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悄无声息的没有家的人
不再踏入这个尘世
对所有需要你的,你已太大太沉
你呼号在狂风里,你像一张竖琴
令每一个弹琴的人碎骨粉身
——里尔克
叶雾美被大厦的工作人员送进了医院,在里面住了两天。出院的时候,医生说她是低血糖,让她以后务必注意。
但叶雾美知道自己的真正病因——她是被吓昏过去了。
叶雾美终于意识到,她的文身很危险。每个看到仓颉文身的人,最后都遭遇不幸。
看到那些人一个一个死去,这让叶雾美觉得非常恐惧。
她觉得这一切都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
这件事情已经不必再求证是真是假,因为连惟一的知情人都已经死了。
叶雾美辞去了酒吧的工作,每天躲在地下室,惶惶不可终日。叶雾美很长时间没有和我联系。
我不知道叶雾美发生了什么事,对她的情况非常担心。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叶雾美曾经让我去过她的地下室一次。她在车站接我,一句话都没说,好像刚刚睡醒的样子。
我跟在叶雾美后面,向她的住处走去。
旁边的人看着我们俩,好像我们是卖淫嫖娼的狗男女。
——进门要脱鞋。她告诉我说。
CD接着有源音箱,放着一个国外女歌手的歌。
歌声很忧郁,让人心里觉得很憋闷。
It first happened when AdamPried open the woman he was givenBy God,and she bled down her legsOver her feet,into the stained soil of the earthIt had long been there,before the serpentThis potential in life for great painThe first woman had to be the first to break open and bleedBreak open a part of her that will not grow backBeing a man,I think of Adam and his confusionAs he watched fear wring an old life from her wet bodyThe earth suddenly cold and drinking of her woundsSo suddenly after thinking he had rediscovered heavenI think I know their isolation thenEve had just become creation whileAdam touched his scarred rib in horrorSuddenly afraid he just learned the only thingHe will ever know。
——这是什么歌?
我问她。
——是道格拉斯·戴维斯的The Pain of Women,被人改成了曲子。
叶雾美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抽着短枝骆驼,喝着啤酒。
这是一间半地下室,闷热潮湿,像是一个散发出热气的沼泽。
因为没有开灯,屋里显得很阴暗。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对叶雾美说。
——你不会懂的,你不是我,不懂那种感觉。
叶雾美对我说。
——告诉我也未尝不可。
我对她说。
叶雾美想了想,把历史学家的意外死亡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那又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另一个意外事件!
我对她说。
——几天前我也这么对自己说。
——为什么现在不这么想?
——它们来了,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上活动,正在毁灭我的身体。
——谁来了?
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些变形文字,它们在我的身体里扎下了根。就像一群蚕一样,正在吞噬我的身体。
——是不是你的想像?
——不是想像,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灵魂附体的感觉,有一种东西正在侵入骨髓,又仿佛在身体里进行撕扯。我可以告诉你,我身上的全部文身都活起来了。
——活起来了?
——是的,所有的文身都活起来了,正在变得面目全非。
——死神变成了天使。
——枯萎的葡萄藤结出了累累硕果。
——死去的渡鸦变成夜莺,正在振翅高歌。
——护法神夜叉变成了善财童子。
——神荼和郁垒的手里握上了AK47.
——总之,文身正在自己发生改变,无需征得我的同意。我的身体已经被占领,我的文身正在遭受有计划的有效的拼贴、复制、篡改与涂抹。——我已经不是叶雾美,正在变成另一个人。
叶雾美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疯狂因子,一旦激动起来,说话的语速很快,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
——那是你的想像。
——我再说一遍:不是想像。我看过镜子,知道这都是真的在改变,我控制不了。你知不知道,连我的眼睛里都是那些小虫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它们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我!
说完这句话,叶雾美痛哭失声。
我没有办法安慰她。
叶雾美抽泣了很长时间,在哭泣之中沉沉睡去。
——千万不要看我的文身。
叶雾美对我说。
窗外有很多人走过。
各种各样的腿,修长的,肥硕的,粗壮的,拄着拐棍的。
有很多交通工具走过。
有汽车,有童车,有自行车,有溜冰鞋。
我就那么一直看着。
后来开始下雨,有雨点溅在玻璃上。
雨停了,外面积了一大摊雨水,每当有汽车经过,就会响起水声。没有月亮。
半夜,我被一辆巨大的载重汽车的啸叫声惊醒。汽车像一个怪兽,狞笑着从她的耳边经过。叶雾美没有醒,她已经习惯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会吃下几粒“冬眠灵”才能睡着。这也是我见到她之后,发现她分外萎靡的原因。
那天的感觉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男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守望着一段绝望的爱情。
但是,那究竟是不是爱情,我不能够肯定。
我惟一肯定的是:我没有去看她的文身。
叶雾美见我最后一面是在我家里。
她没有说别的,只是向我借了一些钱。
我没有问她拿钱做什么。
借不借钱是我的事,至于她拿钱去干什么,不是我能关心的。
但我看得出来,她生活得不太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在我这里洗了一个澡,匆匆吃了一点东西,就走了。
她手里拎着一个包,似乎都是衣服。
我有一种感觉,她仿佛是把家拎在了手上。
——能不能不走?
我说道。
——我还是走吧,别连你也害死!你是儒艮,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要说保护我。
她说道。
——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场逃亡,把死亡远远甩在身后。我抱住了叶雾美。
——不用担心,没事。别这么依依不舍,我会改变主意的。
叶雾美说完,拉开我的手,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就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到那个地下室去找过叶雾美很多次。
但再也没有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