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咕咚、咕咚……”
夜深人静,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有节奏的、神秘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你是什么?出来,给我出来!”
我睡意全消,披着被子从我那张由美国空运过来、价值一万美金的“天价床”上直身坐起,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
然而,那声音不是对我俯首贴耳的部下,不,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敢于嘲弄我、和我作对、把我折腾得寝食不安的玩意儿——和以前一样,当我头脑清醒时,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这种让人又烦恼又可气的情况,持续近一个月了!
“‘地动’!董事长,你的房间里藏了一只‘地动’。”我的助理小安幽幽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我顿时不寒而栗,想起了白天和他的对话:
“‘地动’?‘地动’是什么?”
“‘地动,是一种生物,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什么是‘地动’。
“少废话,你再跟我绕弯子,当心我炒你鱿鱼!”
“岂敢岂敢!‘地动,是寄生在农家里的神秘动物,平时不出声,只有在人快要入眠时,它才会出来,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吵得人睡不着觉。”
“真有这样的东西?什么样子的?”
“一般人都没见过‘地动’,因为当你醒过来时,它就藏起来了。”
“又跟我绕弯子了,你真的不想在我这干了吗?”
“岂敢岂敢!听见过的人说,它的形状、大小和馒头差不多,没有头颈也没有手脚,无色透明,软绵绵、滑溜溜,哪里都能钻、哪里都能藏……”
“去去去,哪有这种玩意儿,全是骗人的鬼把戏!”
白天的时候,我确实不相信这种老祖宗传下来的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垃圾。因为,我是一个崇尚为人处世头脑要理智清醒的女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我不可能在二十五六岁就不依赖任何人,凭自己的实力,做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的公司竞争实力位列世界五十强,我个人资产过百亿,名声、香车、豪宅、保镖……应有尽有。有个记者曾经这么形容我:“那个幸运而能干的女人,上帝有的东西,她全都有。”不过,上帝没有的东西,我也有,比如说无聊:当我拥有了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梦想中的一切时,我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苍白状态:除了还想赚更多的钱,我已经没有了其他理想和激情,甚至连梦都不做了!现在,我又拥有了一样上帝所没有的东西——“地动”!
“出来,不管你是什么,给我滚出来!”我从床上跳起来,面对着黑漆漆的夜、以及让人心悸的寂静,歇斯底里地喊道。
然而,回应我的,依然是冷冷的沉默。
没办法,我只好躺回床上,继续睡觉,可是,当我开始迷糊时,那声音又再次响起:
“咕咚、咕咚、咕咚……”
我打开了所有的灯,那声音悄然而逝,我再也无法入眠。
第二天,我把我所有的仆人、保镖、手下都叫到我的别墅里,命令他们:
“你们掘地三尺,也要帮我把‘地动,找出来!”
现在,我已经接受了助理小安的说法,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地动”这种古怪的玩意儿存在了。
然而,他们用各种古老和现代的办法,甚至将柬埔寨排雷装置以及中国香港飞虎队除爆装置都用上了,搜遍了别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地动”。
虽然我气得想炒所有手下的鱿鱼,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这不是我手下的错,是“地动”太古怪、太机敏、太超乎人类智慧了。
算了,惹不起躲得起,你不走,我走!
我于是住到了城市另一端的另一幢别墅里,我原以为这下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然而,就在我快要进入梦乡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咕咚、咕咚、咕咚……”
“地动”跟来了!这个家伙,真是太厉害了!
第二天晚上,我又换了一个地方住,然而,情况没有任何改观,在我快要睡着时,“地动”又响了起来:
“咕咚、咕咚、咕咚……”
我只好频繁地换地方,可是,不管我换到哪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低沉的、有节奏的、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响起:
“咕咚、咕咚、咕咚……”
看来,这个城市不能呆了,我开始了“逃亡”生涯:我坐上飞机,飞到了另一个城市。
然而,午夜时分,那声音在我神志迷糊时又悄然而起:
“咕咚、咕咚、咕咚……”
“地动”是怎么跟上我的?它藏在哪儿了?是我的行李箱里吗?不然为什么我到哪里它就会跟到哪里呢?
没办法,我只好一件行李都不带地向国外“逃亡”,以免让“地动”跟上。
但是,仍然没有用,不管我是逃到美洲、欧洲、非洲、大洋洲,甚至南极,那声音总会在某个时刻响起:
咕咚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我已经将近有一年时间没有睡好觉了。长期的失眠,使我这个天下第一的“年轻富婆”变得形销骨立——我正处在花一样灿烂的年龄,可是,我的生命之花却被“地动”折腾得快要枯萎了!
我决定在花儿凋谢、化作花泥之前回一趟老家,看看我的妈妈——她非常固执,虽然,我无数次地给她打电话、派手下去说服,想让她搬到城市的别墅里和我一起“享福”,可是,她就是不听,宁愿呆在尘土飞扬的乡下,守着那幢简陋破旧的泥瓦房过缝缝补补的简朴日子。
当我从“大奔”里出来时,泥土和花草的芳香扑鼻而至,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清新。而蔚蓝的天空、湛蓝的河水、黛色的青山、麦浪此起彼伏的田园、河边哞哞叫着的牛儿、吹着悠扬牧笛的牧童……都给我一种入画的恍惚感。我突然发现,农村其实并不是像我记忆中那样牛粪满地、贫穷凄苦!不,它让我想起了陶渊明的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顿时心旷神怡,觉得自己返璞归真了。
到家后,妈妈为我熬的地瓜汤、蒸的玉米面馒头、烙的葱油饼……也让我吃起来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和畅快——我那已经被山珍海味麻木了的味觉,似乎重新复苏了。
晚上,我睡在妈妈为我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炕上,盖着仍然散发白天暴晒后的“太阳的味道”的被子,望着窗外如烟如雾的满天繁星,突然觉得,“地动”其实没有那么可怕了,就算它再出来捣乱,我也不再怕它了。
我自信今天晚上,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果然,我睡了被“地动”折腾了一年多来的第一个安稳觉!并且,我还做梦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破天荒的头一次!
在梦中,我回忆起了许多早已被我遗忘的事物:童年时的游戏、山上飘浮的白云、妈妈为我缝的蓝布碎花小书包、和童年伙伴到小溪里捉王八、对男生第一次产生好感、我将要离家到城里上学时妈妈的眼泪……
当梦境即将结束时,我看见了“地动”,它和小安描述的一样,是一个馒头那么大、形状像水滴一样变幻不定的玩意儿,它看见了我,竟然变成了一个小精灵的样子飘了起来,飞到了我的鼻子尖的位置,并用小手往下指了指——它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它是否告诉我,青青绿草地下的泥土,而不是城市的钢筋水泥地,才是它的家呢?它是否想说,一年多来,它把我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它自己,过得也并不舒服呢……
它没有说话,但是,我感觉自己的心灵和它心照不宣,我认为自己听懂了它想要向我表达的意思。
最后,“地动”像一颗大大的水滴一样坠了下去,落入了泥土中,消失不见了。
而我的梦境也碎了,散发着青草香味的阳光,和牛羊鸡狗的叫声,一起闯进了我的屋中。
当我回到城市时,“咕咚咕咚”的声音,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响起过。我重新变得精神焕发,我的生命之花像以前一样盛开得娇艳夺人,光华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