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当她躺着从窗户向外望时,天空都是透明的,太阳火热地照射着,日复一日,每天都是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天空的力量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它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把她抛弃了。但是当她向外望时,天空却还是那样清澈,一望无际,没有一丝改变和怜悯。
她的床垫旁边是一个有铁栅栏的方型窗户,从那里能看到一堵干裂的泥墙,它把她的视线挡住了,让她连看一眼这个城市的机会都没有。这些有着平坦屋顶的方型建筑里混乱不堪,到处都是灰尘和热乎乎的薄雾,她看不到天空的尽头。尽管到处都很耀眼,景色却是灰色的。清晨黄铁色的太阳在远处的天空中闪烁,像蛇的眼睛一样盯着她。这时她靠着垫子坐着,看窗外的阳光。她转头看着自己的手,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屋里的黑暗。她的手上戴满了贝尔卡西姆给她的硕大的戒指和镯子,可在黑暗中她几乎看不到这些东西。有时她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远处房子的屋顶上移动,她就会一直想像,他们在望着这座有无数房屋的城市时看到的景象。一听到有什么很近的声音传来,她就会警惕起来,迅速把银镯子从手上摘下来,放在她的旅行包中,等待着脚步接近台阶,钥匙打开门。
一个黑人老女佣每天给她送四次饭,每次她来的时候都端着一个大托盘。吉特能听到她的脚走路时震动了屋顶的声音,还有银镯子撞击的声音。当她进来的时候就会阴沉地说:“Sbalkheir”,或者“Msalkheir”,然后关上门,把托盘递给吉特。当吉特在一边吃饭时,她就蹲在角落里盯着地板。吉特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因为这个老女人,和这个房子里的除了贝尔卡西姆之外的其他人一样,以为这个客人是一位男人。贝尔卡西姆曾向她生动地演示过,当房子里的其他人发现她是女人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没有学他的语言,事实上,她不想学。但是她已经习惯了他说话时的语调和一些词的发音,这样他就能让她理解他那些不太复杂的想法。例如,她知道这个房子属于贝尔卡西姆的父亲,这个家族是从北部的梅车里拉迁移来的,在那里他们还有一座房子。贝尔卡西姆和他的兄弟们轮流带领商队在阿尔及利亚和苏丹之间运送货物。她还知道尽管贝尔卡西姆非常年轻,但已经在梅车里拉有了一个老婆,在这所房子里还有三个老婆。这所房子除了仆人之外,住着他父亲和他们兄弟的老婆们,一共二十二个人。这些人都相信吉特是在渴得马上要死的时候被贝尔卡西姆救了,而且至今还未恢复过来。
每天午后,贝尔卡西姆都来看她,然后一直待到黄昏。当他离开后,晚上她自己躺着,就想到贝尔卡西姆总是来看她并且一直很热情,那三个老婆一定因此受到冷落了,她感到有些不安。她们一定已经怀疑和嫉妒这个陌生的年轻男性了,因为这个陌生人一直受大家和她们丈夫的优待。现在她虽然每天都和贝尔卡西姆一起度过温馨的几小时,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不要总是宠爱她而忘了那三个老婆,否则她们会起疑心的。她没有猜到的是,这三个老婆并没有被冷落。她也没有猜到,即使那三个老婆被冷落了,她们也会觉得因为那是一个男孩,她们是不会嫉妒一个男孩的。只是因为纯粹的好奇,她们让欧斯曼——那个从来不穿衣服就满屋乱跑的黑人小淘气,去监视这位年轻人,告诉她们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怎么样。
于是,那个长得难看的欧斯曼在从屋顶到那个房间的过道之间找个舒服的地方,待在那里。第一天他看见那个奴隶老女仆端着托盘进去了又出来了,他还看见贝尔卡西姆在下午去了,过了很长时间才出来,还整理了一下他的长袍。这样,他就能告诉那些老婆们,她们的男人和那个年轻人一起待了多长时间,还有他认为发生了什么。但这些并不是她们想知道的,她们对那个陌生人感兴趣的是——他高吗?还有,他的肤色浅吗?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住在这个房子里,并且她们的男人可能和他住在一起,想起这些她们就会感到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她们一点不怀疑这个年轻的男人外表一定很俊美,否则她们的男人也不会一直让一个陌生人待在那里。
第二天,当那个老奴隶把早餐拿下去的时候,欧斯曼从那个舒服的藏身之地轻轻地跳到地板上,然后扭转了钥匙,在走廊里站着仔细地观察着吉特。看到他那张小黑脸上露出莽撞的表情,吉特大笑了起来。这个小孩光着身子,肚子鼓鼓的,头与身子的比例不协调,吉特觉得他长得很好笑。吉特的笑声并没有使欧斯曼忘乎所以,他龇牙笑了笑,装成害羞的样子。她想知道贝尔卡西姆是否会介意这样的小孩来到这个房间,她就招呼这个小孩过来,他慢慢地向吉特走过去,低垂着头,两只大眼睛睁得圆圆地盯着吉特。她站起来把门关上了。他立刻开始咯咯笑了起来,翻跟头,唱儿歌,装得笨笨的来取悦她。她小心地不说话,却忍不住不停地想笑,这就让她觉得有点麻烦,因为她的本能告诉她,这个小男孩的高兴有点不自然。他看她的样子,好像他们越来越熟悉一样,他奇怪的举动让她觉得很可笑,但是他的眼睛让她有所警觉。现在他用两只手撑地在走来走去。当他站起来时,他弯曲着胳膊就像个运动员一样。这时吉特正坐在床垫上,没有征得吉特的同意,他就跑到了她的身边,掐了掐她的二头肌,天真地说了一句,想让这个年轻的客人显示他的健壮。吉特突然对这个小男孩有所怀疑了,忙把他的胳膊推开,同时吉特也感到他的小手故意摸了一下她的胸部。她很生气也很害怕,同时努力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的想法。他还在大笑,催她站起来表演。她害怕情绪一发不可收拾,望着那个小男孩的像动物一样奇怪的脸,越来越害怕了。这种感觉她很熟悉,使她又想起以前的事情,让她忘记了眼前的事情。她僵直地坐在那里,意识到她不知道任何事情——她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谁。在她重新集中精力之前,必须做些事情,尽管这些事情都很小,却根本不可能实现。
可能她坐在那里盯着墙看了太久了,欧斯曼觉得没意思了,或者他已经有了重大发现,觉得没有必要再让她高兴了。
不连贯地跳了几步之后,他开始向门走去,嘲弄地看着吉特的眼睛,好像他很不信任她,觉得她会随时扑上去攻击他。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打开锁,很快走了出去,猛地关上了门,又锁上了。
那个奴隶给她带来了午饭,但她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抬都没有抬一下。这个老女人把食物端到她面前,试图塞到她嘴里。然后她出去找贝尔卡西姆,想告诉他这个年轻的绅士病了或者是着魔了,不想吃饭。但是贝尔卡西姆正在和住在城里另一端的皮货商吃饭,所以她叫不到他。因此她决定自己解决。她走到马厩附近的她住的院子里,准备了一小碗羊油,又把骆驼的粪便磨成末,仔细地混合好。做完了这些,她用混合物的一半做了一个圆球,还没嚼就吞了下去,剩下的她用来给两条皮带涂上了油。她把这两条皮带放在托盘上,拿着皮带又回到了吉特的房间。吉特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垫上。
她把门关上以后,站了一会儿来集中力气。然后她开始哼很单调的歌,就像在呜咽一样,在空气里挥动着弯曲的鞭子。她发现吉特脸色不好,瘫在那里,就知道了吉特还有知觉。几分钟过后,她发现什么也没发生,就向床垫走近了一点,得意地在头顶挥动着鞭子。同时她开始慢慢地拖着脚步走,她戴的镯子和她的歌声互相附和。很快汗就沿着她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滴在了她的衣服上,有的滴在地上,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圆圈。
吉特还是坐着,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和对方身上的腐臭味,感觉到了房间里的热气和她的歌声,可这些和自己都没有关系——就像一个遥远的流动的回忆,远远地站在外边,和她无关。突然,那个老女人在她的脸上很快地轻轻地挥舞了一下鞭子。这个涂了油的柔软的鞭子在吉特的头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吉特的脸出血了。她还是在那里呆呆地坐着。几秒钟后她慢慢地把手举到脸面前,同时她尖叫了一声,不是很大声,很短,但是不容置疑是一个女人的叫声。这个老奴隶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她很迷惑:很明显这个年轻的男人真的中了咒语了。她站在那里看着吉特躺倒在床垫上,哭了起来。
这时候,那个老女人听见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她很害怕贝尔卡西姆回来了,会因为她多管闲事而惩罚她,就把鞭子放下,向门走去。门开了,贝尔卡西姆的老婆们一个接一个地大步走了进来。她们稍微低着头以免天花板会擦伤她们。
她们没有注意到那个老女人,而是直接冲向坐在床垫那儿的人。吉特正在躺着,她们就冲过去,上去拉下她的头巾,用全部力气撕开她的衣服,她的上半身很快就完全露出来了。
几秒钟后她们就动手打她了,吉特没有想到她们打她会这么狠,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了。吉特感到有人抽打她的胸,就一边叫喊,一边起身,抓住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某个人的头。
她感到在手指里握着头发和一个人脸的柔软地方,不由全力把她抓住的部分向下拉,要把它撕成碎片,但是她撕不动,她手里抓的东西变湿了。鞭子在她肩膀上和背上抽打着,留下了一条一条的血印。还有别人的刺耳的尖叫声。她感到有一个人的身体向她的脸上压来,不由用牙向它咬去。“感谢上帝,我还有牙齿。”她说道,并使劲地咬着,觉得她的牙陷进了一堆肉里。肉的味道好鲜美呀。她品尝着嘴里的温暖又有点咸味的血液,觉得身上不那么痛了。房间里有很多人,空气中充满了啜泣声和尖叫声。在一片嘈杂声中,她听见了贝尔卡西姆的怒吼。知道贝尔卡西姆来了,她就松开了嘴,不知道是谁在她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在黑暗中自己呆了一会儿,她记得她那时正在哼贝尔卡西姆经常给她唱的一首歌。
这是他的声音吗?她正把头靠在他的大腿上吗?她的胳膊正抱着他的脸,让他向下看她吗?过了一个晚上以及几个晚上,她盘腿坐在一个大房间里,周围点了很多灯,她穿得很华丽,周围坐着脸色阴郁的那些女人。但是贝尔卡西姆和她在一起,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她望着他,他静静地坐着,就像梦里的人物一样。他把那三个老婆脖子上的珠宝摘了下来,把它们一个一个地轻轻放在她的大腿上。金镯子放在其他沉重的金属的上面,使她大腿上放的珠宝更重了。她盯着这些明亮的东西,然后看了看那三个老婆,她们的眼睛一直看着地板,没抬起头看她。在底下的院子里的阳台之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音乐响起,坐在她周围的女人们开始大喊大叫。甚至就在贝尔卡西姆坐在她身边,把珠宝戴在她脖子和胸部的时候,她都很清楚那些女人很恨她,贝尔卡西姆不可能让她们的仇恨消失。现在他娶了另外一个女人来惩罚他的三个老婆,当着她的面羞辱她们,可那三个面色沉闷的老婆,甚至是那些从阳台观望的奴隶们都在等着看她遭受冷落的那一刻的到来。
当贝尔卡西姆喂她蛋糕的时候,她小声哭了,哽咽着,他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底下的人不停地唱着,当手鼓的节奏改变的时候,她们慢慢地围起了一个圈,她就在那个圈中间,跑不掉了。贝尔卡西姆又爱又恨地看着她。她边啜泣边咳嗽了很久,眼睛上化的妆染到了脸上,眼泪弄湿了袍子。在底下的院子里笑的男人们不能救她,连贝尔卡西姆也救不了她。
她把脸藏到双手里,感到贝尔卡西姆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小声地跟她说了点什么,她根本听不懂,只听到嘶嘶的声音。他使劲地把她的手拉开,她的头就向前倒了。他将离开她一个小时,那三个老婆会在这儿等他。她们已经想到一块去了,她能够猜到她们都想复仇,因为她们就坐在她对面,但都没抬头看她。她大喊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却被贝尔卡西姆恶狠狠地推了回去。一个臃肿的黑女人蹒跚地进来了,坐在她对面,双臂抱住她,把她固定在一堆垫子中间。她看到贝尔卡西姆离开了房间。她马上拿去了项链和胸针。那个黑女人并没有注意到吉特的手在做什么。等她的腿上放上了几件珠宝,她把它们抛给对面的那三个女人。
房间里另一个女人大喊了一声,一个佣人马上跑去找贝尔卡西姆。他马上回来,脸色铁青,一副愠怒的样子。那些没人敢动的珠宝还散放在三个老婆面前的毯子上。歌曲还幽怨地唱着。她见他弯腰拾起珠宝,随后感觉到这些珠宝狠狠地砸到自己的脸上,然后顺着衣服滚了下去。
她的嘴唇破了。手指上的血迹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静静地坐了很久,似乎只对音乐还有知觉。坐着一动不动似乎是为了避免更多痛苦的最好办法。如果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有痛苦,仅有的生存方法则是尽可能长时间地防范痛苦。既然她坐着一动不动,也就没人伤害她了。那个女人又开始用肥硕的黑手给她戴上项链和护身符。有人递给她一杯很烫的热茶,另一个人托着盘蛋糕摆在她面前。音乐继续着,那些女人厉声尖叫着,和着音乐的节奏。蜡烛的火光微弱下来,大部分已经熄灭了,房间逐渐变暗。她斜靠着黑女人睡着了。
入夜很久之后,她爬上四级台阶,坐上一张四面围起来的大床上,沐浴着床帘丁香一样的熏香,感受着贝尔卡西姆从背后按住她的双手,进入她身体时发出的沉重喘息。现在他已经完全地占有了她,这是一种新的野蛮方式,从他的举止可以感受到愤怒的放任。床铺成了狂躁的大海,当巨浪从上而下向她扑面而来之时,她只能听凭暴力与混乱的支配。为什么在风口浪尖,却有两只溺水的手越来越紧地扼住她的咽喉呢?越来越紧,直到这大海阴郁的歌声淹没在更大更阴暗的噪音之中——当灵魂濒临深渊,并俯身探向深渊时,所听到的死亡的咆哮声越来越紧。
之后,她清醒地躺在夜晚的恬静之中,在他熟睡之际,轻轻地呼吸着。第二天,她蜷在宽大的床上,床帘也关着,就像待在一个大盒子里面一样。早上,贝尔卡西姆穿戴整齐,出去了。他走之后,前天晚上的那个胖女人就锁上了门,并且坐在门前的地板上,斜倚着门。每当仆人们拿来食物、喝的或是洗脸水,那个女人都喘着粗气,哼哼唧唧极不情愿地起身推开门。
食物令她作呕。油腻得让人生厌的软软的东西,同她在她房顶小屋里吃的完全不同。有些菜好像主要就是一块块半生不熟的羔羊脂肪。她吃得很少,也看见仆人们过来收拾碗碟时流露出不满意的眼神。她现在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也就平静了下来。她让人把她的小手提箱取过来。在私密的床帷里,她将箱子放在膝盖上,打开,并检查一下里面的物件。她下意识地用了粉底、口红和香水。那些叠起来的千元法郎钞票掉落到床上。她长久地凝视着其他的东西:小白手绢,亮晃晃的指甲剪,一条棕褐色的丝绸睡衣,小罐的面霜。之后,她又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它们,觉得它们像是某个失落的文明所遗留的有魅力而神秘的物品一样,每一件都象征着某件被遗忘的事情。虽然她知道她现在想不起那些事情都是些什么,但她却一点也不悲伤。她把法郎大钞捆好,放在箱子的底层,其他东西放在上面,然后关上了箱子。
那天晚上,贝尔卡西姆和她共进晚餐,在做出手势明确表明她瘦得太厉害之后,强迫她吃掉那些油腻的东西。她不从,因为那些东西让她恶心。但是,像往常一样,她根本不可能违背他的命令。她随后就吃了,第二天她也吃了,之后的日子她也都吃了。她逐渐习惯了这种食物,再也没有了质询。白天和晚上在她脑海里已经逐渐模糊,因为有时贝尔卡西姆午后来到床前,在夜幕降临之时离开她,而夜半三更又回来,后面还跟着个仆人托着盛有食物的碗碟。她总是待在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一般都待在床上,躺在乱七八糟的一堆白枕头中间,脑子里什么都不想,除了贝尔卡西姆出现时的记忆和对他的期待。当他爬上床前的台阶,拨开床帘,上床躺在她身边,开始习惯性地慢慢脱去她的衣服的时候,她所度过的那些无聊的时光突然都有了丰富的意义。当他离开之后,那种精疲力竭却十分充实的甜蜜感觉还在她心里停留很久。她半醒地躺着,沐浴在潜意识满足的光环之中,很快她就把这种状态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了,之后,更像吃药上瘾了一样,发现它已经不可或缺了。
一天晚上,他没有来。她辗转反侧,长久而猛烈地叹息着,以至于惊动了那个黑人女仆,她给她拿来了一杯怪味的酸酸的饮料。她睡下了,但早上却发现头重脚轻,头脑嗡嗡作响。整个白天她都吃得很少。这次仆人们怜悯地看着她。
晚上,他来了。当他进门并示意让黑女仆离开的时候,吉特已经按捺不住,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房间,歇斯底里般地投入他的怀中。他笑着,把她抱回床上,熟练地开始脱去她的衣服和首饰。她躺在他的面前。看着她光洁的皮肤,朦胧的眼神,他却俯身从牙缝中吐出糖果喂到她嘴里。偶尔她也会在她吃到糖果的同时,试图去咬住他的嘴唇,但是他的动作总是那么敏捷,迅速地缩回头去。他这样逗弄了她很久,直到最后她发出低声的叫喊,而且躺着一动不动了。这时,他的眼睛闪烁着,把糖果放在一边,开始狂吻她僵直的身体。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他躺在她的身边,沉沉地睡着了。在这之后,他有时会连续两天都不来,那么当他回到她身边时,她会十分顺从。之后,他又会不停地逗弄她,直到她尖叫着用拳头打他。但是,在他每次来临的间歇,她仍然怀着超越一切的那种令人痛苦的亢奋心情,期待着这难以忍受的插曲。最后,突然有一天,没有任何理由,那个黑女人就给她拿来了那个酸饮料,而且直直地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她喝下去。她把杯子递回去,心都凉了:贝尔卡西姆不会来了。第二天他也没来。连续五天都有这药汤送给她喝,而且酸味好像日益加重。她在发烧般的迟钝之中打发着她的时光,坐起来的时间就只是在吃给她送来的东西。
有时她似乎听到门外那个黑女人尖厉的声音,那声音让她隐约感觉到恐惧的存在,她会因此有一会儿的惧怕和不悦。但是当刺激物被移开,她就再也不去想她听过那声音,她已经忘记了。第六天晚上,她突然明确地感到贝尔卡西姆再也不会来了。她躺在床上,眼睛涩涩的,凝望着头顶上的床罩,一盏碳化灯亮在黑女人坐着的门旁,灯光映照下帏帐的线条渐渐地模糊暗淡下去。她躺在那里,天马行空地幻想着。她让他进门,来到床前,拉起床帘——却惊恐地发现根本不是贝尔卡西姆爬上四级台阶扑到她身上,而是一张混血年轻人陌生的脸。直到那时,她才意识到任何人只要略微貌似贝尔卡西姆就会使她开心,就像见到贝尔卡西姆本人一样。对她而言,第一次知道在这房间四围的墙壁之外,在附近的某地,在街上而不是在这所房子里,会有许多这样的人。而且在这些人之间肯定有像贝尔卡西姆那样优秀的人,他们也有能力也渴望着给她快感。她一想到他的某一个兄弟可能正躺在不远处她床头墙壁的那头,就让她浑身颤抖和恐惧。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于是她翻过身,装作睡着了。
很快,一个仆人过来敲门,她便知道她每晚的催眠药汤送来了。一会儿黑女人掀开床帘,看见她的女主人正在睡觉,就把杯子放在最高的一级台阶上,便回到了她门旁简陋的小床上。吉特没有动,但她的心跳不同寻常地快。“那是毒药。”她告诉自己说。他们正在慢慢地毒害她,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不来惩罚她的原因。很久之后,她用手肘撑着缓缓坐起来,透过床帘的间隙望出去。她看见了那个玻璃杯,而且那个杯子离她是那么的近,这让她不寒而栗。黑女人在响亮地打着鼾。
“我必须离开。”她想。她觉得出奇地清醒。但是当她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她知道她还是很虚弱。她第一次发现了房间干燥的泥土味。从旁边的牛皮柜子里,她取出贝尔卡西姆给她的珠宝,以及他从其他三个老婆那里拿来的珠宝,把它们都在床上铺开。之后,她从柜子里拿起她的小手提箱,悄悄地走向门口。那女人还在熟睡中。“毒药!”当她拧开门的时候,吉特在心中愤怒地默念道。她极为小心地轻轻合上了身后的门,颤抖着,一手抓着提包,一手摸索着身边的墙沿。
“我必须发一个电报,”她这样想着,“这是联系他们最快的方法。这附近应该有个电报局吧。”但她首先得到街上去,而这儿离街道也许还有一大段距离。在她和街道之间,在前方的黑暗之中,她也许会遇到贝尔卡西姆。现在她再也不想见他了。“他是你的丈夫。”她自言自语地对自己低语道,在恐惧中愣了一秒钟。之后,她几乎咯咯地笑出声来:这只是她玩的这个愚蠢游戏的一部分而已。但是,在她发出电报之前,她还会继续玩下去。她的牙齿开始打颤:“你能在走到街上之前控制住自己吗?”
她左面的墙壁突然没有了。她十分谨慎地向前迈了两步,感觉到她鞋尖下面的地板柔软的边缘。“该死的楼梯竟然没栏杆!”她说道。她放下手提箱,转过身,走向墙边,靠着墙壁沿她刚才下楼的路线走了回去,直到她感觉到门就在手边。她轻轻地开了门,拿起一盏小锡灯。那个黑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她成功地关上了门。借着灯光,她才惊讶地发现手提箱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它好像快掉下去了。她慢慢地走下去,十分留心不要被弯曲的台阶扭伤脚踝。往下,她便到了一个两面都关闭着门的狭长门廊。门廊在尽头向右拐,延伸到一个露天的庭院,庭院的地上散落着稻草。一弯新月当空,泛出银白的光,她看见大门在前面,门旁的墙边有些熟睡的门卫。她吹灭了锡灯,轻轻地放在地上。当她走到门前,她才发现她根本就掰不动插在门上的巨大门闩。
“你必须打开它。”她这样想着,但是当她用手指去推那冰冷而沉重的门闩时,她感到很虚弱无力。她举起手提箱,用箱子的一端去锤了一下门闩,觉得好像那锁开了一点。同时,旁边的一个人似乎被惊醒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马上蹲了下去,蜷缩在一堆装满东西的袋子后面。
那人又烦躁地喊了一遍,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音,就又回去睡觉了。她想过再试一遍,但她一直在抖,心跳也很厉害。她靠着袋子,闭上眼。突然,房子里有人开始击鼓。
她跳了起来。“鼓声,”她听出来了,“我来的时候,这鼓也在响。”毫无疑问,她得离开。稍事休息后,她站了起来,穿过院子,向着鼓声传来的地方走去。现在一共有两面鼓在敲。
她穿过一道门,进入黑暗之中。在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有另外一个月光照耀下的庭院。当她走进去,看见昏黄的光从门下透出来。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聆听着房间里传来的急促的鼓点。鼓声惊醒了附近的公鸡,它们开始报晓了。她轻轻地敲着门。鼓点继续着,一个女人尖声尖气地开始唱起重复的牢骚一样的歌。她等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再去敲门,但是这次她敲得很重,很果断。鼓声停了,门猛地开了,她眨眨眼,走了进去。地板的垫子上坐着贝尔卡西姆的三个老婆,她们都睁大眼睛吃惊地盯着她。她僵直地站着,好像她面对面碰上了一条蛇。女仆把门关上,背靠着门站着。三个老婆都把鼓扔到一边,一时间都开始说话了,做手势,向上指指点点。她们中的一个跳了起来,朝她走过来,摸着她柔滑的白色长袍上的褶皱,显然是在找珠宝。她掀起她长长的袖子,寻找着手镯。另外两个兴奋地指着手提箱。吉特站着一动不动,等待着噩梦的结束。她们对她推推搡搡,让她俯下身来,并且打开了箱子的连环锁,光开锁这一过程就足以使她们着迷,但是现在她们既疑惑又不耐烦。当包被打开时,她们一拥而上,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吉特看着她们。她很难相信她自己的好运,因为她们对手提箱的兴趣远远大于对她的兴趣。在她们仔细地检查那些物件时,她又重获了些许镇定,鼓起勇气拍了拍其中一个老婆的肩膀,并示意珠宝都在楼上。她们都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其中一个遣了一个女仆去检查确认。但是当那个女仆转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吉特十分害怕,努力阻止她离开。她会惊醒那个黑女人的。另一个老婆生气地跳了起来,发生了短暂的混战。当混战逐渐停止时,她们五个都站在那里气喘吁吁,吉特扮出了一个精疲力竭的鬼脸样,把手指放在嘴唇边,掂着脚尖,夸张地迈出了几步示意小心谨慎的步子,不断地指向那个女仆。之后,她鼓起腮帮,试图装出胖女人的样子。她们一下都明白了,于是严肃地点点头,大家都有了共谋的感觉。当女仆离开房间之后,她们试图询问吉特,她们的声音里更多的是好奇而非愤怒。她不能回答,只能无助地摇着头。不久那女仆就回来了,明确地宣布所有的珠宝都在床上——不仅有她们的,还有很多额外的。她们的表情略带困惑,但基本是高兴的。
当吉特跪下去收拾自己的手提箱,她们中的一个蹲在她身旁,用一种明显已经没有敌意的语气跟她说着话。她不知道她在讲什么,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插着门闩的大门。“我必须要出去。我必须要出去。”她不断地对自己说着。一堆法郎钞票放在她睡衣的旁边却没人注意过。
当所有物件都放回手提箱之后,她拿起一只口红和一面小镜子,转向一盏灯,夸张地化起了妆。女人们发出崇拜的喊声。
她把口红和镜子递给其中的一个,并邀请她学着她的样子做。当她们三个都涂上了明艳的红嘴唇,互相陶醉地欣赏对方,吉特表示她会把口红留下作为给她们的礼物,但是作为回报,她们必须让她离开这所房子到街上去。她们的脸上出现了急切却又惊恐的表情。她们很想让她离开房子,但却害怕贝尔卡西姆。在随后的讨论中,吉特端坐在地板上自己的箱子旁边。她看着她们,感觉好像她们的讨论与她毫无关系一样。决定远非她们能做出的,远非在她们站着讨论的这间小房间里能做出的。她也不看她们了,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一块地方,她坚信因为有了鼓点,她是一定能出去的。现在她只是在等待这个时刻的来临。很久之后,她们把那个女仆遣了出去。女仆带回来一个又黑又小的男人,很老。当他拖着鞋走过来的时候,显出他驼背得很厉害。他颤抖的手上抓着一把巨大的钥匙。他嘟嘟囔囔抗议着,但很明显已经被说服了。吉特跳了起来,拿起她的包。每个老婆都走到她的跟前,在她额前郑重地吻了吻。她走向那个老男人站的门口,和他一块儿穿过了院子。路上,他对她说了一些话,可是她回答不了。他把她带到了房子的另一边,开了一扇小门。于是她就一个人站在寂静的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