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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吐火怪兽

  这次带兵的日军首领是自称有一部分支那血统的中野竹枝。他派了一百名士兵作为先遣部队,向马家堡挺进。快到山隘口时,他们的部队分为两支纵队,准备并行突击。马家堡人利用地形优势,一边进行零星的抵抗,一边往后撤退。先遣部队恐怕前方有诈,不敢贸然追击。中野竹枝派了十几名侦察兵去前方探测。没过多久,远处就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十名侦察兵中有八名被马家堡的亡命之徒用网罟缠住,他们在网中展开肉搏时,有人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药与八个日本兵同归于尽。

  出师不利,中野竹枝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向一名探子打听马家堡的头领时,探子用不屑的口气说,带头的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除了打架和嫖娼,没有别的本事。中野竹枝听了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怕的不是那些熟读兵书的支那人,而是那些不读兵书的支那人,这些人往往会使用一些野蛮的、甚至匪夷所思的打法。”因此,当主力军赶到时,他们并没有急躁冒进,而是在马家堡的防御工事外围部署了大量兵力。他们静观变化,伺机行动。与此同时他们采取了“拖疲战术”,先是让炮兵间歇性地发射几枚炮弹,东一枪,西一炮,弄得埋伏在堑壕里的马家堡人心烦意乱,疲惫不堪。就在他们由紧张变得麻木之际,日军的主力军和先遣部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游移到马家堡的纵深处。在行进的途中,他们与马家堡的一支杂牌军相遇。马家堡人从斜刺里杀出来,企图打垮敌军的侧翼,结果与侧翼的先遣部队缠上了,双方在一片密林中展开了火拼。在密集的火力下,一个个冲锋陷阵的勇士就像雨点触到地面一样突然消失了。马家堡人不得不迅速撤退。

  在后方,马大力下令一班人带着妇女和孩子悉数转移到后山。留下的两百名壮汉,手持长矛、大刀和土铳,躲藏在城槛、暗室、虎眼、炮房、冲击门、墙角攻击眼、塔头、屋顶等凡是可以猝然出击的地方,并在每一个要塞布下了射程为三百步的三弓弩和巷战车。

  但日军不会浪费时间跟他们打巷战。他们先是用炮弹开道。炮弹所到之处土崩瓦飞,在上一个炮弹和下一个炮弹之间,哭爹喊娘的声音此起彼伏。炮弹是不长眼睛的,炮弹也是不长心肺的,它只有一只粗暴的铁手,可以像撕掉一件衣服那样把马家堡的石头建筑撕烂,让它们重新回到了裸露的状态。炮弹也没有什么可以遵循的法则,要是有,那就是把所有竖着的都打趴下,把所有完整的都敲成碎片。

  真正的硬仗是在黎明时分打响。马家堡的勇士们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决战。因此,当敌人的身影犹如皮影戏中的人物在灰色丛林中出现时,他们内心中那种过度的紧张反而变成了一种骤然释放的兴奋。每个人的嘴里似乎都吐出这样一种声音:呵——

  对于那些平庸的人,死亡总是骑着老马慢吞吞地向他们走来,但对于马家堡的勇士们,死亡却骑着快马向他们飞奔而来。哒哒哒的枪声在山谷间骤然响起时,马大力恍惚听到了一片急促的马蹄声,那骑在马上的莫非就是面目狰狞的死神?每个人的身后都有天命潜行,谁也无法料到自己会在哪一刻倒在死神的马蹄下。马大力也没有预料到敌人竟会从三路包抄过来,流星般的子弹呼啸着从他头顶掠过,他滚爬着找到一个新的掩体,看到一拨人马已迅速掩杀过来。日本兵的手榴弹在他身边炸响后,一坨硬邦邦的东西横空掼过来,重重地打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鼻子发酸,他把那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只乌黑的巴掌,五指并拢、崩直,仿佛还有一股杀气没化开。

  马大力想喊出一句有分量的、鼓舞士气的口号,一时间却找不到几个与之相称的词语;他的手做了一个掂量的动作,又无可奈何地放下了。由于愤怒而积聚起来的力量还待在绷紧的肌肉中,没有完全爆发出来。包围圈越来越收紧,马大力手中的转轮手枪竟忍气吞声,发不出半梭子弹。这些日本兵都是训练有素的,枪膛里的子弹可以被他们牢牢地控制,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开枪,什么时候不该开枪。而那些马家堡的枪手们就不同了,敌人还没有进入射程,他们就已经抢先开火,结果不但暴露了目标,还遭到机关枪的猛烈扫射。日军高估了马家堡人的战斗实力,其实他们只需要几十挺机关枪就足以像马蹄一样踏平马家堡;而马家堡人却低估了对方子弹的威力,那些土枪、镰刀、铁锹之类根本不能在火力密集的地方派上用场。躲在岩石后面的马大力看到,他们还没来得及伸缩一下筋骨,就不明不白地送了命。他甚至觉得他们只是不慎被石头或树藤绊了一跤,他们还会爬起来的,只要他发出一声号令,他们就会像睡了一觉重新起来干农活那样继续投身战斗。

  一名日本兵已端着步枪向他走近,他不得不放弃手枪,拔出腰间的匕首。他站起来的时候,一颗子弹冲他的胯部飞来,有一股阴风从他胯间穿过,他意识到这颗子弹已击中了身体中最要命的地方。这名日本兵大约已打完了子弹,就举起枪头的刺刀一步步地逼近他。马大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鼓凸出来,逼视着日本兵手中的刺刀,一股愤怒使他浑身的力量突然集中到了右手。这只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短刀。他漠然地站着。日本兵大吼一声就冲了上来。马大力的身子向左侧一闪,头部正好撞上了对方的肩胛骨。那一瞬间他竟忘掉了自己应该把短刀放在哪个合适的地方。他试着握住五指时,手上已没有刀了。他听到那个日本兵在耳边咕哝了一句什么,就倒下了。那把短刀似乎是自己从腰间跳出来,直接插进对方的腹部,连刀柄也差点埋进去了。然后他就看见几个日本兵从浓烟中冒出来,哇啦哇啦地叫着。他记不清楚是怎样避开了敌人的追击,他飞快地向一条险峻的山路跑去,连日本兵飞躜的子弹都没追赶得上。

  马大力奔跑的样子不像是在逃命,而是像在追杀一个仇敌。他跑过了那片当年追杀一只野狼的草坡,跑过了那片当年策马踏青的竹林,跑过那条当年跟踪寡妇直到她家门口的山中小径,跑过了那座他曾多次跟王六一女人打过野食的畜栏。

  在慌乱中他被瓜藤绊了一跤,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跌进一堆杂草丛中,他的身体瘫倒在那里,怎么也站不起来。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双腿变得松软了,后来才发觉真正变松软的是自己脚下的泥土。下面是一个烂泥潭。他越是挣扎,越是不由自主地往下陷。陷进去的下半身似乎已属于泥土的一部分,他对它已失去了知觉。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一个烂泥潭中结束一生。这样的死法若是叫人见了,未免太丢份了;若是没有人发现,又未免太凄凉。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应该像古代的英雄那样死在战马上,让战马驮着鲜血染红的尸体回到亲人面前;再不济,也应该是搬来一张代替战马的椅子,神色自若地坐着,等待敌人的子弹穿过胸膛。这样想着,他反倒有了求生的欲望。他抓住那些杂草,奋力向上挣扎;那些杂草本来就扎根不深,被他双手一抓就连泥带土拔了起来。他拔掉了眼前的杂草之后,就看到了一丈开外的地方有一汪水潭。这下子,他的求生意志就更坚定了。他依靠双手把身上的烂泥捋开,一步步向前方的水潭挪动。进入水多的地方他就可以划动双手游过去了。他在清水里浸泡了很长时间,身体才慢慢恢复了知觉。他忽然记起,多年以前胡二家女人就是在这个水潭里与他共享鱼水之欢。那个女人像唱山歌一样肆无忌惮地尖叫着,以至他不得不把她的脑袋摁进水中,让她的尖叫声变成一连串咕噜咕噜往外冒的水泡。现在他从水里触摸到的不是女人的体温,而是下半身的疼痛。他想上岸包扎一下伤口。

  他从水潭中爬上来,趔趔趄趄地走了一段路,忽然瞥见灰蒙蒙的山脊上出现了两个日本兵,他们都端着枪,猫着腰,从两个相反的方向一步步向那株大树逼近。大树的枝叶早已枯干,徒具形骸,树干中有一个树洞,可以藏人;他们显然怀疑树洞中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举起刺刀向里头猛刺了几下;里面空无一人,他们又抬头看了看树梢,依然没见什么人影;他们互相打了个手势,掉转身继续向枯树四周的草丛中搜寻。忽然,一个脑袋从高可没肩的草丛中蹿了出来,长发披覆,犹如一蓬乱草,分不清是男是女。一个日本兵举起枪托朝那个后脑勺猛砸了几下,然后就推给另一个已摆好架势的士兵,他飞起一脚,正踢中脑门部位,那个脑袋晃荡了一下就落进草丛中了。过了一会儿,脑袋又升上了草秆,脖子处多了一条绳圈。一个士兵抓住绳头,把它甩到树枝上,那根树枝要比他高出许多,绳头挂在树枝上,他不得不跳起来,攥住绳头,借助身体的重力使劲往下拉。他的身体隐没在草丛中时,那个长发披覆的脑袋就连带着一具看起来有些肥胖的身体迅速蹿到了高处的树梢。如果没有脖子上的绳圈,也许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在玩跷跷板的游戏。事实上,那两个士兵也是把杀人当成了游戏,而且玩得很认真。吊在树上的人挣扎了几下,双腿就蹬直了。从体形和穿着来看,吊在树上的人好像是个孕妇。两个士兵举起刺刀挑开了她的衣襟和裤带,衣服就像蛇皮一样褪了下来,一个大肚子赫然呈现。他们的刺刀先是在双乳上剜了一圈,随即把刀固定在双乳之间,慢慢地向下划拉,皮肉开裂处,喷涌的鲜血如同红绸布那样垂挂下来。刺刀在她的腹部顿了一下,然后就挑出一个血淋淋的肉疙瘩。两名士兵把它当做胜利的果实高高举了起来。

  这时,一条人影忽然从草丛中跃出,用一把柴刀砍向其中一名士兵的脖子,由于角度有些偏斜,砍中了肩胛部位。中了一刀的日本兵想抽出一只手拔手枪,却被对方死死抱住,往悬崖边拽。旁边的士兵举着刺刀冲到跟前,第一刀刺中了他的大腿,第二刀刺中了他的胸口。那个被死死缠抱的日本兵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蹲下来,用脚后跟抵住悬崖边的石头,两人像相扑士那样,互相用肩膀顶住对方的肩膀。当另一名日本兵把刺刀插入那人的后背时,反而增大了他的推力,那人借势一个猛扑,跟那个缠抱在一起的日本兵同时跌下了悬崖。

  马大力忍住下半身的疼痛,一跛一跛地向那道山梁爬去。突然顿住,他的另一只脚在风中收缩起来,犹如一只独立的公鸡。那时他被眼前呈现的一幅血淋淋的画面惊呆了:那个日本兵为了出气,用刺刀猛刺树上吊着的孕妇,把她的身体戳得千疮百孔。马大力紧握双拳站着。他的另一只脚久久没有落下。一股愤怒的火焰从丹田直往上蹿,在他体内很快就蔓延开来。他的脖子变得又粗又红,清晰可见的青筋如同烧弯的铜条一根根凸现出来。卵石般粗大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喉咙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一种被压抑下去的声音在他体内形成了风暴,只要他一张口,似乎就会冲口而出。但他咬紧了牙关,不让这股风暴释放出来。他的牙齿发出了一种类似于栅栏被风摇撼的声音。他竭力不让牙齿分开,上下牙团结得像一个拳头。然而,他的嘴巴却像装了弹簧的盒子那样打开了。

  马大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腹部鼓凸出来,正是在那个部位,推动了一股巨大的气流,它突破了舌头的阻碍,在空中形成了声音的飓风。

  那一刻,山中突然传出了一阵狮子吼。连绵不断的吼叫声穿过树林,翻越山梁,在空气中畅行无阻,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洪亮的那一部分向高处攀升、会聚、然后迸散;而锐利的那一部分犹如铁镐,似乎可以挖向大山深处。

  那一刻,树叶与草屑飘荡起来,迎面飞来的鸟儿突然折回,西北风呼啦呼啦地吹响。马大力的吼叫创造了声学上的一个奇迹,但他仍然惊异于自己体内所释放的巨大能量。

  当他感到舌头灼热时,一条火龙忽然从他嘴里喷吐出来。火龙先是击中一棵枯干的大树,然后就燔着树身向上猛蹿。那个转过身来用枪口指着马大力的日本兵吓得魂飞魄散,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火龙已冲他飞奔过来,躲闪不及,P股就被点燃了。他就地打了几个滚,哇哇直叫。身后那株火树随风仰倒,蜷曲成一团。火焰覆盖了草地,如同流水般淹没过来。日本兵双手捂着P股连滚带爬地逃出树林。马大力吐完了口中的火焰,舌头却仍然像蛇信一般吐着,但他丝毫没有烧灼的感觉。他缩回了舌头,还好,舌头在他嘴里依然保持着弹性。

  山间出现吐火怪兽的消息很快就在日本兵中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那个火烧P股的士兵形容吐火怪兽身高一丈、有一张血盆大口,不但口中吐火,鼻孔里还冒烟。士兵们听了当天就不敢贸然入山了。中野竹枝认为这是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因此就把那个火烧P股的士兵揪出来,让他带路去看个究竟。他们在山中转了一圈,哪里还见吐火怪兽的影踪,只在半山腰找到一段烧焦的残木。

  那个火烧P股的士兵摸了摸自己的P股,心有余悸地指着它,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中野竹枝看了看那段残木,又转身察看了周围几株空心的枯木,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山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吐火怪兽,这一切都是那个火烧P股的士兵受惊吓后产生的幻象;至于那株树之所以燃烧起来,很有可能是因为空心树干内的草屑受了潮气,积久升温,于是产生了自燃现象。

  但还有一种怪异的现象却让中野竹枝无法解释,那就是:一夜之间马家堡的粉墙、山岩、木板以及人们穿的衣裳都无缘无故地出现了血色的斑点。中野竹枝让人用水冲洗,却怎么也无法将它冲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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