比你熟悉,查找之事交给我们如何?”
“你要什么好处?”
丝南燕一笑:“若是我帮了你这忙,你就帮我坐上玄黄教的教主吧,以轻车港的实力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吧?”
卓仙衣再度打量了他一遍,失笑,这人真的很有意思:“野心不小。”
丝南燕淡然答道:“教主已死,这至上之位教中上下谁不想要?各凭本事罢了。”
“好,我就信你。”卓仙衣点头。
丝南燕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卓仙衣会答应合作,整理了一下衣物便要出门:“那就请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等一下。”卓仙衣忽然开口。
这倒令丝南燕一愣,停下来看着他:“怎样?”
卓仙衣笑道:“既然已是合作关系,没有理由不告诉我你的真名,想必丝南燕或是红袖笛都不过是一时云烟吧?”
他笑了:“我叫花慕容。”
丁锦到东陵码头的时候是清晨,难得的没有下雨,这个码头离闹市颇远,沿岸垂柳轻摇别是一番清静之地。此时码头上人不多,远远便见五艘花舫停靠着,旁边码头上堆满了货箱,显然货物已经清空了。
丁锦上前道:“卓船王来了么?”
卓仙衣从一艘花舫中出来,应声道:“在这里,你让他们将货放置上来吧。”
丁锦挥手命下人将自家的货分别搬上五艘花舫,刚要动手,只听一声长笑,自码头库房里拥出一群人来,为首的黑衣男人笑道:“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好的事,有人送东西上门给我们,不错不错。”
这声音听在卓仙衣耳中就像爆雷一样,是他!
胡冷蝶将单刀扛在肩上笑吟吟地朝她打招呼:“哎——又见面了!”
丁锦有点莫名地问卓仙衣:“是大人的朋友?”
卓仙衣狠狠道:“有这种朋友才是倒八辈子霉呢!”
胡冷蝶则是笑道:“我们是强盗!只跟钱做朋友!”
“什么?”丁锦大惊,想要有所举动,却被一众强盗用利刃指着,不敢再动弹。
卓仙衣怒道:“你想如何?”
胡冷蝶道:“我只要货,你们最好别乱动,否则后果我可不负责。”
说完手一指满地的货,对饱受惊吓缩做一团的几个脚夫道,“把这些货都给我放到那边的大船上去!慢一点便砍了你们的爪子下酒吃!”
搬货的间隙,胡冷蝶朝他的众匪笑道:“多亏得你们跑来找我,不然这单买卖我一个人还真吃不下来!”
群匪大笑,却只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皱着眉,看着胡冷蝶道:“老大,我们当中可没有一个人会开船啊!”
胡冷蝶一愣,眼角却瞥见卓仙衣在偷笑,忽然脸色一霁:“怕什么?
我们有天下第一港的卓船王在,请他帮忙驾船就是海龙王也要让我们三分吧?”
“你说什么?”卓仙衣脸色几乎青了,这男人疯了么?竟敢绑架轻车港的大船王来给他们驾船?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卓大船王。”胡冷蝶的声音里满含着说不尽的揶揄嘲弄。
“你做梦!”卓仙衣怒道。
胡冷蝶嘿嘿笑,凑到他耳边轻轻道:“要是你不跟我走,我就告诉这里所有的人,你是个女的。”
卓仙衣只觉全身一冷,狠狠地瞪着他,却只能咬着牙骂了一声:“卑鄙!”停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好,我跟你走,但你须得保证这里所有的人安全。”
胡冷蝶笑笑:“可以。”
船是宽帆货船,乘着风,陆地越来越远。
卓仙衣掌着舵,心里愤然,这胡冷蝶莫不是天上掉下来克自己的灾星?不然为何接二连三地遇到他,每次遇到他都有祸事发生?
胡冷蝶命他将船向西南驶,目的地是目前已是一片废墟的琼海郡港,他们打算从那里登岸然后回到他们的高原老巢——铁沙岭。
打量他,数日前的那道鞭痕现在已经凝了血,黑黑的近一指长,斜附在右额。此刻他正在与他的手下们一起清点货物,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十足的匪相!他在一堆丝织衣料中挑挑捡捡,选的尽是女子的服饰,卓仙衣愣了愣,莫非是给他的土匪婆挑衣服呢?正在想着,只见他朝自己走了过来,连忙一扭头,去看远处无尽的大海去了。
“拿去换上。”胡冷蝶将挑选出来的衣服递到卓仙衣眼前。
“什么?”卓仙衣看着他递过来的衣物,花花绿绿的一堆,质地粗糙,颜色俗丽,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叫自己穿这些东西……而这还不是卓仙衣发怒的最大原因,而是——“你让我换女装?你疯了?让我堂堂轻车港的大船王穿女装?”
胡冷蝶居然点点头:“没错。”
“你敢侮辱我!”她跳起来一拳砸向胡冷蝶的脸。
可惜她的手刚伸出去,便有至少五柄明晃晃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而离得较远的强盗们则做出了随时准备扑过来的动作,她只有住手,瞪着眼希望眼睛里能喷出火来烧死这个混蛋。
“这里是华海,认识大船王的人一定到处都是,不过认识一个会开船的女人的人想必不多。”他悠闲地看着她,对于同伙们的紧张也不在意,“你想在这里换?还是进船舱去换?”
卓仙衣咬了咬牙,她知道这种粗野的强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无奈,一把夺过胡冷蝶手中的衣物冲入船舱。
胡冷蝶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笑了起来,看来这女人真的把自己当成男人了,真是有意思。
半天,船舱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胡冷蝶皱了皱眉,换个衣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猛然想起对方是卓仙衣!轻车港的大船王!放任她一个人在船舱里真是最愚蠢的决定了!天知道她会干什么事来?想到这里胡冷蝶暗骂了一句粗口,冲下船舱。
“女人……”他猛的推开门,短短不过几个瞬间的时间里他心里已猜想了无数个最坏的可能……然而门开了,他愣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不想动。
卓仙衣什么也没做,她穿上了他给的衣服,绿色的短衫,红色的百褶裙。她站在船舱里唯一的一面巨大铜锣前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眼前一片空白……这一定不是我!这是一根胡萝卜——天哪!一根胡萝卜!
胡冷蝶不知道卓仙衣为什么站在那里发愣,也不想问,他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个这样的女人……很难说眼前这女人有多漂亮,美丽这个词汇用来形容她似乎并不妥,她有着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气质,不过分柔媚也不过于刚硬,让人看一眼就难忘。
她回过神来,看到他,吓了一跳:“谁让你进来的?”
胡冷蝶笑道:“我要进来还需要经过谁的允许么?别忘了,这艘船都是我的。”
“你抢的。”卓仙衣纠正他。
他耸了耸肩,对她的指责毫不在意:“随你怎么说。”
卓仙衣冷冷地看他:“你来干什么?”
胡冷蝶嘴角咧出一个恶劣的样子,凑到卓仙衣眼前:“我怕你不会穿女人的衣服,来帮你的忙——”
那是一种很沉闷的声音,不是很响,但是令听到的人便觉得身上的某个部分莫名的抽搐,是一种令人生痛的听觉。这个声音之后通常会跟着一声变调的“啊——”胡冷蝶几乎是忠实地演绎了这样一幕,而卓仙衣恨恨地瞪着他脸上那个大大的、浮肿着的乌青,很不甘心地捧着自己的右手,指关节红红的。这混蛋的头为什么这么硬?!
“噢……”胡冷蝶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鼻血长流,鼻梁上的酸痛感让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老大,这个金锁给我了吧?桂保一直央着我给他弄一个……老大……”说着话走进来一个黑塔般的男人,愣在门口,然后轻吹一声哨:
“哦!这小猫爪够利的。”
胡冷蝶狠狠地瞪他:“老童!”
黑塔男人举起双手表示无辜,笑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翻了个白眼,胡冷蝶想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又怕鼻血再流下来,只得忿忿道:“你看着她上去掌舵。”转身打算出门去找东西止血。
“没问题!不过老大,要是她打我,我能不能还手?”男人怪笑着问。
“能,还有记住,一定要打脸!”门外传来咬牙切齿的鼻音。
顺风,帆被撑得满满的,卓仙衣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是在平时,她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驾船出海,但是此刻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身旁那黑塔般的男人盯着她,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令她浑身发毛。
卓仙衣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是不是能改变什么呢?她看了看那黑塔男人,决定从他开始:“你叫什么?”
“童占祥。”男人回答道。
“桂保是谁?你儿子?”卓仙衣似无意般的问道。
童占祥一愣,笑开了:“儿子?!呵呵!我连个媳妇儿都还没着落呢!
弟弟,桂保是我弟弟。”
卓仙衣有些惊讶:“哦?他多大?”
“十岁。”童占祥渐渐地发现面前这女人并不可怕,于是便聊开了,“我们兄弟俩从小爹娘就死了,我们家乡被风沙给淹了,我们逃到铁沙岭,胡老大收留了我们。”
“多久的事了?”
“八年了吧……那时候桂保还是可以抱在手里把玩的小崽,现在已经可以给山寨里跑跑腿了。”童占祥感慨道。
卓仙衣看着他:“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叫你们吗?”
童占祥笑了:“山贼?土匪?高原大盗?呵呵!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老大是我们兄弟的恩人,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卓仙衣嘲讽道:“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他要是让你死,你也去死么?”
童占祥愣了愣,然后又笑了,那是一种有如孩童般的笑,带着无比的信任他回答道:“不,他不会让我去死的。”
面对这样的笑容,卓仙衣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五大三粗,没什么见识的男人面前竟然是无力的。轻车港里要也都是这样的人该多好啊!
“老童,你还活着吗?”胡冷蝶含讥带讽的鼻音传来,他从船舱里走出来,鼻子上塞了块可笑的棉球。
童占祥回头应道:“我活得快活着呢!什么事儿?”
“下面有几个兄弟晕得厉害,你看看有什么法子没有。”他说道:“我来看着她。”
“好。”童占祥应了一声离开了。
衣衫在海风中舞动着,卓仙衣看了一眼罗盘,心思稍定,快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船王?我不记得有在你面前报出过名号。”
“强盗也有强盗的消息来路,不要太小看我们。”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打算扣我到什么时候?”她问道。
胡冷蝶笑笑道:“不好意思,作为人质你没有权力问这句话。”
眉一挑,她怒了:“你什么意思?”
胡冷蝶全不理会她的怒意:“轻车港的船王大人竟然是个女人,这种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呢!而我们显然做不成朋友,这么秘密的事被不是朋友的我知道了,你不杀了我灭口才怪,我若放了你,那我岂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白痴?”
“你!”
“你生气也是没有用的。我警告你,别想再打我,我会还手的。”看到卓仙衣冒火的眼神,他不禁提高了嗓子,戒备了起来。
卓仙衣自忖以一人之力也斗不过这一船的强盗,心中气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老大!来一下。”有人招呼胡冷蝶,是先前那书生模样的人,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地扫了卓仙衣一眼,转向他的头目。
“什么事?”胡冷蝶问道。
三角眼书生指着太阳的方向道:“琼海郡在南方,我们的船却在往西边开!她想蒙我们!”
胡冷蝶霍然转过身,瞪向卓仙衣,眼中透出一抹阴冷:“你敢骗我!”
卓仙衣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是一丝改变都没有,淡淡道:“这里是华海海沟,各处都有暗礁,只有从西面绕道或是从东面洪瞳港借航道走。
你这船上没有任何港口的信标,往洪瞳港走只会被洪洲皇家舰队当炮靶子。”
胡冷蝶沉声道:“西面正好是你们轻车港,你敢说你不是想把船开回你的老家?”
卓仙衣轻蔑地笑了笑:“我是很想,但我还不想死,毕竟你们杀我要比十四舟杀你们容易得多。”
胡冷蝶冷冷道:“你能知道这点最好,不要耍花样。”
卓仙衣不再开口,船缓缓地前进着,就要到十四舟的防御界限了,瞭望塔上一定会有人看到这只船,十四舟一定会派船过来巡视,到时候……
到时候——“轰!”
一声惊天炮声震得船身猛的一阵摇晃,溅起的巨浪扑在甲板上,高原来的强盗们失措惊叫声响了一片。
“怎么回事?!”胡冷蝶被这样冷不丁的浪花扑得全身湿透,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到远远驶来一艘船,下意识地去问熟悉华海的卓仙衣。
卓仙衣看着对方来船上飘着的黑色花字旗,两眼一抹黑,心里只冒出两个字——完了。
“喂!他们是什么人?”胡冷蝶的声音再次传来,随着他的声音,船身再一次剧烈地震动起来。
卓仙衣朝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哪里都有强盗的……而且恭喜你,有幸遇到华海上最强悍的海盗。”
“啥?”胡冷蝶大叫。
“黑吃黑,就这么简单。”卓仙衣道。
黑色花旗船渐近,卓仙衣看了一眼,是上次海战之后残留的羽幽轻艇,船身上修补的痕迹明显,船首炮没有了,侧炮只有两门,几乎可以算是极其破落的装备了,但是足够劫下自己这艘连船首撞角都没有的运输船。这票半数以上严重晕船的高原土匪,根本不堪一击!
胡冷蝶瞪着冲过来的船,拔出腰间的单刀准备迎战,突然听到卓仙衣在他身后开口道:“不要反抗了,你对付不了他们的。”她的声音里透着深沉的无力感。
胡冷蝶听她这话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卓仙衣淡淡道:“这里不是高原,是华海,他们在这里就像自家的院子里散步一样轻松,你脚下却没有坚实的土地给你依凭。”
“想不到堂堂轻车港船王竟然长他人志气!”他的声音有点动摇。
卓仙衣笑笑:“我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如果局势不利于我,那我宁愿保存实力。你的弟兄们多半都还在晕吐吧?你有把握杀光这些人?”
“如果我们不反抗,你又怎知他们不会杀光我们?”
“人也是财物之一……如果被活捉,他们会把俘虏卖到远东的奴隶市场去,至少人是活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量争取时间。”
“你叫我们完全不反抗,给他们抓去当奴隶卖?”他叫起来。
“是,叫你的弟兄把武器都丢到海里,告诉他们说你们是去琼海港的北洋丝绸商,你愿意交出所有的财物,以保性命。”她迅速说出这些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胡冷蝶脸色铁青,大叫:“你一定是疯了!”
“如果你反抗,他们会杀光所有的人。”卓仙衣冷冷道,“快点,他们的船过来了!”
胡冷蝶愣在那里,脸色沉重,犹豫再犹豫……
“快!否则来不及了!不要让他们看到你们带有武器!”她催促。
“我不干。”半晌,胡冷蝶开口,“从来只有我们抢别人,哪里有让别人抢的道理!叫我束手就擒,门都没有!兄弟们!拼了!就是海龙王来也要斗他一斗!”他的呼声赢得了众匪的应和,一转眼,刚才那群晕船呕吐不止的软脚虾个个来了精神……
卓仙衣看着这群人,喃喃道:“一群疯子……”
黑花旗船靠了上来,海盗们呼啸着在桅杆间穿梭着,如灵猴般荡着绳索跳到了货船上,带着铁钩的舢板放下来牢牢地扣住了货船的船沿,狭窄的舢板踩在他们脚下像是宽敞的大道一样平稳,土匪们迎上跳过来的对手,却因为脚下的虚浮而战战兢兢,海盗们嬉笑着反而好像是在戏弄老鼠的猫……
胡冷蝶的单刀砍向一个想要下船舱的家伙,可脚下一滑,不自觉地手一偏,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对手钻下舱去了。
情势几乎是一面倒,很快土匪们还是屈服于头晕目眩的恶心感,一个个委顿在地,胡冷蝶虽然靠着身手灵活没有被活捉但终究不得不住手,海盗的刀指着他的弟兄们……
“得手!”一个海盗欢叫起来,随着他的声音,他的同伙们也都大声欢叫起来,“叫老大过来!”
卓仙衣心头一凛,老大?花玉潘要来了?万一被他认出自己……
过来的人不是花玉潘,但是卓仙衣认得他,这人并不像个行武粗人,一张方正的脸,显得非常可靠,他是十四舟舰队的前统领长老祁真。当年花玉潘反出轻车港,当时的五大长老中只有他一个人追随了花玉潘,这对于花群英甚至轻车港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个意外:祁真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并且忠心耿耿,一直是轻车港上下的楷模,而正是这样一个人却背叛了轻车港!
关于他为什么选择了花玉潘,宁愿做个海盗也不愿为轻车港效力一直是个谜,当然谁也没有指望他自己来解释什么,因此卓仙衣对祁真的了解也只有这么多。
祁真见过卓仙衣,但是那是在海战中男装的少年船王,对于目前那个掌着舵一脸惊恐的少女他并没有在意。他在看胡冷蝶,这个人令他的好几个手下挂了花,对于一个明显完全没有海战经验的人算是很不容易的了。
再环顾一下东倒西歪的俘虏们,他们输在水土不服上,祁真清楚地知道。
“谁是船长?”祁真问道。
“我。”
“我!”
两个不同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发出,胡冷蝶惊异地看着另一个自称“船长”的人——童占祥。
祁真有趣看着这两个人:“哦?”
胡冷蝶叹了口气:“老童,别犯傻。”
童占祥不理他,只是对祁真道:“这人上船以后就一直神志不清,老是以为自己当了老大,你可以当他不存在。”
祁真笑笑:“这样啊?”似乎是说笑,却突然出手,长剑直指胡冷蝶咽喉要害。
这一招毫无预兆,童占祥大惊,失声叫道:“老大……”他突然住口却已经来不及了,话出如风。
祁真淡淡道:“老规矩,船长和领航舵手放生。”
有人动手将绑在胡冷蝶身上的绳索解开了,而去押舵手过来的海盗发出一声惊叹:“老大,这舵手是个小娘们儿……”
“哗!”一群海盗们喧哗了起来,眼里放着异样的色彩:“女人——”
看着这样的眼神,卓仙衣倒抽一口冷气……他们想干什么?!
祁真道:“这是规矩,放生!”
“噢——”失望声响成一片,卓仙衣则有些感激地看着祁真。
松了绑,海盗们在海中放下一个木筏,上面放着一包干粮,一袋淡水,胡冷蝶和卓仙衣将被放在这个木筏上任意飘流。临被放下木筏前的一小段时间里,祁真一直在看着卓仙衣,最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卓仙衣一愣,正想找说词搪塞,祁真摇摇头又道:“不,不可能……
不可能是那个人……”说完转身离开了。
“放生?这叫见鬼的放生!”飘了近两个时辰后两条船都已无影无踪,放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海,胡冷蝶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这就叫放生……”卓仙衣苦笑,“在华海中得到的收获以后不能全数取尽,一定要取其中最好的回馈给大海,捕到的鱼中最大的两条必须放生,采到的珍珠最大最亮的两颗必须投回海中……这是传统,即使是海盗也必须遵从的传统,我们就是他们收获中最好的两个。”
胡冷蝶瞪着她:“你好像一点也不急?”
卓仙衣淡淡道:“急有什么用吗?”
“那……那我们至少能做点什么!这木筏可一点也不安全!”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就在脚边蔓延的海水。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
“等着这木筏飘上某个海岸,或者——等死。”
胡冷蝶跳起来,大叫:“求求你!说句人话!等死?你叫我等死?”
卓仙衣看着他,冷冷道:“除此以外,我想不出我们还能做什么,如果你想死得更快一点只管大叫大跳,不然就不要浪费体力。”
胡冷蝶愣了半天,终于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坐在一丈见方的木筏上,谁也不说话,随波逐流,除了单调的海浪声,四周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死寂。
过了不知道多久,卓仙衣感到自己快要虚脱了,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想,却觉得好像累得不得了,海风再也没有以往轻柔的感觉,每一阵风吹过都带走一些体力和水分……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胡冷蝶臭着一张脸,递过来一小块干粮。卓仙衣愣了一下,接过干粮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吞咽,好像山珍海味也比不上这一块小小的粗糙的烤饼美味,因为这也许是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进食了。想到花玉潘如何处心积虑地要杀死自己,都没有得逞,如今却要这样默默地死在华海中,真是世事难料……
轻车港的未来,冥花的下落,打伤父亲的凶手……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这华海上结束了……
“呵呵!”胡冷蝶忽然笑了起来。
卓仙衣奇怪地看着他,莫非他已经紧张得疯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死在一个到处都是水的地方。”他的语声慢慢地,很有条理,不但没有失常反而有种面临死境的超脱。
愣了一下,卓仙衣也笑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我以前总是想,如果要死一定要死在海里,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如愿了。我喜欢海,从小就是,我被当成男孩子养大,在没有遇到我的师父和师姐妹前,一直是一个人,对谁也不能说真话。我只能跑到海边去自言自语……久了,我发现大海不但能听我说真心话,还能告诉我许多东西,它深不可测,就像一个充满智慧的长者。”忽然有心情说这些,卓仙衣自己也没有想到,不过临死以前能有人听听自己说些心里话真是不错,“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未来的船王,他们倾其所能地教导我、帮助我,满心希望我能成为轻车港未来的依靠……我努力去做,不敢有半点疏漏,我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因为我是船王,所以我必须为他们而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空空的……”
“是啊,空空的,却什么都放不进去……”胡冷蝶忽然接口,“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似乎所有的人都别有用心,猜测任何人心里的想法,随时准备反击。”他淡淡地说道,“每一天都过得丰富精彩得足以失眠,可真的失眠了的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看到卓仙衣停下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笑了笑。
“那种感觉叫什么来着?”
“寂寞。”她轻轻地回答。
“哦……是寂寞啊——”他轻轻地念着这两个熟悉得就像是自己影子一样的字。
又是一段沉默。
“对不起。”卓仙衣轻轻地说。
“什么对不起?”他问。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比了比额角:“我当时太冲动了。”
他笑了笑:“是我自己运气太好……”看着她的脸色又有点变,连忙道,“我以为你是男的,所以才……”
卓仙衣轻叹一口气,现在这个秘密真的不会泄露出去了……
“其实,那天我并不是想拿你当挡箭牌,只是怕你出去引他们上来……”胡冷蝶诺诺地解释。
卓仙衣点点头:“可以理解,换做我大概也会这么做。”
胡冷蝶笑笑:“那我们算和解了吧?”
卓仙衣一愣,苦笑:“算是吧……和朋友死在一起总好过和仇人死在一起。”
胡冷蝶哈哈大笑:“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老天爷没理由让我们刚成为朋友就让我们死的!说不定海龙王会来救我们呢!”他虽然笑着说这些话,心里却也知道实在没有什么希望,只是见卓仙衣一脸颓然想令她高兴一些,没想到卓仙衣听了这话好像中了邪,抬头看了看天,又突然伸手在海风中比了比,然后她笑了起来。
真真实实的开心的笑,她笑得像孩子一样,最后几乎跳起来。胡冷蝶傻傻地看着她又笑又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问道:“我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么?”
卓仙衣笑着拍他的胸膛:“你说对了!海龙王会来救我们的……”
胡冷蝶呆了半天,苦笑:“没想到我们刚成为朋友,你就疯了——”
卓仙衣一点也不在意他说自己疯,笑着摇头:“是真的!现在以日头的方向来看,我们正在向西南漂,按现在的风速,只要风向不变,大约两天后会我们会遇到它们!”
“它们?”胡冷蝶一头雾水。
“它们——就是住在华海西南海域的白鳍豚,那里的气候适宜它们在这里交配产子!我从小和它们玩到大的!”卓仙衣兴奋地说道。
胡冷蝶摇头:“那又如何?难道你还能告诉它们,我们遇难了,求它们救我们?”
卓仙衣点头:“正是如此!相信我!海豚是最聪明的鱼!”
不管胡冷蝶相不相信,木筏还是一径地朝西南方漂去。
两天后,黄昏。
水已经喝完了,干渴和饥饿折磨着两个在海中无助漂泊的人,天气晴好,但阳光刺得皮肤疼痛难忍,他们不敢祈求阴雨,因为那样会更糟。
早上的时候胡冷蝶忍不住尝了一口海水,刚进口就立刻吐了出来,咸涩的滋味令他发狂。
“两天了!什么都没有!”他生气,却连恼怒的力道都没有了,声音有气无力。
卓仙衣没有理他,强打着精神,眼睛在海面上不停地搜寻,丝毫不肯放松,阳光炽烤着她的皮肤,嘴唇都干裂了。
天快要黑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唧——唧——”一阵尖锐的叫声传来,天边猛的蹿起一条巨大的身影,它舒展着身姿以一个完美的弧线再次投入海中,它并不是孤独的,很快它身旁欢叫着跃起一群与它一样矫健的身影,跳跃着,嬉戏着……
卓仙衣几乎把绝望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这群生灵,然后哭了,身体干涸得流不出泪。但她的确是哭了起来,喜极而泣。
她跳起来,扬着手朝它们大叫:“冬冬——小虎——青青——是你们吗?”海风将她的声音远远地吹散,白鳍豚仍然自顾自地玩耍,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两个快要饥渴而死的人类。
卓仙衣再次呼唤朋友们的名字,这一次其中一条白鳍豚改变了前行的方向,朝他们游了过来。很快好几条海豚过来了,它们围着木筏拍打水花以表示高兴,并争着用头去磨蹭卓仙衣伸出的手。
“这是青青,小虎是她的丈夫,就是那边个头很大的那个!冬冬是它们的孩子……啊!今年又添了新宝宝……”卓仙衣忘了眼前的困境,全然投入在与好友相聚的快乐中。
“我说……如果你会说它们的话求它们救救我们,那就快点告诉它们吧……我觉得我快要死了!”胡冷蝶黑着一张脸说道,这女人的精神居然比自己好!真是不可思议。
卓仙衣笑道:“我不会说它们的话,但它们能听懂我们的话!”她转过头对海豚们说道,“送我们去最近的渔村。”
于是,海豚顶着木筏朝一个方向前进,天明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陆地。
这是个处在琼海郡与轻车港之间的小渔村,人口不过五十,民情淳朴。善良的渔民没有问什么,便端出了热腾腾的饭菜和干净的淡水款待落难的两个人,一对年老的夫妇甚至愿意收留他们在自己并不宽敞的家中休息。
卓仙衣美美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走出老夫妇的小屋,老妇正在屋外修补渔网,和她搭讪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再次填饱饥肠辘辘的肚皮,这才想起来胡冷蝶不见了。
胡冷蝶并没有跑远,卓仙衣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海边发呆。
“你在干什么?”卓仙衣走近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条船。
清晨,正准备出海打鱼的船。
卓仙衣转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胡冷蝶才皱了皱眉抬起头看向她。
“想也不要想!他们救了你的命!你不能恩将仇报!”卓仙衣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
胡冷蝶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问她:“换做你,你会怎么做?”
卓仙衣瞪着他,半晌泄了气,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们都是我的弟兄,跟着我生死与共这么多年;我逃亡到丝南,他们特地来接应我,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他握紧拳头,“如果我不去救他们,那就真的不是人了!”
卓仙衣看着他:“你打算怎么救你的弟兄?”
胡冷蝶一愣:“没想过。”看到卓仙衣眉一挑,立刻又道,“你别以为我是一时冲动的莽夫!我对你说的那个江山岛全无所知,地形、格局都不知道,谈什么怎么救?所以只有等到了那里了解了情况才知道怎么出手,现在说怎么救都是空话而已。”
卓仙衣想了想,点点头:“也是。”她笑了笑,“你够义气,我喜欢这种人!好!我帮你。”
她的话让胡冷蝶心头一热,但看着她的眼睛,又令他立刻冷静了下来:这是一双船王的眼睛,充满智慧和敏锐却独独缺少女人应有的柔情。
她说的喜欢是出自于船王对一个讲义气的男人的欣赏,与男女之间则没有任何关系。想到这里胡冷蝶不禁轻叹了口气,这种感觉似乎算得上有点失望,甚至是有点难过,之前在海中漂泊几乎死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与谁一同死,可是现在,面对这个与自己一同逃出生天的人,到底是把她当女人还是把他当男人,成了一件令胡冷蝶头痛的事。
“江山岛位于轻车港和琼海郡之间,周边礁石岛有七十多座,将主岛围在当中,其间暗礁错综,航道复杂,易守难攻,不熟悉那里水路情况的人如果贸然进入,还没有到达主岛就会迷失在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礁石群岛中。”卓仙衣并没有注意到胡冷蝶的变化,径自在沙地上用手指画出一幅海图,当画完之后抬头看到胡冷蝶有点呆愣的表情便笑了,“我们轻车港有一位长老曾经去过那里一次,这幅海图是他告诉我的,我自己并没有去过。”
胡冷蝶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着卓仙衣走了神,心里一动,嘴里应道:
“但是有了海图没有船还是无济于事啊!”他神色与先前一点也没有变,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卓仙衣道:“从这村子再往西走便是琼海郡的管辖区域,年初琼海郡被袭,眼下由轻车港代为管理,我们可以到稍大点的码头上去找大一点的船前去。”
“好!”胡冷蝶表示赞同,毕竟有轻车港的船王在,要一条船岂不是很方便的事么?
翟溪是琼海郡内最北端的海港,年初的海盗偷袭事件中,这里成为轻车港前来救援的前哨站。卓仙衣与胡冷蝶在港口的一家小酒馆屋檐下歇脚,卓仙衣问店家要了纸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交给胡冷蝶;
“把这个给翟溪港大管事,他会给你安排船。”
胡冷蝶看着她:“我以为你会自己去……”
卓仙衣指了指自己的样子,有点自嘲地说道:“他们只认识卓船王,不认识叫卓仙衣的女人。”
胡冷蝶明白地笑了笑,接过纸条,出门前忽然道:“我倒是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叫卓仙衣的女人。”他说完立刻就走了,留下卓仙衣愣在那里,良久……
船是琼海郡遗留下来的一艘白凤舰艇,不算大,还很破旧,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前行了整整一天,胡冷蝶忍不住了,他走到卓仙衣面前,沉声道:
“怎么了?”
卓仙衣抬头看他,神情有些奇怪:“什么怎么了?”
胡冷蝶皱眉:“什么怎么了?你从上船到现在一天了!一整天哎!一句话也不说,板着一张脸,我还在想我什么地方又得罪你了呢!”
卓仙衣一愣:“是吗?”
“是吗?你不知道自己这一整天在做什么吗?”胡冷蝶道。
“知道,开船,带你去江山岛。”她忽然避开他的目光,转而很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舵。
胡冷蝶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得道:“我不勉强你跟我去冒险,如果你不想去,只管告诉我,到了那附近给我一条备用的小船,我自己去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卓仙衣猛地抬起头,瞪着他:“你以为我不跟你说话是不想和你去救人?”
胡冷蝶被她瞪得有点不知所措,诺诺道:“不是么?你说那里如何如何凶险……”嘴里这么说着,便看到卓仙衣咧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卓仙衣笑了,酒馆里的那句话令她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变化,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莫名的乱。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当她抬起头来看到胡冷蝶关切的眼神,却发现自己的努力一点用也没有,却没有想到胡冷蝶担心的竟然是这个,于是她笑,原来不明白状况的人并不是只有自己而已!心情便又忽然好了起来。
当到江山岛附近时,卓仙衣将船抛锚在礁石群岛的外围,两个人放下备用小艇深入礁石群。此时,天已经黑了,月光下,礁石群化成黑色的影子,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奇形怪状,好像潜伏着的怪物野兽,海风在这样错综的石群中穿梭而过,发出有如鬼啸般的声音,其情其景果然十分可怖。
小船在礁石间绕着,好几次胡冷蝶都以为要撞上礁石,但都险险擦过,虽是虚惊也令他冒了一身冷汗。借着月光看卓仙衣,她神情谨慎自如,泰然自处,一根竹篙轻轻一点便化险为夷。行进多时,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眼前豁然开朗,江山岛就在眼前了。
先是看到了船,伸入海中的长桥边停泊着几艘船。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几乎每一艘船都破落不堪,卓仙衣知道这些船就是花玉潘的全部战备了,看来上次一战果然令他元气大伤,想必正是因此才急于敛财,以至于在离轻车港那么近的地方都敢动手打劫,显然是穷急了。
“我的船!”胡冷蝶在这些船中找到了自己被劫的那艘,立刻轻声叫起来。
卓仙衣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提醒他:“是你抢来的船。”
胡冷蝶被这句话一噎,瞪了她一眼,不再开口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卓仙衣问道。她指了指岸上,那里有三个人正围着一堆篝火一边吃喝一边谈天,显然是放哨的。
胡冷蝶向四周看了看,道:“我们下水。”
两个人下水,在水中推着空船往岸边游……
在岸上放哨的三个人很快便发现了海面上的异样,凭空竟然漂来一只小船,三人立刻警觉了起来,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掏出匕首,将匕首叼在嘴里,入水,朝小船游去。
游近一看,小船上居然没有人,三人不禁有点吃惊:这江山岛四面环礁,几乎就是个天然迷宫,竟然有船会漂到这里来,当真是奇怪。正想着,突然一人感觉脚下一麻,正要惊叫,被扯入水中,另两个见出意外,刚一愣神,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人跟着沉入水中。
卓仙衣掏出在白凤船上找到的一柄分水刺,潜在水里,猛地刺中一人咽喉,转过身,见胡冷蝶已拉另两人的脚直往下沉,连忙一脚蹬开那还在挣扎的家伙,并借冲力飞快地游到胡冷蝶身边,一手用力绞住其中一人的颈部,令其颈骨折断,另一手将分水刺往最后一人因惊恐而大张的嘴里一捅……无声无息间深色如烟一般的血,在月光中诡异的蔓延开。
胡冷蝶喝了几口苦咸的海水,被卓仙衣拉上岸来的时候忍不住吐得连胆汁都翻出来了,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抬起头来便看到卓仙衣一脸戏谑的笑,不禁有点恼:“笑什么?不会游泳很奇怪么?”
卓仙衣摇摇头道:“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不会水……”
胡冷蝶哼了一声道:“在我们高原别说游泳,就连喝的水都极其珍贵。”
向四周看了看,这里隔不多远便有一间小屋,想必是换岗的哨兵休息用的,两人对看一眼朝那里走去。
小屋里有两个人正在酣然大睡,正睡到香甜,便在睡梦中被卓胡二人捆成了粽子,等两人惊醒想要叫唤时,又被胡冷蝶一拳揍晕一个,另一个则吓得住了口,卓仙衣用分水刺抵着那人的右眼道:“你们一共多少人?”
那人颤着声道:“六个……三个在外面,三个在这里!”
胡冷蝶道:“还有一个呢?”
那人看了看四周,摇摇头:“不知道!大概解手了!”
正说着,门外不远处便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提着盏风灯来了,看来这个人还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因为他还在悠闲地哼着小曲儿,当走到门口时才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他晃了晃头,嘀咕一声:“刚才明明关了的……”刚说完,突然觉得门里传来一阵怪异的风声,“扑通!”似乎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他停下脚步,有点怕,举高了风灯朝门里探视,却又什么都看不到,心里更是慌,走近两步,忽然脖子上感觉到一股子凉气,吓得他顿时呆在当场。
卓仙衣用分水刺抵着这人的咽喉,胡冷蝶则顺势夺下了他的风灯,屋里有了亮光,便可看到先前那两人都被打晕在地,身上被绑得铁紧,估计就算是醒来也无所作为了。
“你们前几天劫的那条船,船上的人都关在哪里?快说!”卓仙衣低声问道。
这人眨了眨眼,很识时务地道:“在寨子下面的地牢里。”
胡冷蝶抬手要将他也打晕,这人突然道:“这岛上树林茂密,你们这样走是找不到寨子的。”
卓仙衣皱眉看他:“怎样?”
他道:“我是以前被他们掳来的船员,为了保命给他们卖命多年,已经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你们若是能带我离开这里,我便带你们去找寨子!”
卓仙衣打量着他,这人生得尖嘴猴腮,不像是个可以信任的样子,正犹豫,只听胡冷蝶道:“那好,你带路。”停了一下,又道,“你可想好了,若是中途搞什么鬼,我可不会轻饶你。”
那人感激地看了胡冷蝶一眼,也不多说,径自朝前走,领着两人去找花玉潘的大寨了。
月渐渐西沉,眼看天要亮了,这自称常田的瘦小男人带着卓仙衣和胡冷蝶在树林中东转西转,也不知走了多远。卓仙衣始终不愿意太过相信这个人,但见胡冷蝶竟然很沉得住气地跟着他走,不禁又觉得自己是否过于多疑,但终究不敢跟得太紧:她有意离常田近些,打算一旦有什么异样发生便杀了他。
终于穿过树林,见到了建筑物,这时天已微明,朦胧中可以看到那看上去像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子,村边有一片玉米地,往里看村子里的建筑都十分旧,但是并不破落,走近发现竟然还有猪圈和鸡鸭养殖场。
这么多年,卓仙衣第一次来看到自己大哥生活的地方,有意外,但又似乎本就应该如此:花玉潘并不是个昏庸无能之辈,能将这小村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很好地说明了这点。她想再近些时,常田叫住她:“不要再近了,这里到处都有暗哨,我们刚才绕了那么多路就是为了避开哨口,此刻要是惊动了他们,来个前后夹击,可就得不偿失了。”
胡冷蝶轻笑:“你放心,她知道分寸。”
卓仙衣点点头,心想这常田居然是个如此心思缜密的人,看来如能收服为己用,正是个谋士的料子,不过看来这个人才倒是给胡冷蝶抢去了,人果然是不可貌相的。
常田带着两人偷偷绕到村口,在玉米地里潜行,很快到了村子的最里层,可以看到村子里唯一一幢看起来“豪华”点的房子。
“大当家和祁老大都住在那里。”虽然不用说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幢房子的与众不同,但常田还是说了一下,“你们也看到了,守卫这么多,而且他们每两个时辰换一班,几乎无懈可击。”
胡冷蝶道:“地牢在哪里?”
常田指着前面道:“那房子下面。”
卓仙衣看了一眼道:“左边两人,右边一人,打发掉这三个人便可以过去了,我们是来救人的,不必惊动到花玉潘他们。”
胡冷蝶点点头笑道:“真要是惊动了也不怕,这里是陆地,有土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天下!”他一得意,声音便响了起来,竟然引得两名离他们最近的守卫警觉起来。
三人赶紧往玉米地里逃,卓仙衣狠狠瞪了胡冷蝶一眼:“土匪!你得意什么?”
胡冷蝶朝她傻傻地笑,常田忽然伸手从地上的一个小洞中捉出一只硕大的老鼠来,往他们刚才跑过的方向一抛,老鼠落地“叽”的一声叫,落荒而逃,被走近的守卫看到原来是只老鼠,相视一笑,回到岗位上去了。
胡冷蝶拍拍常田的肩道:“想不到你还真能干!让你看码头可真是浪费了。”
常田忽然腼腆地一笑:“急中生智罢了。”
卓仙衣微笑着看他:“多亏得你刚才这一下,我想到怎么救人了!”
鸡鸣声响起,村子里走动的人更多了。
守在大屋前的哨兵正准备吃早饭,突然看到一人跌跌撞撞,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奔过来,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还塞着一团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江山岛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一干人都有点愣,上前去扶那跑过来的人,发现竟然是在海边守船的常田。
嘴里的布被掏出来后,常田看上去十分憔悴,喘着气道:“有……有两个人闯进岛上来了!老陈他们那一班人都被他们杀了,我……我出门解个手,回来的时候他们把我这班的两个兄弟也给打晕了。他们要我带他们找到村子,我带着他们在树林子里打转,抽空子逃了……你们小心!叫其他岗上的兄弟们看紧了!”说完,眼一翻白昏死过去。
赶过来的几个守卫相互看看,七手八脚将常田抬回值班房,给他松了绑,让他躺在床上休息。接下来怎么办?祁真为人严厉,出了什么错可是要受重罚的,想到此,八个人中分出四个人赶紧去各岗报信去了,另外四个则打算去树林里搜索敌人,忽然想到如此一来大屋便没有了看守,便有一人说要留下来,常田不知怎么闭着眼说起梦话来:“兄弟们快逃!点子厉害……”显是做噩梦呢!
几个人一想,自己都已经是海盗了,从来只有变成别人的噩梦的份,竟然有人能被海盗吓得做噩梦,那一定比海盗还厉害、还可怕!只怕不好对付!便有人说:“咱们一起去吧,反正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下一班人就能到了,量那人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这么快便找到这里来!”于是四个人一起去了。
他们一走,常田翻身起来,往屋后走去。他走得飞快,到了屋后,向外侧招招手,早已潜到这里的两个人便从暗处跳了出来,地牢门洞就在常田身后了。
一群高原的强盗们几乎都绝望了,所以在看到胡冷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都哭了起来:“老大——你终于来看我们了!你放心!我们就是变成鬼了也会跟着你的!”
“鬼个头!你们咒我啊!”胡冷蝶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
群匪仔细一看,果然是活人,惊喜之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