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她走出去,头更晕了,双脚发软,眼前的事物时而模糊,时而扭曲,看来药性越来越厉害了……她吸了口气,强压住浓浓的睡意,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走。
远处似乎有一群人过来了,她想退,但已经来不及,听到丁锦惊异的声音:“这女人从哪里来的?”
有人走近了……近了……
她抬手,昏沉沉的意识终于还是知道危险来临,侧身,错步,反手,斜切……一连串的动作在一片惊呼惨叫声中完成,略回神,手中不知何时夺得一柄长刀,三个人正在地上痛苦呻吟,血迹斑斑。是本能的反击救了她,苦笑,这样只会更激怒敌人啊……
看着怒吼着冲过来的人,脚步趔趄,翻身折腰,长刀作剑,风声中,又是几人倒地,她气喘吁吁,身上似乎压着沉重的包袱,丢不下,抛不去!
丁锦在斥骂手下:“一群废物!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他自己上前。
眼前这女人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竟然还能伤了他手下几名高手!是什么来路?
走近,细看,惊!
“是你?”他惊异,大笑,“原来是你!原来是女人!堂堂轻车港的大船王竟然是个女人——”
“住口!”她嘶声低吼,似被激怒的兽,猛然出手,丁锦的声音骤止,长刀自他的咽喉洞穿,鲜血沥沥滴在白玉地板上,艳丽诡异……
丁锦挥着手,脸上浮现出疯狂的笑意,他抓住刀身,慢慢将刀自颈中抽出来……刀锋竟然从食道与气管之间穿过,他张口,怪叫着朝她扑去!
她想逃,但已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她瘫坐下来,闭上眼……
“吼——”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这是野兽发出的吼声!
野兽?高原皇宫里怎么会有野兽?思想似乎要渐渐地凝固了,她勉强睁开眼……
丁锦瞪着她,但眼里已不再有任何东西,一头巨兽咬着他的咽喉,伤口溢出的鲜血引发了野兽强烈的兽性,大口地撕扯着他的血肉……
她立刻再次闭上眼,不想看那残酷的一幕:即使在片刻之前这个人还欲取她的性命而后快,但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野兽撕碎吞食仍是令她难以面对!
“仙衣!”花慕容久等不见传唤,再见往来的士兵神色不对,便悄悄混入宫,一见变故也不多想,立刻四处寻找卓仙衣的下落。
他看到了卓仙衣,停下脚步,巨兽朝他发出威胁的低吼声。两只雄狮在一具被撕扯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旁踱步,似乎还意犹未尽。卓仙衣倒在墙边……身上血迹点点,但似乎并不是她的血,这令他松了口气。
“好了,现在总算有活人了,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慢慢地自深宫走廊中走出来,似乎有些惊讶却丝毫不紧张。
两只雄狮看到他便呜咽着向他走去,像猫儿一样在他的膝间磨蹭着。
花慕容一愣,随即整了整神色道:“玄黄教教主花慕容拜见高原王。”
男人挑了挑眉:“哦?江阴白已经死了么?”他竟然也知道玄黄教……
花慕容道:“本教前任教主江阴白失德,致使教中分裂,内讧不断,现已自尽,花某现接任教主之职。”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随意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那两只巨大的雄狮靠在他身边,两双眼警惕地看着自己。
男人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微微地笑,不疏远也不亲近,声音悠扬得犹如吟唱般动听:“之前有个姓朴的也曾自称是玄黄教的教主在江湖上出现过一阵子,不过看起来你似乎比较可信一些,不是么?”
花慕容笑笑:“朴正雄原本只是本教的一个分舵舵主,内讧之时,他曾趁乱偷取了教主之令在外招摇撞骗过一段时日,后来江阴白与在下将令牌追回了。此人现在就是自称教主只怕也没有人会信他了。”
点了点头,男人看上去接受了他的解释,一抬手随意地抚摸着身边的宠物,似乎在思考什么,那巨狮则如小猫儿一样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那么,这一切,你是不是能给我一个说明?”他问道。
花慕容摇摇头:“知道内情的人倒不是在下,前来参加王上寿宴的舍妹才是知情之人。”他走到卓仙衣身边,将她扶起,“眼下王上还是先平定这宫中的动乱才好。”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紫色领主服,轻叹口气又道,“不过看来主事之人已经伏法了……”
此时,已有禁军入宫,一名将领神色仓皇地奔入内宫来跪地叩首:
“禁军领张琪救驾来迟!请王上恕罪!”一头冷汗,竟然让人在皇宫作乱,身为禁军首领罪名确是不小……轻则贬职,重则死罪!想起来就害怕,“咚咚”的一颗头在白玉地板上叩得直响。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脚下的人:“都已经来迟了,就不要再耽搁了,该干吗干吗,事后的过失你自想好了,不须我再说了吧。”
这叫张琪的将领脸色苍白,谢了恩,转身带兵在整个皇宫中搜寻反贼去了。天不亮,便将整个事态稳住,则是旁的话了。
男人看了一眼花慕容,再看了一眼卓仙衣:“令妹中的是醉天香嘛,看来这回是羽幽国搞的名堂咯。”他随意地说道,“她中了药之后还到处跑,让药劲发挥到十成十了,看来不睡足三个时辰是不会醒了。”
花慕容轻叹:“是啊……”
他抬手,便有人过来跪地听旨:“安排个寝宫给花教主兄妹休息。”
花慕容道了声谢,跟着来的侍官走了,感觉身后投来那男人饶有兴味的视线,心里很不是滋味……
卓仙衣觉得头很晕,剧烈的头疼令她醒过来……舒适的床枕让她忍不住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这次竟然醉得这么厉害……醉?不是醉呀!心里一震,这是什么地方?!她猛地坐起,立刻抱着疼痛的头呻吟起来……眯着眼,终于看清眼前的事物,宽大的丝锦床,天鹅绒的床帘挂着流苏,一个人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打量了一眼四处,这里俨然是个堂皇庄严的宫殿!那么眼前这人是谁呢?
一个悦耳的声音清朗无比地在她头顶上回应道:“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引动了另一种声音,一种野兽的轻吼,她看到了那两头雄狮,真的是两头巨大的狮子!原来她并没有看错!
卓仙衣一愣,名字?脑袋里好像有一群小鬼在敲鼓,好疼!好乱……
我是卓仙衣……轻车港的船王……不对不对!卓仙衣是男的……我是个女的……那我是谁呢?想了半天,她忽然憨憨一笑:“我么?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可以当我是个小偷……”她皱着眉道:“你又是谁呢!”
那声音满含着笑意回应道:“那你便当我是个驯兽师好了。”
卓仙衣抬起头,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人,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出一个冷酷的样子,看上去似乎还很年轻,但一双眼却透着远超出它的主人实际年龄的老成与精明。薄薄的唇令他看来即使是不发怒时也令人不由得联想到冷淡、严肃这一类的词汇,而只要微微地往上一掀便立刻像化了一池的春水般温柔无比。这张脸明明就是刚才在王座上的高原王楚随风,可是却又不像,这个人比起刚才坐在王座上的人似乎更高大些,五官虽然酷似,却更有神采,他是谁呢?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卓仙衣皱着眉,在记忆中搜索着这样一个相貌,可酒精令她一思想便头疼欲裂。
“是么?”男人淡淡地笑道,从始至终,他的眼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那是张何其生动的脸啊……劣制的淡金额饰在她眉间也显得玲珑起来,迷离的眼,嫣红的双颊,泛着琉璃光泽的朱唇没有一丝做作地体现在他面前,不惧怕,不惶恐,不献媚……
卓仙衣此时已开始有点清醒了,虽然头仍是疼痛不止,但多少开始明白些事理了,此刻的她也无暇去管自己的装束如何,她早已没了章法,然而,便是这样,她也并没有觉得不妥,相反从来没有这样放心大胆地与人对峙过,令她心情大好,呃!谁知道呢,也许是残存的酒精让她心情大好吧……
“你不会是高原王吧?”她指着他很认真地道,“不对哦,你是高原王,那刚才在大殿上那个被丢下王座的窝囊废又是谁?不管啦!总之你是宫里的人吧?快点去找狄飞!告诉他羽幽国意图秘密谋国!他们把高原王换了!”
男人笑了笑:“哦?你还认识狄飞?”
她点点头:“当然认识!羽幽国派人偷了我的冥花!想扰乱华海东西两岸的平衡,却没想到你们那个笨蛋高原王却立刻就上当了!”
男人眼中有一抹莫名的玩味掠过,喃喃道:“你的冥花?扰乱华海两岸的平衡?呵呵!”
卓仙衣一愣自知说错了话,立时没了声音。
男人还是带着淡淡的笑,玩味地看着她:“倘若我说我便是楚随风,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实话,你究竟是谁呢?”
卓仙衣闭着嘴,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怎么办?话出如风,收也收不回了……对于他说自己是楚随风,卓仙衣倒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觉得高原王正应当有这番风姿。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瞎猜吧……”楚随风淡笑,“首先你认识狄飞,狄飞最近一直替我在丝南一带找人,你很可能是丝南那里的人,再来你不但知道冥花,还说冥花是你的……黑狐族人至今仍称这种东西为‘神怒’,而冥花原属于轻车港,最后,玄黄教的新教主花慕容据我查知,好像与轻车港花家有些渊源,而他自称是你的兄长……花家的后人中却并没有女子,那么你是谁呢?花家长子沦为海盗多年;次子花信云体弱,现在千鹤山庄随老父养病;三子卓仙衣,也就是轻车港新接任的船王,目前将船港事务委托给琼海郡主打理,自己却在丝南珍货会后失踪……此后却又在黑狐族、息驼镇出现过,最终还来到了我这高原皇城。我的影臣子曾亲点了他与他的艺人入宫。然而寿宴之乱平定后,死者、伤者、生还者中,却都没有这位船王大人的踪影,而我,却在内宫里遇到了玄黄教主和你。”
他侃侃而谈,竟将卓仙衣的行踪说得一丝不漏,卓仙衣也不能再不做回应,只得道:“不错,你说得全对。原来一切尽在阁下掌握之中,那我倒要请问你,羽幽国令人盗取我家镇港之宝之时,你明知冥花是我轻车港之物,却为何要与之交易?甚至不惜放出燕南雨?你是否想就此令轻车港人心涣散,以趁机打压,夺取这通往洪洲的唯一要道?”她默认了身份之后,一口气问出闷在胸中的大问题,双眼瞪着楚随风,等他的回答。
“我看这些不过是一些巧合加之船王大人的臆测所导致的误会而已。”
他淡淡说道,一句话便将所有的问题轻轻带过。
卓仙衣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你令狄飞去交易冥花是我亲眼所见,我倒是要问一句,王上那么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冥花,难道有了冥花便能保天下苍生的平安幸福了么?还是说,有了冥花便有了足以进攻洪洲的信心?”
他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天下苍生的幸福平安我可顾不得那么全,我只要我高原王朝所辖之地百姓过得富裕安康便好,至于洪洲……呵呵!卓船王不觉得,便是没有冥花,洪洲也迟早是我高原王朝的囊中之物么?”
卓仙衣正想再说什么,他微一抬手止住她的话头:“不论怎么说,此次你也为救我朝之危尽了力,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何?那些不快的事还是尽早忘掉吧。”
高原王自承欠自己一个人情,卓仙衣再也提不起与他争辩的劲来,她闭了嘴,顺从了他的意见,心里明白,这一局,自己输了。
等到卓仙衣恢复过来,高原王的御令也下来了。
御令中称轻车港大船王卓仙衣与玄黄教主花慕容救国有功,特赐金银各万,下发护国令以彰其德,另因卓船王中毒体虚,特准飞驼军护送至琼海郡翟溪港,与轻车港十四舟接应……
而另有一道御令是给飞驼军狄飞的,他将在护送卓船王回丝南的同时,带上诸多贺礼去敬献给当今的国母罗兰夫人。于是狄飞不得不再次奉命入丝南,这一次花慕容、卫幽、卓仙衣俨然成了他的同路人,更由于他们是高原王贵客,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担起了护送的任务。
楚随风在送走轻车港船王和玄黄教主之后不久又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胡冷蝶。
“今天真是有趣啊……连大哥您也来到这皇城里了,真是稀客中的稀客啊!”高原王看着带着一脸煞气走进来的男人笑道。
“她呢?”胡冷蝶完全没有想要客套,直接奔主题而去。
“大哥说的她是谁呢?”高原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兄长。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胡冷蝶看着他。
高原王耸了耸肩,似乎对于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幽默而有些遗憾:
“哦……如果你说的是卓船王一行人,那么他们已经离开了。”
胡冷蝶闻言,转身便往外走,好像一刻也不愿多停留。然而他身后的人叫住了他:“你想去追他们么?”
胡冷蝶转身看看以懒散的姿势斜倚在王座上的男人,眯着眼道:
“是。如何?”
“听说你们在丝南就已经相识了,处得很好么?”
“……”胡冷蝶冷冷地看着他,不开口。
“她是个很有趣的女人哪……不但人有趣,她的手中还有那么大的一个轻车港……”高原王饶有兴味地说着,“你说如果联姻,这个主意如何?”
胡冷蝶的脸骤然一变:“什么?”
“这很值得你吃惊?若是能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取下轻车港,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是么?”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是我的。”胡冷蝶狠狠地抛出这句话。
王座上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哦?原来你也对她有意?这个可为难得很哪……要知道你姓胡,而不姓楚。”他笑着说这句话,然而话中的利刺却深深地刺进了胡冷蝶的心里。
“她,是我的!”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这是句多么孩子气的话啊!”高原王朝的天子淡淡地说道,“你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她是谁的,并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胡冷蝶冷冷地看着他,点点头:“是的,我知道,这应该由她决定。”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这座高原皇宫。
“你错了。那是由我来决定的。”静静地看着他离开,高原王微笑着说道。
“还在想他?”花慕容的声音令正在发愣的人惊醒。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忧郁的情绪,喃喃道:“我还没跟他道别……”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啊?”花慕容笑道。
“你,是向着我的吗?慕容。”卓仙衣突然轻轻地问道。
花慕容笑了笑:“我喜欢你,仙衣。”他的笑看上去真诚而纯洁,“我有我的路要走,也许我们俩走的是全然不同的两条路,但是我喜欢你,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可以了。”
帐外传来狄飞的声音:“花教主,卓船王你们可好了么?是否可以启程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冷淡,他原本对卓仙衣就心存芥蒂,现在奉王命却要护送他们回丝南,总是心存不满。
卓仙衣这时已装束停当,回应道:“好,现在就启程吧。”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对花慕容道,“对了,你当着高原王的面承认与我是血亲关系了这倒是不错,不过,怎么变成我是妹妹了?明明我是姐姐你是弟弟才对的!”她倒是还记得这个,她从心里早就将花慕容当成亲兄弟了,现在慕容承认了与自己的关系她自然是最高兴,顺带也就随意起来,这样亲近随意的调侃换成其他人是绝不会说的。她自幼被当成男孩养大,父亲的教导是严厉的,身为男儿要言行谨慎,与她也是不苟言笑;师父对她虽然喜爱有加,却不知为什么总是冷冷淡淡的;而兄长一个叛出家门,自然是无话可说;一个体弱多病,一年里能见到一次也是难得的事了;同门的师姐师妹是她唯一的好友,但是因为唯有她是“男儿”,总也表现得保护之余,还要记得“男女有别”的事宜;所以至今为止,卓仙衣其实并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交心的人。
花慕容笑道:“你哪里像姐姐?当时那种情况要是我说你是我姐姐,我这辈子都会有阴影的。”说完呵呵笑着溜出帐去,丢下卓仙衣自己气结。
出帐便遇到了卫幽,卓仙衣瞪着他,没好气地道:“如今你又是谁的属下了?”言下之意:如今两个主子都在,你帮谁?
卫幽眼朝上一翻,叹道:“哎呀,这个么……真是为难啊!待我想想……”接下来便没了回音了。卓仙衣苦笑着看他,其实刚才那话也不过是挖苦卫幽两边为臣的身份,没想到这人却是油盐不浸,反而让他没办法了。
上马行进,他们三人不过是队伍中的三个很不起眼的人而已,狄飞并没有多搭理他们,毕竟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护送献给罗兰妃(这是罗兰夫人在高原王朝史册中登注的封号)的礼品。
“其实这样也不错。”卫幽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略有些自嘲地笑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大的阵容护送过呢!托主子们的福,还能遇上这么沾光的事。”
花慕容笑道:“确实不错,原本想高原王此举无疑是想借此监视我们,可是往好处想,我们这一行回丝南,有他的大军护送,从旁人眼里看来,无异于表示高原王已与玄黄教、轻车港结盟,如此一来,就算有人对轻车港意图不轨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
卓仙衣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也觉深有道理,高原王虽然想钳制自己人等,但也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而且,郡主坐镇轻车港已有数月,虽然并没有收到负面的报告,但自己久不出现,父亲又不理事务了,万一大哥又来惹事端,此时也正好可以给他一个示警……正想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地“咦”了一声,转看花慕容,微微的笑容中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但卓仙衣却好像从中看到了些什么——慕容!你是不是……已经决定原谅父亲了?
然而这个想法她不敢向慕容确认,此时此刻如果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会令她非常难过。
一整天的路说不了几句话大家也都疲了,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过了不久天际开始响起了阵阵闷雷声,众人皱皱眉,看看头上晴朗的天空,难道说要下雨了?远处隐约有一股灰黄的烟尘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愣了半晌,队伍中有人叫了起来:“啊——是高原大盗来啦!”
虽然队伍的领护是狄飞和他手下的一小支飞驼军的分队,但除此之外还有十几支商队汇在一起,来自各国想要去丝南做生意的商队本来就都是十几支结队同行,这样一来熟路的可以带路,同时还可以防止意外发生。
这次这十几支商队见竟然有高原王的护国军在,更是放心大胆,可是面对眼前就要来到的高原大盗,几支商队还发生了一阵骚乱,不过很快被飞驼军稳定了下来。
狄飞皱着眉瞪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烟尘,喃喃道:“他想干什么?”要知道胡冷蝶的身份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但是,高原王朝的几个重臣却是都知晓的。碍于他奇特的身份,高原王朝对高原大盗的行为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纵容,而高原大盗本身其实只是最初的,事实上曾有谣言说高原王与胡冷蝶曾达成过私下的约定,也就是将铁沙岭归为胡冷蝶的辖地,而胡冷蝶则不得对带有高原王城通行旗(代表商队所属的旗帜)的商队进行掠夺。不论这个传言是真是假,胡冷蝶出动人马抢劫的次数却是明显少了,偶尔有,也不过是手下的小头目做的事,也是绝对不抢带有通行旗的商队的,遭殃的是自外进入高原城的和那些不愿意多花钱买一张通行旗的吝啬鬼,当然这也无形中令高原王城的治安费提升了不少……
而眼下,这支商队不单只是有通行旗,甚至还打着大大的飞驼军专用的飞驼旗!高原大盗竟然视而不见么?这就令狄飞不仅是奇怪,并且感到事态严重了,朝中是否有了什么不利于胡冷蝶的政举?令这位在野的王爷生气了呢?
“大人!他们从东西两面夹击过来了!”随行的通报兵禀道。
狄飞叹了口气,道:“让商队继续尽速向前,我们的人分两路绕到他们外围去牵制他们的路线——不要正面冲突。”
下面的人并没有觉得奇怪,在他们的认识中,胡冷蝶与他们的狄大统领似乎是有私交的,所以,下去后也依着指示办了。然后过了半晌,发现这批人马只是将商队冲散,闹得尘土飞扬以外似乎并没有动手劫货的打算,如此闹了半个多时辰,又莫名其妙地扬长而去了。狄飞正奇怪着,只听又有人来报说:“大人!轻车港的船王大人失踪了!可能被他们掳走了!”
狄飞一惊,想到王上指名护送的人竟然在自己手中丢了,不要说回到高原王城被罚,他自己就已经颜面上过不去了,大叫一声:“扎营!找到船王大人再动身!”
从一开始到现在花慕容都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笑什么?”卫幽看着自己新上任的教主问道。其实他自己多少也猜到了……
“我说卫幽,你觉得胡冷蝶这人怎么样?”花慕容笑问,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而卫幽的回答却好像坚决不会再改了,他几乎是厌恶的回答道:“地道的大混蛋。”看来他与胡冷蝶是天生犯冲的了。
花慕容没有再说话,眼望着刚刚尘埃落定的地平线,笑得温柔又有着一些羡慕,那两个人是天生的一对,两匹谁也无法驯服的野马,是不是从此可以并肩驰骋了?
与狄飞那边的一片混乱相比,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疯子!你这个野蛮人!你放开我——”卓仙衣尖叫着,在胡冷蝶的怀里做着无谓的挣扎,事实上在黑子的背上,她的动作也不敢太大,怕被这个疯子的疯马颠下去,“你要把我绑去哪里?”
“铁沙岭。”胡冷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不乐,显然对于她的反抗有些失望。
“啊?”卓仙衣再次尖叫起来,他想干什么?去铁沙岭做什么?难道他要……她突然脸一红,猛摇头,“我不去——野蛮人,放我下去!”
“再放了你,你要被风风光光地送回轻车港了!”胡冷蝶也朝她大叫,生气,这女人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强抢民女的土匪……眼前不知为什么冒出卫幽阴阴的声音:“土匪——”
卓仙衣愣了一下,看着他一脸的冷峻,于是闭了嘴。
铁沙岭看上去像个小村庄,石制的寨门外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叫:“老大回来啦——”于是一片欢腾。
胡冷蝶下马,手还是死死地抓着卓仙衣的手,好像一松手她就会逃走一样。他就这样沉着一张脸抱着她走过前来欢迎他们的人,然后在他们奇怪的眼神中走向了属于他的青石楼。
“胡冷蝶!你又发什么毛病?快放开我!”卓仙衣叫道,她终于甩开了手,手腕被他握了一圈红印来。她喃喃地埋怨,抬头便看见门被关上了。
“你已见到他了。”胡冷蝶愤愤地道。
卓仙衣没好气地看他:“是。你就为了这句话把我抓来?”
“你们……”他瞪着她,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勇气问出来。
“你有什么话便快说,若是没有话说,我要走了。”卓仙衣看着他,说道。他忽然害羞,仰起头看着天,便错过了她眼中满溢的笑意。
良久,他突然大声问道:“喂,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天地间忽然静了下来,草丛中有虫鸣声,入夜的风轻轻地掠过灰白的石岭,静得像是一切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愿意么?她问自己,是的,她是愿意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如此自由自在地放任自我,任性胡为,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如他这般适合那个真实的自己……再也不会有了……
“好的。”她轻轻地回答。微微地笑了,回想起初识,没有理由便被他吸引着,原来一直被他这般的吸引着,无法自拔。
依在他怀里,从未有过的心安,有如过尽千帆终于找到了港湾。
“不要对着月亮发誓,因为它自己都不能始终如一。”她轻轻地说道,“我不喜欢月亮,那种没有热度的光是假的,就像我……”
他的手臂紧了紧,没有说话。
听着他稳定的心跳,一切那么安详,原来她所想要的只是这么平凡的一个人生……
“我从来都不想比谁更优秀,与其做个船王,我宁愿自己只是个平凡的女人,那样的话,至少我可以和所有普通的女人一样拥有平凡的幸福。
冷蝶,我很害怕,怕有一天再也支持不住,我怕我背负不了那么大的责任……”
“别怕,我在这里。如果你觉得苦,觉得累,我在这里,做你的支柱,分担你的痛苦,守护你的幸福,永远——起风了,冷么?”
“不,只是有些累了。”
“那睡吧,我陪着你,不用怕。”
“嗯。”
“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呢?”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从第一眼开始吧……”
“我也是。”
天微微发亮了,她低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微微地苦笑……对不起,终究,除了爱,我还有更多东西,不能弃之不顾啊!她披衣起床,慢慢地梳妆。
看一眼窗外,太阳为什么这么快就升起来了呢?若是这夜能长至永恒——多好?
“去哪里?”他翻身,抱了一怀清冷惊醒,几乎以为只是又一个美梦,睁眼看见她又心定了。
“我,还是要走的……”她放下梳子,轻轻地说。
不敢回头看他,怕看着他便无法说要离开的话。
“走?你现在居然说要走?你以为我会让你离开么?”他跳起来,急切地叫道,“难道昨天的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在做梦?”
“不是梦,但是,你可知道我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女人,我爱你,我也爱我的轻车港,那里才是我的归宿,你应当理解……”
“理解什么?你没有自由么?是的!你没有!轻车港就是你的牢笼,你心甘情愿地要回去住在那个金丝笼子里!然后说自己没有自由?”他愤然,“做女船王很风光么?就连高原王都礼让三分!你更爱你的身份吧?”
“是的!我更爱我的身份!”她也怒了,与他对峙,心中疼痛着。
“你终是要走的?你不愿留在我身边么?”他软下来,幽幽地说。
“留在这里,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带给你一个人快乐,虽然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在轻车港,有更多的人等着我回去,给他们快乐,因为我是船王,这是我的责任,如果你爱我就请明白,我的苦衷。”
“我不能明白。”他冷冷地说。
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不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皱着眉,一脸的倔强。苦笑,果然,没有人能懂自己……挚爱如他也是这样……
“我——走了,等你想通了……我在轻车港等你。”
她走出门,下意识地停了一会儿,他没有追出来,有点失望。
天亮了。
深吸一口气,她必须回去了。
清晨,商队接到一个好消息:卓船王回来了!于是大队可以继续前进。然而仅仅是回来了,对于为何失踪了一整天,去了哪里都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到达琼海郡,大队分成两头取向,飞驼军转向罗兰港,而卓船王则带着他的属下由琼海港从海上回轻车港。
远远地看着海面上浩荡宏伟的舰队,就是飞驼军的大统领也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声,不愧是大船王!整齐的船只排成方阵在宽阔的海面上形成一种威严而隆重的迎接仪仗。而卓仙衣皱了皱眉,喃喃地说了一句:“怎么回事?”
来迎接船王的是轻车港的十四舟战舰舰队,作为轻车港最强的舰队之一,他们原本应该留守在轻车港才对,此刻竟然全数在这里迎接船王……
卓仙衣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轻车港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了!
走上海堤,花慕容深吸一口气,停下了脚步道:“好啦!就送你到这里,我也该走了。”
卓仙衣一愣,急忙道:“怎么?你不跟我回去见爹爹和沅姨么?我以为你已经原谅他了!”
花慕容淡淡道:“我,该走了。”看着她伤心的模样不由又不忍,“你真的这么在乎我么?”
卓仙衣幽幽道:“怎么能不在乎呢?”看着慕容淡然却坚定的脸,轻叹一口气。也许还需要时间吧……挥了挥手,她展开笑容:“好吧,我不强留你——”
花慕容没想到她竟然转眼便想开了,不禁笑道:“你不怕我……”
卓仙衣早已猜到他想说什么,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冥花不归属于我或许是天意,剑有双锋,事有利弊,我不敢说自己如果拥有它,不会被它的威力诱惑而犯下不应有的罪过……而你,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嗜血的人,冥花就交给你,把它藏匿起来吧,永远不要再让它出现。爹爹那里我会向他说明,还有……”她温柔地看着他,“我在轻车港等着你回来。”
花慕容眨了眨眼,将涌上来的那股潮热的冲动咽了下去,伸出手轻抚她的眉间:“不要皱着眉头,仙衣,为了你……也许我会回家的……也许——”
卓仙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在海堤上变小,忽然开口:“卫幽。”
“嗯?”懒懒的声音淡淡地在船王的身后散开来。
“你还算是我的属下吧?”
“呃……眼下姑且算吧。”卫幽回答道,同时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卓仙衣。
“那么,我现在命你跟着花慕容……跟着他,如果有什么事随时与我联络。”
卫幽那细长的眼里微微亮了一下:“当真?”
“去吧。”
“是。”
看着卫幽如一股不存在的轻烟瞬间消失在眼前,卓仙衣苦笑:“我就知道你其实想跟他走的……不过,此刻他比我更需要你也不一定吧?”
转身看着眼前那庞大的船阵,“最好不要有太坏的消息啊……”轻车港的女船王轻轻地说道,迈开大步向迎接她的舰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