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月亮

第36章 美国人失去信念了吗？

　　美国学者说：“时下我们是被悲观主义及自私自利的行为观念所支配。”此话听来未免令人觉得不着边际。不过，如果我们稍稍回顾一下历史，不必说远了，就拿十年前吉米·卡特当总统的时期来说，那时他就预言：“美国精神”面临危机了。他的警语，对他个人身为盟国老大哥的总统地位而言，在政治上可谓“一塌糊涂”；然而，广义言之，就美国社会及知识界的领导来说，卡特先生的谶语真是不幸言中了。

　　而且，更不幸的是，学者们认为十年后的今天，情形比当初更糟糕。最近几个月来，上自退位的哈佛大学校长及刚被任命接掌麻省理工学院的校长，下至自左派到右派的社会观察家，都一致承认，美国人民对将来丧失了信心，这已经变成了美国全国的通病。查理士·魏斯特(Charles Vest)，这位刚接任麻省理工学院校长的人就说：“我们国家大部分的人对于‘日新月异’已经不存有任何热情了。”是的，美国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已进入一种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没有精神可言的状态。

　　哈佛大学校长迪瑞克·波苛(Derek Bok)先生，在其新著《大学与美国的未来》一书中就开宗明义地指出：“我们拥有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证据，显示着在过去这几十年中，我们赖以休戚相关的道德模式正在解体。”

　　而根据波士顿大学唐纳·堪塔先生的调查，百分之四十三的美国人——大半是二十四岁以下的青年人——坚信自私和捏造的伎俩是人性的两大本能。接受调查的绝大多数人认为，多半的人在金钱万能的观念下，做出关怀别人的姿态比他们实际所可能付出的多得多。他们罔顾道德标准，制造谎言。堪塔先生又说：“这种现象正在增加。是否会进一步激增，或是否会因我们的沉思与注意而以别种现象取代，则不可预知。”

　　这位市场学教授进一步称，这种公然的愤世嫉俗态度，相对的是由于共同群体彼此的行为堕落所造成。

　　社会学权威莱斯门教授说：“今天，我们总是不断提醒自己，任何事都会出差错，都会变成问题。因此我们对未来很难存有希望。我们的隐忧非常深重，这在对政治人物的厌恶中、对传播媒体及对政府课税的深恶痛绝中都表现了出来。”

　　麻省理工学院的著名语言学家诺姆·杭士基教授(Noam Chomsky)说，在经济大萧条的不景气时期，他家住在贫民窟，而且家中无人工作挣钱。“但是，那时大家都对明天抱持乐观，都满怀希望，而这在今日已经大异其趣了。那时大家抱持的‘明天会更好’的想法今天已经感觉不到了。”

　　跟堪塔先生一样，杭士基在当时年轻人身上看见曙光，也在工作大众身上找到希望。可是在今天，原先的那种憧憬已经变色了。“我们的许多信念都是虚幻不实的，而都市能提供给年轻人的服务简直完全不足——虽然我对自己童年的记忆抱持相信的态度并不满意——斯时的贫民窟与今日我们见到的知晓的贫民窟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今天的都市简直令人不堪居住，而且囿在这样的都市中的住民，简直就跟住在集中营一样，这跟经济大萧条时期的情况太不一样了。”

　　杭士基说，今天与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相较，最大的不同在于当时有一种所谓的工作阶层的团结一致共同意识。而在今天，这种意识已被“个人”所取代，于是导生一种毫无希望的意识。他说：“这种现象并非偶然。自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一种喧嚣的力量——原子时代的个人主义社会，就把当初的工作阶层意识彻底击毀。”

　　除了前述大多美国人民对他人及群体共同生活丧失了信念的说法之外，社会人士及知识界代表都表示，他们发现美国人对国家发生信念危机的事尚可在下述方面看出：

　　(一)越来越多的人深信，国家的一般制度(包括学校及公共机构)已经对于目前国家的问题无能为力。

　　(二)美国人的一般态度较之经济大萧条时期更为消极。

　　(三)相当多的美国人确信，自私自利及造假作风乃人性与生俱来的东西，无法改变。

　　这样说来，美国是不是身在强势国家之中而逐渐丧失其富有的优势呢？根据杭士基先生的看法是：“虽如此，美国仍是当今盟国中的世界强权。”这就是说，虽然美国生活的架构已逐渐在倾斜，但美国人相信，他们的生活实际上已经太过于受政治影响了。举国有一种越来越强大的浪潮，那就是人民对于教育制度及机构的笃信越来越少，过去人民对此是深信不疑的，而现在他们不会认为必定如此了。

　　在此，我仅提出两项我个人在来美二十五年中每日经验感觉到的小事，来作为对美国学者这种“忧国意识”的小注脚。一则就是，二十五年前，每当我在十字路口黄灯亮起而裹足不前时，两边急驶的车辆便都于此时按兵不动，俟我先行。有时在我身旁的车主还笑脸盈盈用手势恭请我先行。可是，今天，如果我在黄灯时拔腿，轻则有车主对我怒目而视，重则有人对我伸中指，口沫横飞地嚣骂，狂摁喇叭，更重者会猛踩油门，自我身旁擦身而过，而且车主还会以胜利的姿态摇开车窗，用粗话对我说：“老小子，你没长眼睛吗？”

　　另一个例子也与驾车有关。我所执教的大学——斯坦福大学，是全国有名的学府。我每天开车到校。在寻找停车位时，二十年前，只要有学生驾车或别的老师也在找停车位时，都会对我微笑、礼让。现在则不同了。两年前，有一次下雨，我按时到校上课，居然找到一个被旁边斜泊车辆压去了一角的车位，正在打方向盘准备停入时，对面驶来一辆学生开的红色跑车，一头钻进了停车位去。我摇开车窗，向对方说这是甲种停车处，学生不可停泊。对方居然走近我车旁，笑嘻嘻地说：“老子有钱，如果被抓着罚钱就认了。如果没有，那就算你倒霉。”

　　美国人真的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