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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舒俞背着草药篓往外走,天快亮了,在太阳完全出来之前把药草采回来是他的习惯,这样的话回来后可以把药草分类晾晒,下午可以到昨天去过的几家有病人的家中去探视一下,顺便送药过去。住在西头的祖娭婆婆的腰还在痛着吧?卢服家三岁的小子吹了冷风,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一路思想着,他匆匆地往寨子外头走。

  突然大群的鸟从树林间飞了起来,慌乱地在天空中横冲直撞,舒俞一愣,活了五十多年,这样的情景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天还没亮,鸟儿们应该都还没法子看清楚东西呢!怎么会这样成群地飞起来了?是什么把它们惊了?正思想着,一股温热的风吹了过来。不自然的热风在原本应该清静凉爽的山林出现,似乎预示着什么一般。舒俞想了想,决定逆风向前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刚走了几步,只觉地面一阵颤抖,接着一团刺眼的紫色光芒从远处出现,光团越来越大,越来越强……舒俞只觉得眼睛刺痛,连忙闭眼,但他知道迟了,热乎乎的眼泪和着鲜血溢出了紧闭的眼睑!他顾不得眼里的痛,慌忙转身想回到村寨中,至少要让大家快逃!

  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了。紫色的光团迅速扩大,而温热的风变得疯狂般灼人,地面一震后平静了片刻,但只不过一刹那的时间,大地的某处发出一声悲鸣,一股毁灭之飓风顷刻间从地底迸发出来,席卷了方圆百里之地。

  舒俞在第一时间死去了,他不知道,他心中最后顾念着的村寨以及还在那里熟睡的村民在他死后不过瞬间的时刻也一同化为了灰烬,连呼号都不曾发出。

  这就是神怒!

  黑色的雨水冲刷着地面,瑟瑟的雨声有如哀泣,空气中弥漫着焦苦的味道,黑色的水在地面上蜿蜒成一道道诡异的画面。

  “哗啦——”某处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一块碎石被拱开,他站起来,雨水污浊了他的衣衫,他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周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地方就在昨夜还是绿树成荫的林地,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青草香,而此刻,却是一望无际的荒芜。

  “啊——”凄楚的哀号声发自他身边,回过头,同样狼狈的女子跪伏在眼前的一片焦土上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哭嚎着,一瞬间,这个曾经是她生息的地方成了死地……她所忠于的民族,钟爱的乡亲从此灰飞烟灭。

  “昙华!昙华!看看我,我在这里,不要怕,你还有我……不要怕!

  对不起……”男人用力地抱着一声一声悲泣的女人,用最温柔的声音想要抚平她的伤,却无力,想死的人没有死,不想死的人却死了。是他毁了她的一切,他得不到原谅,他知道。

  “王……王上,你的眼睛!”老人颤抖着探出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燕南雨吸了口气,皱了皱眉:“我看到那紫色的光了……真漂亮。”

  他的双眼中流出两行血泪。

  “为什么我们还活着?”花慕容看着四周,惊异地说道,“还是说我们根本已经死了,这里便是地狱?”

  “哎呀,原来你们都没死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幸存呢!”卫幽懒洋洋的声音里也多了一分激动。

  卓仙衣看了看面前这些人,和花慕容一样疑惑,为什么他们这些在爆炸中心的人反而都没有事呢?而燕南雨的眼则是因为太长久没有见过天光才受了伤,并不是冥花所致啊!但这是为什么呢?胸口一阵炽热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快意识到是那个水晶护身符!是那个人给的……他一边思想着一边飞快地将护身符掏出来,水晶的颜色变成血一般的红,淡淡的红光正在逐渐退去。

  难道是它的作用?卓仙衣暗暗想道。再没有其他的解释了!胡冷蝶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而这么小的一块东西竟然可以抵抗神怒的威力?他却为什么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自己?这些疑问突然涌上心头,更乱了……抬头,看着眼前满目疮痍心里又不禁惨然,想到不久前这里还是个宁静祥和的小山寨,而此刻却什么都没有了……这就是冥花?

  父亲与恩师所造就的竟然是如此一个惊人的恶魔?这一切却是为了什么?

  权力?领地?财富?

  燕南雨伸出手,他确信手已经放在眼前,可是眼里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没有一丝光明,苦笑一声,他幽幽地说道:“金绍堂,郁金香王朝如今就像我眼前这片黑暗一样,万劫不复了,你还要执著么?”

  金绍堂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曲膝跪倒:“就算没有王座金尊,金氏也世代都是燕氏的臣子,请主上恩准金绍堂追随!”

  燕南雨“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真是顽固啊,好罢,随你吧。”他抬手,金绍堂护着他年轻的主人缓缓离开,在苍茫的废土上很快变成一抹淡淡的身影,没有人追赶他们。

  正在为郁金香王朝未知的命运唏嘘的时候,那边又传来昙华神经质的尖叫声:“不要过来!”她不知道怎么挣脱了狄飞的拥抱,颤抖着后退,满面的凄楚。

  “昙华……”狄飞惊慌失措地看着她,想上前却见她霍然转身,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抵着自己的咽喉,凄厉地哭叫:

  “不要过来!你……你这个凶手!说什么赐婚……说什么要带我的族人回高原王都生活,都是假的!你早就预谋灭了黑狐族了罢?”

  狄飞摇头急切地说道:“不是的!你听我说……”

  昙华抢白道:“说什么?说你已经得逞?我的山寨,我的族人,我的家……这一切都已经在你手中毁了,你还要说什么?”她突然惨笑一声,“如今黑狐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说完手一用力便想自尽,银钗在她的颈中染上红晕的那一瞬间,一个身影闪了过去,“啪”

  的一声闷响,昙华身形一软,瘫倒下去……落在花慕容臂弯中。

  “昙华——”狄飞想要扑上去的时候这一切却已经结束了,不禁呆在当场。

  花慕容看看昙华,只在颈侧划了一条细细的伤口:“她没事。”他告诉狄飞。

  狄飞松了一口气,走近昙华,将她抱起,看了剩下的三人一眼,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这样好吗?”卫幽问道。

  卓仙衣叹了口气,谁都看得出狄飞对昙华的心意,只是要让昙华接受这份心意恐怕狄飞得花上一生的时间罢……

  “这样就好了……”花慕容看着远处渐渐缩小的身影,语声中有说不尽的倦意,“不要再有人死了。”

  卫幽笑笑:“是啊。”停了一下,又道,“江阴白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

  “你将他杀了?”他问道。

  卫幽淡淡笑道:“如今玄黄令已在你手中,江阴白也已死,你就是玄黄教的教主了,做你想做的事吧。”

  花慕容皱眉:“为什么你自己不坐上位?”

  “玄黄教初立,隐形使所司之职便是监督教主,如有失职则令其改,不改则废。除此以外无其他任何权利,如此有趣的位子哪里是教主之位可比得上的?”卫幽仍是淡笑,然而语声中多了一分难得的严厉。

  走出这片焦土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雨水渐渐转清,开始刷洗地面。没有走得更快,并不是他们办不到,只是这沉重的心情令得他们无法展动身形。

  “从这里北上,铁沙岭下有个小石城,天黑前我们应该可以到达那里。”卫幽说道。

  卓仙衣没有说话,心里还在为慕容欺骗自己而耿耿于怀,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花慕容频频朝自己看,眼光中多是担忧的神色,然而,她却无法让自己平息心中的郁闷。

  走出所剩无几的树林,植被越来越矮小,最终是一片黄土坡地。小石城那与黄土浑然一色的城墙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时候令气氛稍有了一些好转,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令这三个刚刚从死地里走出来的人心情为之一振。

  这里是东南向西,进入高原王城的要道,由于再往北就是铁沙岭,而那里正是高原大盗的老巢,所以商旅在天黑前都会在小石城落脚,等第二天天明再继续赶路。进入小城可以看到与丝南全然不同的景致:平顶的石质矮屋敦实而牢固地抵挡着风沙,来往的人也是哪里的都有,在这里黄色、白色皮肤的人相互擦肩而过,谁都不会觉得惊讶,黑瞳、蓝瞳、绿瞳里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风景,文化在这里融合为生活。

  走进一家名叫伊撒的客栈,金发蓝眼的老板几乎是惊讶地看着这三个狼狈不堪却出手阔绰的客人:“客人是从黑湖那里来的?真主啊!那里竟然还有活着的人么?”

  原来外人把黑狐族所在的那块地方以那里的湖为名称之为“黑湖”,卓仙衣等人心里不由又沉重了起来,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黑湖也早被冥花发出的那股狂热给蒸干了啊!

  “唉!一定是他们相信魔鬼,惹怒了神,所以才有今天这样的报应!”

  说着一口流利官话的西域老板皱着眉头说,“神迹发生前曾有人看到他们那里的山林里到处闪着鬼火!满山都是!虽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鬼火,可是昨天夜里特别多!”

  三个人闷着,都不由觉得心里发苦:外面的人不知道,那是因为黑狐族在庆祝自己的节日而举行的游山活动,而昨夜他们更在为得回了守护之剑而欢欣不已……

  “出门右转就是个天然温泉,客官们可以去那里泡一泡,袪祛寒。”老板注意到客人的意兴阑珊,也识趣地不再多话,引着客人们到房间后便自离开了。

  门轻轻地关上,卫幽先说话了:“这里的温泉颇有名,一起去泡泡?”

  一路淋着雨走来,三人早已湿透。

  卓仙衣仍是不开口,看不出她是在生气还是在想事,再看看花慕容也没有要跟自己一路的意思,算是讨了个没趣。好在他从来不在意这些,拨拉了一下身上的湿衣服,笑道:“那我先去啦。”说完便出屋去了,不一会儿传来他问老板借盆的声音。

  房间里沉沉的,两个人各处一角,慢慢地整理思绪。

  花慕容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要气到几时?堂堂船王为了这种事生这么久的气也太没魄力了……”

  “这种事?黑狐族被灭族,死了那么多人!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我们出手更早一些……”她突然住了口,充满血丝的眼瞪着面前的人,迎上一双沉痛的眼,“对不起……”低下头,一股热流涌出眼眶。

  “仙衣……”花慕容的手轻轻地扶着她,“这不是你的错。”

  当卫幽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了些微妙的转变,是怎样的变化他并不知道,不过显然是往他所希望的那方面发展的,于是他笑了。

  休息了一夜之后,卓仙衣发现自己再一次被耍了……花慕容走了,偷走了他的护身符。看着空空的床褥和桌上的一纸留言,他终于火冒三丈。

  留言是这样写的:“我走了,后会有期。”

  卫幽在一旁故作伤心地说道:“他竟然没有带上我……”

  “你究竟是谁的属下?”卓仙衣道。

  卫幽一脸为难:“哎呀,身兼二职是件颇令人头痛的事呢……”逃避问题似乎是他的强项。

  卓仙衣哼了一声,卫幽笑道:“你要捉拿逃妾,我要找回我的教主,我们还是有共同目标的。”

  卓仙衣看看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雨已经停了,大西北的初夏烈日犹如吝啬鬼一般将地上的水分尽数收了回去,北上的大道在午时少有人烟,旅人们都知道避过这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再上路。而此刻却有人在大道上走着,是走着,这人没有骑马,甚至连头骡子都没有,真真地用两只脚踩着发烫的黄土,走的速度还不慢,活似有人在背后追他似的。

  展开刚才在驿站问到的地图看了一下,他微微笑了,上面显示再过不远便有一个绿洲,那里有个水源。舔了一下几乎干裂的嘴唇,脚步无意中更快了些。

  这个绿洲被沿途的商旅称之为“翡翠明珠”,绕着整个绿洲走上一圈也用不了三个时辰,供养着这片绿色小林地的是它中央的一池碧绿湖水。

  这个赶路的人到了这里才终于停下来,喝一口甘甜的湖水,掬起水清洗了一下早已布满风尘的脸,整顿到最舒服的状态时终于嘘了口气,放松全身躺倒在青草地上闭目休息,此时的日头也似乎温柔了起来。

  “为什么?”一个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发话的人显然近在咫尺。

  “哎呀!”他吓了一大跳,弹起身来。

  于是花慕容便看到了卓仙衣,站在他身前。

  花慕容定下心神来叹了口气:“你终于还是追来了……”

  卓仙衣坐在他身旁:“为什么?你跟着我从丝南到这里,这一路上你有的是机会离开……还有,为什么偏偏偷走了那个护身符?”

  花慕容脸色微微有些改变,冷冷道:“我原本就不是为了跟着你才来的。”

  卓仙衣一愣:“那么……”

  花慕容淡淡地苦笑了一声:“是为了它。”他亮出那块水晶护符,看着卓仙衣不解的表情,不由得有点惊异,“看来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有什么用。”

  “我的确不知道。”卓仙衣轻叹,胡冷蝶将这护符给她之后立刻就离开了……

  花慕容没有说话,他摊开另一只手,掌中是另一块水晶护符,卓仙衣开始有点明白,一眼就能看出这两块水晶护符本是同一块的两个部分。

  “你和胡冷蝶是兄弟?”他这样猜想。

  花慕容摇摇头:“我跟他没有一点血亲关系。”想了想,他决定说点什么来解释这一切,“你应该已经知道黑狐族有明圣司和暗圣司两名祭司了吧,荣兰只知道她们是黑狐族宗教的祭司,却不知道,她们同时还是‘神怒’的守护者,‘神怒’的制作图就由她们守护着,这件事,就连高原王也不知道。郁金香王朝殒灭后,明圣司与暗圣司为了不让‘神怒’的制作图被夺,将制作图分成了两部分,各自携带一部分,这件事连长老们都不知道。胡姬带着其中的一部分嫁进了高原皇宫,暗圣司则……”他抬起头看向卓仙衣,眼眶竟然有些红。

  卓仙衣也在看着他,做梦也想不到会遇到的人竟然就在眼前:“你是沅姨的儿子?我的弟弟?”

  花慕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被捡回玄黄教时这块水晶护符就放在我的襁褓之中,我也是借这块水晶护符才调查到自己的身世。”

  “你早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也早知道我们是至亲手足,却不认我?还骗我,偷我的东西!”卓仙衣瞪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你懂什么呢?你从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这十八年来顺顺当当地长大,继承轻车港……可是我呢?我有什么?我在玄黄教是怎么长大的你知道么?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这也叫至亲手足么?”花慕容淡淡地问,不见激动,只是一句一句地问着,眼神越来越深沉。

  卓仙衣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问题,她一个也回答不了……花家欠着这个孩子十八年的关爱,她还不了。

  “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我就决心一定要做一番比轻车港更大的事业,让花群英知道他犯了个多大的错误!李夜氓只看过半份制作图就能做出如此威力的冥花,而我只要聚齐了制作图便可以造出真正的‘神怒’!”

  “‘神怒’之源已被毁,你没有材料,有制作图也是枉然。”卓仙衣冷冷地提醒他。

  花慕容笑了笑:“你可知道这护符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卓仙衣张了张口,又闭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猜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可能。花慕容点点头:“这种水晶是自天外落下的陨石中找到的,它从远古时便落在黑狐族的领地中,被黑狐族人当做神的恩赐所供奉,后来被郁金香王朝的工匠发现,他们在陨石落下的坑中发现那里的黑土在某种情况下能放出极强的热与光,只要一点点就能摧毁一座城市!于是他们用这种黑土制造了‘神怒’……但其实并不是黑土本身有这种异能,而是那块因为落地碎成无数陨石碎片粉末混在黑土中才令这些黑土有了如此威力!黑狐族人一开始非常害怕,但后来却发现无论郁金香王朝如何炸毁周遭的一切,唯有自己的村寨平安无事,因为他们供奉着那块陨石中最大的一块残片,‘神怒’来自这块陨石,因此它不会伤害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得以平安无事!它是护身符……但同时,它也就是冥花!”他看了看手中的护符,“神魔其实只在一线间。”

  卓仙衣淡淡道:“这一路上,你其实有很多机会偷它……为什么一直没动手?为什么等到现在?”

  花慕容怔了怔,幽幽道:“我不知道,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你信任我,而我喜欢被你信任……”他笑了一下,“也许我终究还是把你当自己的兄弟了……我恨花群英,但是,我喜欢你。”

  卓仙衣道:“是么?”心里像是忽然注入了一股暖流,想要从眼睛里涌出来。

  “是的,我很喜欢你,你聪明,有胆色,有干劲……我曾想就这样跟在你身边,可是如果只是这样,我就要永远仰视着你。我不要这样!在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与你一样出色,那个人一定要是我,所以我还是决定拿走它。”花慕容慢慢地说。

  “你做这些难道是为了我?真是荒唐!”卓仙衣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他却是一脸认真。

  花慕容淡淡地看她:“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荒唐,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玄黄教势力凌驾于华海东西所有势力之上。”

  卓仙衣叹了口气:“那又如何?有钱,有势力,所有的人都怕你,这样就能令你快乐?”

  花慕容想了想,道:“我还没有做到那一步,快不快乐都只是猜想罢了,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去这样努力,那我是一定不会快乐的。”

  卓仙衣看着他,审视他的眼,终于笑了:“话是这么说,但你自认为能从我手中逃脱么?”

  花慕容笑着靠近她,忽然道:“那倒不一定,你师承李夜氓,武学内功之类的造诣自然比我高深,但是,要说应变灵活,就不一定了,你……”他说到一半,突然,头一栽,向卓仙衣怀里倒下去,卓仙衣一愣叫道:“你做什么?”往后一退,花慕容便倒在草地上了,不但倒下,他的身体痛苦地蜷曲在一起一阵阵地颤抖着。

  “啊!痛……”他似乎忍受不住这痛苦呻吟起来。

  这样的变故真是卓仙衣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看上去似乎是中毒了……

  可是,怎么可能?等等,这家伙聪明绝顶,天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想到这里她笑了一下道:“你这套把戏骗不了我的!”

  花慕容抬起头,嘴角已经溢出鲜血,神情凄楚地看着她:“你,你自然是不会再信我了……可是,可是我有话一定要对你说……我……其实……冥花……啊!”他竟然已经痛苦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卓仙衣看着他,心情复杂,听他的话中所说似乎与冥花有关,要不要再信他一次呢?再看他痛苦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做戏,心有不忍,上前道:

  “你说吧……”

  “我……对不起你……其实,其实一直以来我都骗了你……”等他说完这句话,卓仙衣才想到不对劲却为时已晚,只觉颈部一麻,整个人都软了,瘫倒在地。

  此刻花慕容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了,笑吟吟地一手托起卓仙衣道:“要怪就怪你太相信我了吧,对了,身为轻车港船王,你一定有通行各大关卡的通行令吧……哎哟,果然有呢!我就不客气啦!”一边说一边在卓仙衣的身上搜索,当真取了她的通行令。

  卓仙衣这一气可不轻,忍不住骂道:“你这个混蛋!”可惜家教太好,她再也骂不出更难听的话来了……而这对于花慕容则是不痛不痒,笑道:

  “你且慢慢骂。”他一边说手还一边没闲着,不知从哪里扯出一根红色的丝线来,“这个呢叫做断肠丝,是冰川雪蛛所吐的丝,利刃难断。”说着话,东绕绕西绕绕竟将卓仙衣双手后缚在水池旁的一棵树上了,“喏,我一共打了四十个活结,你就慢慢耐心地解吧,不要想着用武器割它,哦,对了,你的双手给缚着呢……呵呵!不好意思,我走了啊!”说完,挥挥手当真转身离开了。

  花慕容一边走一边笑,卓仙衣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她很聪明,只可惜缺少江湖经验,那四十个结可够她忙上一阵子的了,想到这里,花慕容不禁更笑不可抑。于是接下来便怪不得他几乎吓得跳起来了……还没走出绿洲便看到卓仙衣笑吟吟的脸,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啊!她怎么可能这么快……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卓仙衣的笑容看在花慕容的眼里有几分凶狠,她果然生气了……他想道。

  “抱歉不能如你所愿了,恰巧我这里有天下间最坚硬的金刚石,便是断肠丝也不过尔尔。”她抬起手,右手中指上套着一只镶着金刚石的指环,而她的手腕上则有着被硬丝勒出来的丝丝血痕,显然就算是用金刚石割开了断肠丝也还是受了皮肉之苦,不过看她的表情,能这么快逮住花慕容让她颇得意,并没有多少痛楚的表情流露出来。

  花慕容瞪着她一副见了鬼一般的样子:“你……”

  卓仙衣笑笑:“你还要耍什么花招?”

  “你……身后飞来几支箭……”

  “我不会相信你了……”

  “是真的,不骗你……”

  “你说什……呀!”话没说完,她听到身后“嘶嘶”的风声,心知不对,一翻身就近跃入湖水中,心里暗骂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竟然让他就这样错过了抓花慕容的机会,花慕容则是趁机溜之大吉了。

  “是那个人么?”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

  “应该就是他了,伊撒说的那人样貌跟大哥形容的大致一样。”一个阴森单薄的声音回答道。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两匹高头大马,而骑在马上的人却颇不搭调:一个是看来不过十一二岁的童子,身后背着一张跟他人差不多高的弓,看来刚才的箭竟然是他射的了;另一个则是一个精瘦的书生,只是他一脸戾气,并没有书生应有的柔和迂腐,眼露凶光一看便知非善类。

  两人看着还在泛着水花的湖面,等了这许久,还没有人上来,一个人能在水里闭这么久的气么?两人对看一眼,书生阴阴一笑:“不会是已经溺死了吧?”

  那童子有点惋惜地看着水面道:“不会吧?我还没看清他的样子……

  听老大说是个美少年呢!”

  “桂保,老狼,你们都别动手,那个人是我的!”嘹亮的声音随着悦耳的马蹄声一路传来,黑色火焰般的人和马飞快地奔进绿洲里。

  “好的老大,不过他掉进去了,到现在还没上来呢!”这个名叫桂保的童子指着湖水说道。

  男人看了湖水一眼想了想,回头道:“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天大地大,老大最大……应了一声,调转马头离开了。走了不远便听到绿洲里有扑腾水的声音,桂保不由有点担心:“狼书生,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狼书生道:“放心,我们老大上得天下得地,没什么他处理不了的,他说叫我们走,就听他的罢。”

  于是二人便走远了。

  而这边的绿洲里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男人见那二人走远,看着已然平静的湖水笑道:“好啦,你就出来吧,现在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又道,“出来吧,你堂堂女船王还会在水里淹死不成?你给我出来!上次打花我的脸、在海上淹我、还绑架了我的副手老童的事我要和你一并算过!”

  叫了半天却不见回音,他心里有些急了,正常人能在水里呆这么久不出来呼吸么?他就是船王也只是个人哪!难不成在水里发生什么意外?想到此不由走近水边,想下水又踌躇,他不会水啊……正想着只听“哗啦”

  一声,水面没来由地掀起一股巨浪,他连想都来不及想便被卷下了水……

  水中睁开眼便看到卓仙衣那张带着愤怒的脸,这张有着鲜活表情的脸让他心里一定,随之想到……哎呀!我不会水来着——卓仙衣潜在水底本只是想等来人离开后出水,孤身一人,他并不想招惹高原上的盗匪,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他!想到因为他被花慕容定然脱身,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掀起一个浪头将他拉下水,存心想活活闷死他算了,可到了水里,见他并不挣扎,看了自己一眼脸上居然还泛出一丝笑来,不觉心头一动,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涌上心头,连忙放了手,独自上岸去了。

  所幸水不算太深,刚好够他在水里扑腾的,于是便只见他在水里可怜地挣扎,大叫:“救命……我不会水!臭婆娘!快来救我!”当然间或还有咕噜噜的喝水声……

  卓仙衣看他那样子,不禁笑道:“胡冷蝶,你只管骂,臭婆娘是绝对不会下水来救你的,你可知你刚才放走了什么人?他身上可带着足以将这儿方圆百里夷为平地的东西!你却将他放走了,淹死你也不足惜!”

  也许是喝了太多的水,胡冷蝶渐渐觉得身子更沉重了,只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么严重……”没说完,人便当真往湖里沉了下去。

  卓仙衣眼看他沉了下去又不忍起来,于是只得骂道:“当真应该淹死你才对!”口中这么说,人却下水将胡冷蝶拖了上来。

  “阿嚏!”胡冷蝶打了第十六个喷嚏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面的人,真是不公平,同样刚从水里出来,凭什么她便像没事人一样?

  卓仙衣冷冷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拨弄火堆,借着火取暖,身上的衣服没有干透,潮潮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伸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再看胡冷蝶一眼,倒了一杯递给他。

  胡冷蝶接过酒一口干下去,看着手中的杯子想想不对:“你哪里来的酒?”

  卓仙衣懒得理他,指了指从刚才就一直乖乖地站在水边等着主人的黑马。胡冷蝶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是我的酒!”原来这竟然是他自己平时为防在外过夜而带着取暖的烧酒……

  卓仙衣瞪回他,吼道:“你现下人都在我手中,酒难道还不能给我喝么?”

  胡冷蝶皱眉,不好说话,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刚刚救了他一命,只得道:“再给我一杯。”

  “哪里有那么多?”卓仙衣斜眼看他。

  “不可能,我明明带了满满一壶。”他说。

  “有一壶?”她伸出手,将手中拎着的酒瓶倒过来,瓶口朝下,什么也没有倒出来。“没了……哪里有一壶?”她嘟囔。

  胡冷蝶惊讶地看着她:“你全喝了?刚刚……”

  她点点头:“最后一杯,我算对你不错了。”

  胡冷蝶“噌”的一下跳起来指着卓仙衣的鼻子叫道:“女人!你不要太过分……”

  卓仙衣也叫了起来:“不许叫我女人!”

  两人瞪着彼此,僵持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和便要大打出手的架式,良久,谁也没有先动手,就在这时——“阿……阿嚏!”胡冷蝶打出了他的第十七个喷嚏,也打破了这沉闷的僵局,天看上去快要黑了,这高原的野外可不是露宿的好地方……熟知高原气候的他深知这一点。看了看卓仙衣,道:“好罢,我道歉,坏了你的大事,大不了我帮你把他找回来将功补过总成了吧?”

  卓仙衣哼了一声,心里虽然谈不上真的气到哪里去,却是放不下矜持来搭理他的。胡冷蝶道:“天快黑了,过一会儿会冷得你哭,你要是不想被冻死最好跟我来。”

  卓仙衣看看他:“去哪里?”

  胡冷蝶翻身上马,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激动:“去个有好酒给我们暖身子的地方!”打马前行,绕了个小圈,折回来探臂搂起卓仙衣,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坐着,吆喝一声策马狂奔起来。

  卓仙衣见他上马前行,身形英挺轻灵,心里正暗自叫好,只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他抱起来,此刻坐在他身前,两个人前所未有的接近,一股不知道是马儿身上还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陌生的味道一股脑充斥了她所有的感知,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刺激感让她放声尖叫起来:“疯子!放开我——你这强盗!要带我到哪里去!”

  胡冷蝶放声大笑:“别叫了!黑子就是喜欢这样疯跑,你越是怕,它越是高兴呢!”

  卓仙衣只得闭了嘴,让身心去适应这激烈的韵律,过了一会儿道: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胡冷蝶一抬下巴:“就快到了!看,飞驼军大营!”

  “你疯啦——”她忍不住再次大叫起来,她当然没有忘记胡冷蝶曾被狄飞追杀的事,更何况,狄飞此次与金绍堂的交易谈不上成功,又加上昙华此刻的情况,他心情多半好不到哪儿去,胡冷蝶这样疯闯进去无异于送死啊!

  胡冷蝶一脸狂妄地笑道:“放心!狄飞不是个小气的人!那点小酒他不会在乎的!”

  飞驼军营里一片死气沉沉,虽然平素狄飞并不算是个严厉的上司,心情好时也与大家一同喝喝酒划划拳,但是这几天所有的人都知道,不要去招惹他们的统领大人为好,所以大家都按部就班地上岗下岗,换班休息,气氛压抑得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眼看着天已经尽黑,这一天又要过去了,大家伙的心里指望着明天狄飞的心情能好点,这样顺带也让他们心情好点儿,正在这么想着,只见远处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腾着一团灰黄的尘雾越来越近,随着也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哎?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啊?”

  “这……莫不是黑子和那家伙来了?”

  “真是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老天还嫌我们没被统领折腾够么?怎么又把这个煞星给弄来了!”

  “快!快去告诉统领!”

  营地里乱成一片,很快便有人跑到内帐报给狄飞知道去了。

  胡冷蝶还没进门便大叫道:“狄飞!给我一坛烧刀子!”他竟然这样大大咧咧地在营门口吼了起来。

  卓仙衣瞪着他像瞪着个傻子,可万没想到只听营楼里隐隐传来一声:

  “拿去!”就见一物自营楼中飞旋而至,近了细看竟然是一只未开泥封的酒坛,看那陈旧的封纸显然是陈年醇酿。飞来的速度并不快但酒坛飞旋,若不是投掷者有着极深厚的内力是绝难把握得如此稳定的,想要将这酒坛完好地接下来又是谈何容易?

  胡冷蝶大吼一声:“谢啦!”声音如闷雷,震得卓仙衣耳鼓生疼,显然这声音能让营楼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而他的扬手,手掌迎着风声一转,酒坛在他手中滴溜溜的悬空转个不停,速度越来越慢,直至最终停下来。

  这一来一往双方都露了一手不凡的功夫,然而谁也没有得色,胡冷蝶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捧着酒坛,吸了口气笑道:“你看,狄飞还是很大方的,这酒香啊……你闻闻!”

  卓仙衣没有说话,这一来一往正让他莫名所以,这胡冷蝶与狄飞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堂堂一个飞驼军统领却对区区一个强盗头子这般放纵?而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一副死敌的样子呢!

  又是一阵狂奔,终于渐渐慢了下来,远处昏暗中泛着点点的光,分不清是天上的星星还是人间的灯火。

  胡冷蝶吸了口气,空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日间的灼热在此刻是再也感觉不到半分。忽然发现身前的人儿居然从刚才就静静地伏在马背上,一声不响,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不反抗了?”他调侃道。

  “酒。”她伸手半夺的架式将酒坛揽在怀里,也不再管泥灰是否沾染在身上,略一用力,酒坛上的泥封便脱落了下来,掀开泥封下的油纸,原本淡淡的酒香便如早已盛满了酒坛再也容不下了一般涌溢了出来,趁着鼻息流入身体里,诱惑着好酒的人深深的一叹,“好酒。”一仰脖,“咚咚咚”

  灌下三大口,还未尽兴,刚要再饮,身后的人受不了了。

  胡冷蝶挡住她欲抬的手,皱眉道:“这可是高原的特醇佳酿,这样喝可是要醉的。”

  卓仙衣看他一眼,不理会他,待要再喝却是手一轻,酒坛已经到了胡冷蝶手中,高高地举起来令她怎么也够不着。

  “能解闷的难道只有酒?”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倔强却又无奈的人儿道。

  卓仙衣够了几下却是无奈怎么也够不着,终于气馁地放下手来,不理他。两人一骑在渐渐失去阳光的沙漠中行走着。

  “去哪里?”

  “息驼镇,你先在那里休息,我替你去找你要抓的那个人。”

  “哦……”

  “喂。”

  “……”

  “喂!不要睡觉!会冻死的!”

  “……”

  胡冷蝶看着已经不胜酒力睡倒在自己怀里的女人,无奈地笑笑,催动黑马令它放慢脚步,怕惊醒她。

  卓仙衣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已经在小镇的一家客栈,走出客房,便遇到了来送热水的小二,热情的男孩告诉他,他的朋友为他付了房钱后就走了。他走下楼便看到了熟人——卫幽。

  自小石城之后,卓仙衣与卫幽便分道而行,虽然目标都是找寻花慕容的下落,但是卫幽却提出说两个人都朝一个方向找,成与不成的机会都只有一半,若是两人分开了找,机会却是要比朝一个方向找要多一些的了。

  卓仙衣一来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二来也不太相信卫幽会当真助自己找寻花慕容,毕竟他已经承认了花慕容是玄黄教主的身份,他们倒是一路人了,故此便同意了。至于之后被卓仙衣找到了花慕容却是件颇巧合的事了,倒并不是卓仙衣未卜先知。

  卫幽这时正坐在客栈里的一张桌旁吃喝,一抬头便看见了卓仙衣,连忙站起来笑道:“原来是主子到了,怎样?找到慕容了么?”

  他这一提,卓仙衣又想起花慕容来,心情不免又低落起来,淡淡道:

  “没有。”

  卫幽微笑着打量着卓仙衣,一双似乎淡然惺松的眼好像透过他的眼看到心里,也没有多问,悠悠地道:“哦。”

  镇子里传来喧哗声,还夹杂着炮竹声,似乎在庆祝着什么……

  卫幽道:“属下早到了几天,这几日镇子上正有件大喜事呢,所以镇子里的人都在为这事儿庆祝,闹腾了好几天了。”

  “哦……”卓仙衣状似无意地应了一声,但是想到这事能引得卫幽注意,又特地说给自己听,多半是与此行有关的事,心里是注意着听卫幽的下文的。

  “这个镇子名叫息驼,当然,息驼镇本身并没什么名气,只不过它这里出了一个名人,令这镇子的人都引以为傲。”卫幽倚到窗旁看着外面的人们,“这个名人呢就是当今高原王手下第一大将,飞驼军统领狄飞。”

  卓仙衣一愣,原来这里竟然是狄飞的家乡。

  卫幽接着道:“这几天狄家传出这个狄大将军要娶妻的消息,大家都在为他庆祝呢,据说新娘已经住进了狄府了,只等狄将军回来成亲啦!”

  卓仙衣再是一愣:“成亲?难道是……”

  卫幽叹道:“是啊,而且还是高原王亲自赐婚……只不过,这位昙华姑娘么……我原本以为她属意的人应该是主子您才对呀。”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看向卓仙衣。

  卓仙衣并没有在意卫幽的调侃,心里只想着昙华,黑狐族尽灭,她本应该恨透了狄飞才对啊!怎么可能短短几日便答应了婚事?

  卫幽又道:“说起来,虽然不是亲生,她们母女俩的经历却当真相似得很哪!都曾发誓终生不嫁,却又不得不嫁了……呵!”这句话却似是他自言自语地说给自己听的。

  “终生不嫁?”卓仙衣问道。

  “原本黑狐族的女祭司就有不成文的规矩,侍奉神以后便不再嫁人,但并不强迫,只有当年胡姬曾向神祇发誓永不嫁人,结果却为了救一族渡厄嫁给了高原王,嫁虽是嫁了,却是没有享受一天快乐,只十年就抑郁而终,她的义女接任祭司之职时曾感慨义母的遭遇,说为了完成义母不嫁的心愿也发誓不嫁,可结果……也还是嫁了,唉!”他说起这些往事也不禁唏嘘不已,“对了,我曾说过胡姬与高原王生有一子呢!如今的高原王楚随风乃是先王与罗兰夫人所生,其实在他之上还有胡姬所生的一个皇子,只是后来这位大皇子好像逃离了王宫,如今还下落不明呢。”

  卓仙衣一愣,早就听说胡姬为高原王生有一子,慕容手中的是暗圣司叶沅的半块护符,自己的那半块当然是明圣司的了!而这正是胡冷蝶给的……难道说……

  按照习俗,新娘要在婚礼前夜为夫家的先人献舞祈福,狄飞在朝位高权重,所以不仅是镇上的人,他的喜事引得同事的官员、周遭的领主,好的不好的,有所求、无所求的来了许多,这个小镇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好在花慕容只是拿走了各地的通行令,卓仙衣还能借着一块轻车港的符令带着卫幽混进狄飞的将军府,颇意外的,将军府并没有卓仙衣想象中来得奢华,工整朴实中显出几分威严,看来狄飞在为官上倒是个颇正直的人。

  堆如小山的贺礼被分成八大排放在将军府中庭的小校场,这里原是狄飞平日里会友论剑的地方,宽敞得很,此刻却被堆得只留出一条刚好够并排走两人的道路来,边上是早已放满了。

  卓仙衣状似无意地在这礼品间走过,看着这满地的礼品不禁也惊叹不已,这些礼物不单有高原王朝的各阶官员、领主,还有各地的帮会门派,看来此人交游也颇广泛。

  这时卫幽凑过来道:“听他们下人说,狄飞此刻正在后院里陪着新娘子呢。”他随卓仙衣来,却是以下人的身份从偏门进来的,所以此时才到。

  “哦……”卓仙衣此时心情很复杂,虽然来了,却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能做什么,狄飞对昙华的感情他是知道的,只是昙华此刻的心是怎样想的却是谁也不知道的,那么自己在这当中又担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将军府深深的后院里有一个人也正在长叹……

  青丝如黑色瀑布般细细潺潺地流经耳后,细颈,柔肩,一根坠着红宝石的黄金额饰穿梭在青丝间,红色的宝石映耀着点点阳光如闪着刺目的光芒。双耳坠着镶着同样的红宝石泪型黄金耳饰,颈间金玉交织的护颈垂着缕缕金丝奢华无比,护臂是镶着青乌石的与护颈、耳坠、额饰同样款式的黄金环,手腕、足踝上也是同样款式的金丝环,一环又一环的各套了四五个环。这全套嫁饰是高原王亲自点选订做了赐给未来的飞驼军统领夫人的,出自极西的稀金氏族最好的金艺师之手,可谓世上无双的一套金饰了。

  狄飞看着眼前的美人,不禁长长一叹,黄金再是明亮也掩不过她的姿色,宝石再是清纯也靓不过她的双眸。然而,她的眼里却没有自己……任由奴婢为她梳理打扮着,只如一尊美丽的人偶,美丽得令他心疼。

  回到将军府后,尽心地陪着她,焦急地等着她从昏睡中醒来,可是醒过来的她犹如受惊了的小鹿见了谁都惊叫痛哭,他无法靠近她,只得独自回到飞驼军惶惶度日。

  再次回来,是因为王上的一纸圣谕,说高原王朝的方士已经为他的婚期择定了吉日,王上恩准他在吉日成婚……苦笑,吉日?是谁的吉日呢?

  王命难违,他回来,甚至不敢进她的房间,只在门外诺诺地说了婚期,只是万没想到她竟然在沉默到他几乎绝望的时候轻轻地应允了,那一瞬间狄飞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很快,他知道了,允婚只是她的报复,是的,他可以得到她了,但是,她不会哭,不会笑,冷冷地接受他的拥抱。她不说,却用一举一动告诉他:狄飞,你什么都不会得到!你,不值得原谅,永不原谅!

  直至此刻,她依然冷得有如一尊冰雕,目光即使是从他身上滑过也绝不留恋,这一切令他心痛得发狂,然而却只能无奈地接受,只因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爱这个女人,就像他也清楚地知道恰恰是自己毁了她的家园……

  梳妆已经结束,奴婢悄悄地退了下去。

  清了清喉咙,“昙华……”狄飞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可怜。

  “什么事?”她回应道,平淡得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令狄飞心再一次地痛了起来。

  “过了今天,我们就要是夫妻了,难道我们就这样相处一生么?昙华,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害死了你的族人,但我也想要你知道,我是爱着你的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鼓足了勇气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希望换回心上人的一次回眸。

  然而……

  昙华动也不曾动一下,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声:“哦。”

  狄飞胸口一闷,想不到她竟然只是如此轻易地回应了自己这样一个字,他倒宁愿被她指着鼻子痛骂一顿,也好过这冰冷的应付。

  忽然有下人进来,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大人。”狄飞示意他走近,他走过来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后,躬身退了出去。而这短短的几句话让狄飞动色了,转而看了看昙华,皱了眉。

  “卓船王来了。”他说道。

  昙华没有动,但眼中却微微有东西闪烁了起来,这点微小的变化看在狄飞的眼里却是有如刀割,他强按下心头的怒火道:“他和他的随从此刻就在中庭里。”

  昙华轻笑了一声:“他来又如何?”

  狄飞伤心地看着她:“你在这将军府这么多天,都不曾笑过……如今他来了,你却笑了,这还叫我如何?昙华,你当真要伤透我的心么?”

  昙华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原来在将军面前是笑不得的。”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狄飞被她不愠不火的语调弄得急了,激动地叫了起来。然而这对昙华却似乎没有一点影响。

  她仍旧淡淡道:“将军尽可放心,昙华既然应允了这门婚事就不会再有非分之想,廉耻之心昙华还是有的。”

  狄飞摇头:“我要的不只是这个。”

  昙华淡笑:“昙华已然是将军的囊中之物了,将军还要什么呢?”

  “你的心!我要你将你的心交给我,就如,就如我已将我的心完全交给你一样!”

  “世事总难全,将军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不要再奢求了罢,昙华的心早已随族人死去了。”她说完闭上眼,示意这段对话已经结束了,而狄飞瞪着眼前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心如刀绞。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天黑观礼?”卫幽道。

  “嗯。”卓仙衣随意地应了一声,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花慕容会不会来呢?狄飞成亲这样的大事,他对高原王朝有所图,应该会来的吧……

  卫幽笑笑:“还是想见她一面的啊……原来主子还当真是个多情种呢!”他调侃道。

  “少瞎说。”他轻斥。

  卫幽只是呵呵地笑,也不生气。

  突然卓仙衣目光望定一人,随即口中道:“卫幽,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来。”说完,挤过门口观礼的人群消失了。

  卫幽愣在那里,半晌才道:“看着?看着什么?”

  这时卓仙衣已经离开将军府,紧跟着前边的人影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远远便看到那人站在路口,正笑眯眯地朝他招手。还会有谁呢!这人当然是胡冷蝶了,卓仙衣向他走去,心里没来由地高兴,他自己的理解是胡冷蝶出现在这里,多半便有花慕容的消息了罢,当然,这样的解释是完全合理的……

  “喂!小仙——”胡冷蝶向卓仙衣招着手。

  本来已经快要走到他身前的卓仙衣被一声唤反而停了脚步,竖着眉儿瞪他:“谁准你这样叫我的?”

  胡冷蝶笑笑,并没有忏悔或是改口的意思,只是道:“亏得我走了这几十里路,累得半死跑到狄飞的老窝来找你,怎么一见面这样对我呢?”

  卓仙衣却没有心情与他贫嘴,直接道:“是不是有消息了?”

  胡冷蝶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消息没有,就是因为想见你就跑来了。”好在他也尝过卓仙衣发脾气的样子了,连忙接着道,“不许打人!

  我还没说完呢!我的人原本跟了他大半天,却不想这人滑得跟泥鳅似的,竟然被他逃了。”

  卓仙衣皱眉:“我们不过昨天傍晚才遇见,此刻也不过午时,怎么你的人竟然已经跟了他大半天了?你可别想哄我!”

  胡冷蝶干咳一声道:“是这样的,因为那人一路行径鬼鬼祟祟的,我们的人早就跟上他了,昨天本是打算在那绿洲里劫他的,却不想竟然看到你。所以我和你纠缠的时候,另有手下直接去跟着他了,今晨接到他们的鸽信说点子逃了……”

  他解释完,卓仙衣叹了口气,心中若有所失,慕容会去哪里呢?

  “不过,消息还说看他前行的方向应该是直接去高原皇城了。”胡冷蝶补充道。

  高原皇城?卓仙衣一想,是了,有了冥花和制作图,他又何须再来找狄飞呢?当然是直接去找高原王本人了!只是他想得到什么呢?金银?权势?

  “你若是急着找他,现在出发倒还是有可能半路上截住他的,要追么?”胡冷蝶又说道。

  卓仙衣张了张口,想到昙华的心结未解,自己一走了之,只怕害了她一生,便只得道:“不,我们等狄飞大婚之后再出发。”

  胡冷蝶道:“这样的话我便走了,我将黑子留在你住的那家客栈里了,你若要起程时便骑着黑子来找我,它知道哪里能找到我的。”他说完就要离开的样子,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他的古怪被卓仙衣看在眼里,心念一转道:“等一等!”

  胡冷蝶站住,回头看她:“还有什么事?”

  卓仙衣走近他,饶有兴趣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笑道:“你是高原王的长兄吧?”

  胡冷蝶脸色微变,语声也变得冷淡了起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你姓胡,胡姬也姓胡,先前在丝南,玄黄教和狄飞都想捉拿你,想你不过是个高原上的强盗,有什么值得他们这群高手为你大费周章?只因你!你便是当年胡姬与高原王所生的那位大皇子殿下!是不是?”

  他冷笑道:“你去说书一定能赚很多钱!”

  卓仙衣道:“你说不是?那为何原本要追杀你的狄飞昨夜被你讨酒喝时不但不出来与你动手,反而那么听话地便丢了酒出来?那只因先前他们要捉拿你,皆是因为冥花未现,而你的母亲胡姬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神怒’矿脉下落的人,她虽然死了,但很有可能告诉了你!所以他们都想捉你以谋求‘神怒’矿脉的下落。而自从金绍堂出现,声称他手中有冥花之后,大家的视线都转到了郁金香王朝身上。狄飞已经得到冥花并已然用掉,对他来说要不要捉拿你都没有什么用处了;而你虽然没有名分,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狄飞自然也是不想得罪于你!”她一边说一边紧紧地盯着他,注意着他的变化……

  胡冷蝶的神情似乎凝固了一般,过了很久他开口,语声冷淡:“那都只是你的猜测……”

  卓仙衣忽然一笑:“不是也不要紧,反正这些听上去也蛮合理,我便去告诉昙华,黑狐族还有后人,也好让她不要太伤心……”说完便作势转身要朝将军府走。

  “别去!”胡冷蝶低声吼道,与此同时他伸出手猛然将卓仙衣揽进怀里紧紧地拥着,“别去……不要让她知道,妈妈的孩子沦落到这个样子……”他轻声地说,语声中充满了无奈和哀求,令卓仙衣惊讶于他的神情一时忘了自他怀中挣扎出来,呆呆地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忧伤,心疼得想为他抚平……

  窒息……这,这似乎是窒息的感觉……怎么了?双唇接触到两片湿热温柔又强硬的同类,这浓厚的鼻息是谁?脑海中一片混沌,这是怎么了?

  心脏在胸口里拼着命地舞动着,欢欣雀跃……原来,原来他在吻着自己呢……天哪!他在吻着自己!卓仙衣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炸开了似的,他竟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轻薄了自己,更甚者!此时的自己明明是男装……

  “你!你这个疯子!放开我!”她惊叫着推开他,挣脱他的怀抱竟似一下子失了倚仗,整个人向后退了数步,背抵着墙,虚脱般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竟然还微微地颤抖着。

  胡冷蝶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突然明白,原来面前这貌似坚强的女强人其实内中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花季少女,娇羞柔弱虽然被藏得很深,却毕竟是天性,自己居然又错估了她,只不过这一次,却是让他颇快意地笑了起来,慢慢走近她,像是怕惊着受伤的小鹿,柔声道:“别怕呵,看来我是吓着你了……”伸手想扶她,却被她猛然推开。

  “别碰我!”卓仙衣叫道。

  胡冷蝶住了手,好笑地看着她,欣赏她脸上难得一见的红晕,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脱去坚强的装甲,那里面躲藏着一个多么惹人怜爱的动人女子。只可惜,她脱下伪装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就像现在,只是片刻的时间卓仙衣便整顿了颜色,很快恢复了平静,虽然神色还是颇愤恨的样子,但方才那娇弱的样子却是全然不见了。

  “没事的话我走了。”她尽量冷淡地说道,并且不等他的回答便转身向将军府走去。

  “喂!”胡冷蝶在她背后叫了一声,她停了下来却没有回过身,听得他在身后,语声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没有轻薄你的意思,我先前说想见你是认真的,刚才……也是认真的。”

  卓仙衣径自走了,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于这个人,她完全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绪,莫不成这人当真是自己的克星么?唉!

  将军府就在眼前,卓仙衣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且不去管那个疯子了,此刻当务之急是要将昙华的事解决……若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令她一生都生活在痛苦中,那岂不是自己的罪过?看来也只有跟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个办法了。

  傍晚后天渐渐黑尽,狄家的祠堂前搭起了高台,上百支松脂火把将这里照得明亮如白昼,通往高台的路铺着红色的天鹅绒毯,昙华踩着鼓点慢慢走向高台准备献舞,装点在身上的金饰发出轻轻的叮铃声响,节奏井然。

  卓仙衣相信昙华是看到了自己的,沾染了金粉在眼睑上的妙目确实地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于是他便看到了她的泪,盈盈地满含在眼里,却是怎样也不肯再回头看他一眼。

  走上高台,伴随着古老又神秘的鼓点声,她翩然起舞,那原本呆板的祭祀之舞在她举手投足中化为种种美丽的瞬间,令台下的观者惊艳不已。

  舞毕,天已然蒙蒙亮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美艳绝伦的舞蹈前分神打盹。当主婚的司仪宣布新人进入祠堂进行最后的文定仪式时,卓仙衣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趁着众人还在纷纷向新郎狄飞道贺,并簇拥着他上台去搀扶几乎力尽的新娘时,悄悄地潜入了祠堂,因为他早已从卫幽那里知道这里的民情风俗:最终的文定仪式必须在祠堂里举行,并且只有新人和主婚的司仪在场,文定仪式举行时两个新人必须刺腕,并相互吮取对方的血液,以此喻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宣誓终生对彼此忠诚。

  狄飞扶着昙华慢慢走进祠堂,火光映照中可以看到她香汗淋漓,急促的呼吸令胸部快速地一起一伏,看来是非常累的,这令狄飞感到很是心痛,然而昙华搀着他的手却是不着力的,她坚持着以自己疲惫的身体走向祠堂的祭坛。对于昙华来说,这场婚礼无异于一场献给族人的生祭,而她自己便是祭品。

  “昙华姑娘!”卓仙衣自藏身的角落里出来,忐忑地唤道。

  进来的三人都是一惊,那主婚的司仪乃是高原王手下最大的神官,平日里又是狄飞的好友,见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开口便叫新娘的闺名,又唤得如此深情,心中便大大地为好友抱了个不平,他又不识得什么卓船王,便开口斥道:“什么人?竟敢惊扰狄将军大婚,好大的胆子!”

  卓仙衣却是理也不愿理会他,径直走向昙华,却又被狄飞一臂挡住。

  狄飞冷冷道:“卓船王,昙华注定是我的人,你既求之不得又何苦步步相逼?”

  卓仙衣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自己原本就是想要解开昙华的心结,让她能放下对自己的思慕重新接纳狄飞的感情,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能对狄飞说的,更何况自己所想的并非要帮狄飞的忙,而是希望昙华后半生能得到幸福,故此也不理他,只对着昙华道:“昙华姑娘,在下有句话无论如何要告诉你,可否给我一点时间,只消片刻就好!”

  昙华淡淡地回望了他一眼,幽然道:“大人有话在这里说也无妨。大礼在际,昙华不欲多有延误。”

  卓仙衣见她神情清冷,只得凑上前,在昙华耳边轻声说出那个秘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昙华笑了,然而那绝没有欢欣的情感,她放声地笑,笑声中满含着凄楚和怨毒,久久不能平静。她的笑声之诡异令得狄飞也大吃一惊,不禁一把推开卓仙衣愤然道:“你对她说了什么?你还嫌她受的刺激不够么?”

  “卓船王,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么?”昙华突然刹住笑声,冷然问道,也没有等卓仙衣回答便又道,“就算是真的,大人难道以为现在说这些可以补救什么?”她冷笑着看了看卓仙衣,再看了一眼狄飞,“罢了,我已知道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这世上但凡负我的人都将付出代价!”说罢,走上祭坛,执起祭祀用的短刀在自己手腕上一刺,顿时鲜血长流。

  狄飞走上前也执起另一柄短刀刺向自己手腕,昙华低头吮取他腕上的鲜血时,他用一种胜利者的眼神狠狠地瞪着卓仙衣,别的他并不知道,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昙华一定不会再爱这个丝南来的小子了!于是他不禁微微地得意起来。

  卓仙衣呆呆地看着她,没有想到昙华竟是这样的反应,原以为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性别会让她放下心头的爱慕之情,却怎么是这样的呢?他不明白。当然这对于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卓仙衣来说,女人的心理反而是他所不了解的,他不知道此时说出的这番话虽然真的是令昙华对他再无爱慕之心,但同时却引起另一种更彻底的情感,这情感甚至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他的后半生……

  连绵的高山巍峨耸立,飞驼军营已经在背后看不到踪迹了,离开息驼镇也已经十数天了,按时节此时应该已经将入盛夏,可在这高原却只见冷不见热。

  “虽然说是高原上各大属国的人都能随意进入皇城,而洪洲、南疆一带的商旅也可以凭各地州府颁发的通行令进入皇城中,表面上是很自由的,但是暗地里其实盘查森严,据说每个初次进入皇城的人的样子都会被绘下来留作备案。”胡冷蝶一边展开地图,一边说道。十数天来卓仙衣与卫幽全是靠着他才能这么快的从茫茫峻岭中找到去高原皇城最近的路。

  卓仙衣暗叹一声,想到通行令已然被花慕容拿走,心里不免又郁闷了起来:“我们没有通行令,怎么办?”

  卫幽斜睨着胡冷蝶,阴阳怪气地道:“身为高原土匪,你要进高原皇城难道还从正门进去么?”不知为什么,卫幽似乎看胡冷蝶就是不顺眼……

  不过胡冷蝶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听他这句话立刻蹦了起来,指着卫幽的鼻子叫道:“什么土匪土匪的?你想打架啊!你个邪教的小头目又好到哪里去了?”

  偏偏卫幽说完这一句话又像没事人一样,再也不理他,存心气得胡冷蝶直跳脚。

  卓仙衣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并不是因为旅途的劳累,实在是被这两个冤家吵得烦死了,一路走来,三不五时地要吵上一架。其实他还挺同情胡冷蝶的,那火爆脾气十足是个炮仗颈,被卫幽不阴不阳的一点就着,几次三番的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每被卫幽轻轻巧巧一句话便气得暴跳如雷,偏偏卫幽那种阴柔性子,任他气炸了肺也不理他……唉!

  “好啦!别吵了,快赶路吧!”卓仙衣吼道,此刻叫他拿什么船王架子出来压人是没有用的了,纯粹只是在发脾气。

  胡冷蝶见卫幽不理他,转而对卓仙衣哭诉:“你看看你的下人……”

  卓仙衣瞪他:“怎么了?”

  也不知为什么,胡冷蝶一见着他便没了脾气,愣了半天,诺诺道:

  “没……怎么……”转身走他的路去了,嘴里间或还在嘟囔着什么,多半是骂卫幽的话吧。

  卫幽笑道:“看来主子倒是土匪的克星呢。”

  一句话,胡冷蝶又蹦了起来,卓仙衣也懒得再去开口劝阻,听着他大声地聒噪和卫幽偶尔回上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语,久了不禁觉得这样也不错……摇了摇头,想到卫幽说自己是胡冷蝶的克星,笑了,谁是谁的克星还不知道呢。

  待到眼前出现那座巍峨的城阙,卓仙衣被震撼了,白金色的城墙,高高的塔楼,伊斯兰风格的尖顶堡垒……有别于汉民族那沉重稳健,它庄严又神秘,热情且奔放,华丽而不愚俗。只短短的瞬间,卓仙衣便被这城市迷住了。

  而在胡冷蝶,他对于高原王城并没有什么反感,对他来说,整个高原王朝只有一个人是敌人……不,也许那个人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呢……他想着,自嘲地笑了。

  最后,胡冷蝶在关卡派发了不少礼金,三人倒是没有受到什么盘问便进了城,这事免不了又被卫幽嘲笑了一番。

  进了城,卓仙衣眼前又是一片清新,这里太多他从来未见过的事物: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街市,穿着奇异的西域小贩在用汉语吆喝着,也有衣着大胆而华丽的少女结伴嬉笑着逛街游玩,街角时不时有各种杂耍班子在献艺,当看到一个波斯小伙子口喷火焰的时候着实让卓仙衣诧异了好一会儿。

  胡冷蝶将两个人带到一家酒肆,在门口便叫道:“苏珊!有客人咯!”

  应声出来的是个妙龄少女,金色的长发垂在肩头,一双眸子碧绿碧绿的有如灵活的猫眼,是个西域美人,只见她从内堂走出来,笑着说道:

  “胡大哥!好久不来我这小店了,真是让我思念啊——”虽然是官话但有些生硬,不过她的笑和接下来的动作表示出她与胡冷蝶显然是老朋友了,她上前便张开双臂给胡冷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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