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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总以为,一天之中有几个时辰我们必须是无所事事的,一年之中有一些时日必须是用来读几本无聊之书的。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是吃饱了饭之后没事可干,睡醒了之后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我就想写一个长篇。写作《树巢》的时间是2002年,于2004年初完稿,历时两年有余。写这部长篇时,我的活动范围变得越来越狭小,我的话语也越来越少了,甚至连我的动作幅度也变得越来越小了。我每天看上去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早在十多年前,我就想写一部家族小说。家族小说与流浪汉小说一直是小说的两大传统。相对于欧洲人,中国人写家族小说似乎更适合一些。中国人是讲血缘关系的。这种关系由姓氏来决定。先秦时期,血缘贵族才拥有姓氏,而庶民则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一般来说,姓氏更倾向于男性血统,离垂直男性血统较近的族丁相对于较远族丁,其地位显然要高一些。这种血缘关系发展到后来,就更错综复杂了。有位经济学家在电子版二十五史中,用“连坐”来检索,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字反复出现竟达一百九十多次,而与此相关的词语还有“族诛”、“族坐”等。所谓九族,所谓五服之内,都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我翻过本家的五服支图,从我的“良”字辈祖先在两百五十年前迁居这个村庄以来,我们的家族经历了“永瑞奇昌、景集嘉祥”(行第)八世,轮到我,便是“源”字辈。我很小的时候见过“景”字辈的老人,他是我们的族长。那一年,村子里举行圆谱仪式,我亲见他与比他小五辈的长辈孙一起封谱。他死后,便将一本破损的族谱传到我的一位叔公手里。从那本支图上,我看到了一株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家族之树。我的“集”字辈的曾祖父有五个儿子,五个义子,一个女儿。每个儿女又生了一大堆儿女,少则四五个,多则七八个。我的祖父原本有五个儿女,其中有两个犯了“七日疯”不幸夭折。到了我父亲和叔父这里,族丁就开始递减;到了我和哥哥这里整个家族结构就呈倒金字塔型了。在我刚刚完成这部书的时候,我的女儿也诞生了。但她并没有被修谱先生列入标有红脉的的同辈人中间,只能附在我的名下。我翻阅了那本族谱之后才明白,我的祖先早在六七百年前就给自己的后世排定了六十四个行第。这些行第都是为男性成员而设的,他们渴望自己的姓氏与守护的土地一样传之久远。他们拥有了我的昨天,而我则拥有了他们的明天,仿佛我与他们之间有着一种互为映照的镜象关系;我的一声咳嗽来自于自己的喉咙,也来自于更久远的年代里一个守土为业的男人。因此,我一直以为,我之外还有一个非物质的我:“他”在我之前就已存在,“他”在我之后也仍然存在;我祖先的某种感觉也会通过“他”传递给我,而我的某种感觉也会通过“他”传递给我的子孙。

  但我要强调的是,我所写的不是自己的家族。自然,这本书也不是什么自传体作品。我只不过是借家族小说这个幌子,把近几年一些也许是不太成熟的想法告诉别人。这部书的原名叫《根》,是为了对称于我的另一部小说《枝》,二者的结构形同一株树:根是相连的,枝是分杈的。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两部所谓的家族小写出来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居然都是采用流浪汉体的结构体式来写的。前者是写父子之情,后者是写兄弟之情。我个人偏爱前者多一些。书中有父子、兄弟之间的二元对话,有对小国寡民式的理想社会的描述,有对古希腊神话的戏仿(同时也创造了一种新的神话体系),有对儒、释、道、基督教的阐明,有对神、人、鬼、兽共同构成的世界的大胆设想(这里面也出现了四种话语:神话、鬼话、人话、兽话)。小说中的人物似乎可以在我们所熟知的神谱中找到对应的神灵。因此,我写作这部书时,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制造象征的神话诗人。一位美国作家说过这样一句话:梦是个人私有的神话,神话是众人分享的梦。我创造这样一个属于个人的神话,难道不正是创造一个让众人分享的梦?小说里面出现的人都是梦中人。做梦的人不点醒他们,他只能看着他们在梦中扮演各自的角色;当做梦的人继续另一个梦时,他们或许已偷偷溜到人了间。

  我们知道,一个缺乏理性这块基石支撑的社会是可怕的,但一个滥用理性的社会同样是可怕的。这部小说中的主人公马老爷试图在马家堡建立一种秩序,这种秩序以他为起点,也以他为终点。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个父权社会。父与权力、土地结成三位一体,这是悬在所有人头上或心中的等腰三角形。它看上去是稳固的。于是,马老爷作为人,一方面被神化,另一方面他又被不可避免地物化:有时他就是一把尺、一杆秤、一把折扇上的治家格言,说得粗俗一点,是一根充满占有欲的阳具。他在一群女人身上所行的,与他在自己所控制的那块土地上所行的,并没有多大区分。因此,我们可以从小小的马家堡看到一个帝国模式的微缩,一个没有王位却以王者自居的权力挥霍者,一种萎缩的膨胀,崩散的聚合,一种向上的堕落和向下的生长。马家堡一度出现权力真空,但马大力很快就填补进去了,对权力的渴慕在他身上如梦初醒时,四姨太(也就是他的母亲)首先察觉到了这一点,由于她的推波助澜,马大力开始成为权力的复制者。他的手中集结了一股浩大而又虚弱的力量。如果说,马老爷的便秘意味着一个庞大家族繁盛时期的终结,那么马大力的睾丸的丧失则意味着家族之树的根部已趋于腐烂。最后,马仙姑和马大可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却无法挽回颓势,正如一株根部彻底烂掉的大树,谁也无力让它起死回生。“树巢”作为一个家族的隐喻的同时,也预示着一种必然的倾覆。

  上面说了这么一大通废话,似乎是在有意向读者宣告:这是一本有思想深度的书。其实不然,我一直害怕谈论“思想”这个词。思想这东西常常会在笔头缠死人,宕开去了,就是另一种情趣。这本书是一个吃饱了饭没事可干的人写的,也是写给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可干的人看的。

  §§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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