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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马大可年谱

  关于马大可回到马家堡后的若干行状,被后人编成了一部年谱:

  1948年,凶年终于过去了,马家堡人开始重建家园。马大可提出种植大量土豆,因为同样一亩土地土豆产量可以是小麦的两倍,而且生长周期比小麦快,可以暂时解决马家堡人的温饱问题。

  1949年,马大可收到了大哥马大憨的漂流瓶,瓶中有一封信,信中谈论的还是他那个蕞尔小岛的田园生活。马大可深受启发,开始组织一个宣传队,散发传单,鼓励每个人学习农耕百艺。同年十月,他给一位擅长写诗的国家元首写了一封信,表示要建立一个强大的马家堡公社。国家元首在回信中说,目前建立公社还为时过早。

  1950年,马大可收到了国家元首寄来的红皮书,赠送这本书的伟人称马大可为“同志”。同年,马大可为国家元首设计了一种具有号召力的手势,但最终没有被采纳。

  1951年,马大可意识到,马家堡交通闭塞,民智未开,因此要开展一次启蒙运动。他对着喇叭筒,向马家堡的专业户宣布:凡是有一技之长,并且特别出众的人,我们要尊称他们为大师,马家堡要出一百名大师,他们可以是圆木大师、石雕大师、木雕大师、剪纸大师、书画大师、种植大师、绣花大师、纳鞋底大师、烹饪大师、家政管理大师、纺织大师、狩猎大师、举重大师、供销大师、幻术大师。那一年马家堡掀起了开会热,日有早会,周有例会,月有全会,年终要开万人大会。

  1952年,在马大可的领导下,马家堡的手工业迅速发展,家家户户都传出机器的轰鸣声,日以继夜,不知有穷。于是,女工一月可得四十五日,男工一月可得五十日。

  1953年,马家堡人遇到了好年景,麦生双穗,粟有一茎五穗。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稻麦,风一吹,稻浪麦浪哗哗涌动,好像他们自己会跑进谷仓里。在马大可的努力下,马家堡互助组终于成立了。从此,马家堡没有“你的”或“我的”这两个词,人们都口称“我们的”:我们的麦子熟了,我们的饭煮好了,我们活干完了,我们去睡觉吧,我们的狗下崽了。从那一年开始,马家堡人换下了旗袍、马褂、西洋装、土布衫,一律穿上了中山装、泡泡袖,衣裤的颜色一律是蓝色或灰色。他们在村子里给各种各样的鸟筑了一个可容纳三百只鸟的巨巢,并把所有不同种类的鸟都称为“鸟们”;他们还把各种名目的爬虫统称为“爬虫们”;把种类繁多的豆类统统称为“大豆们”;而所有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同志们”。

  1954年,马大可开始研究养生之道,厉行节欲,把每个月的房事减至一次,并坚持三餐茹素,早晚打太极拳。

  1955年,马大可采用杂交与选种的方式培育了植物的新品种。他向马家堡人传授了二十种烧土豆和三百六十五种煮鸡蛋的方法。那时候流行这样一句歌谣:马家堡人吃得好不好,看猫儿狗儿就知道。

  1956年,马家堡的人口增长到九万,马大可作过统计:日据期间,马家堡的人口一度锐减至两万四千人;抗日战争胜利后,家家户户都忙于生儿育女,平均每户生五个孩子。为此,马大可撰写了《人口论》倡导计划生育,他认为人口不受节制将以几何级数的方式增殖,给养则按算术级数的方式增长,这会给国家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他把这篇论文寄给那位擅长写诗的国家元首,但没有得到回复。同年九月,该文在一份墙报上发表,遭到了马家堡保守派的一致反对。

  1957年,马大可被打成右派,并接受了批斗和教育。陪斗的,除了几个追随马大可的年轻信徒,还有一个便是被视为汉奸的马万卷,马家堡人只要把谁揪出去批斗,汉奸马万卷都要享受陪斗的待遇。那一次批斗,马大可被人打折了右手。从此以后他拒绝使用右手,拒绝坐右边的位置,拒绝走右边的道路,甚至闭口不提“右”字。

  1958年,打麻雀大会战在马家堡率先展开了。码头汽笛长鸣,路上喇叭声不断,一些人敲打锣鼓或锅碗瓢盆,挥动竹竿、旗帜,以此吓唬麻雀,不让它们落地,直至累死坠地。县里面的指导专家还专门分发了有关资料,里面详细推广消灭麻雀的方法:掏窝法、诱捕法、巢箱歼灭法、假窝诱杀法、拴小诱老法、食物下毒法、砸砖头法。小小的麻雀也跟地、富、反、坏、右一样,被人们彻底妖魔化了。这一年夏秋,风雨不调,五谷不和。马家堡的农作物遭到了可怕的虫灾:蝗虫吃掉了它们的叶子,蚜虫吸掉了它们的汁液,蝥虫啃掉了它们的根,剩下的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供人来吃了。马大可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有位面目狰狞的陌生人拿着兵器闯进我们村,把人民打翻在地,把我们的土地劫掠一空,他的名字就叫贫穷。”这一年,村子里再也没有人挑着担子喊白糖桂花赤豆粥了。马家堡人饿疯了,他们吃起饭来就像是一项在桌子上进行的体育竞赛。这一年的米变得尤为金贵,拿马大可的话来说就是:“一粒米掉在狗尾巴上也要追着吃。”

  1959年,有人从含矾的桦树叶中挤出染料,有人用椴树皮编织皮鞋,有人开始吃蜘蛛、蟾蜍、老鼠、蝙蝠,甚至于坟头的糯米砖。马大可在山上发现了一种俗称“崩瓦碗”的草本植物,据说它有三分米气;还有一种芡实,俗称“鸡头米”,也可以补充粮食的匮乏。马大可在日记中写道:“氣”字从米,没有米,人就没气了。同年,马家堡出现了一桩怪事,有人的肚皮居然唱起歌来,还有人更厉害,能用肚皮唱起语录歌。修炼辟谷食气的功法在马家堡一度流行开来,有人饿了四十多天,以至鼻孔流血,身上出现了色斑,嘴里念叨着食物的名字,脑子里出现了幻象。

  1960年,马大可突然发疯了,他的妻子(注:即小脚女记者)曾这样描述道:“那一晚,我看见马先生举着一个青花五彩大碗,迎光侧视。那是马老爷当年使用过的大碗,据说是马家堡的瓷匠特地为马老爷定做的,胎质好,胎体轻,釉面光洁。那个大碗曾盛过多少白生生的大米啊。我问马先生你在看什么,马先生说我在看碗底。我凑近看了一下,碗底什么也没有,只有内壁绘着龙呀凤呀,栩栩如生。马先生眯缝着眼睛说,喏,你看到碗底映现出来的米饭了吗?米饭一粒粒的,多饱满。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流下了口涎。我知道他终于疯了。”从此以后,马家堡人看到,他们的精神领袖马大可常常对着空无一物的餐桌咆哮,对着荒凉的大地咆哮,对着风咆哮。

  1961年,灾年厄月接连不断,蝗灾再度降临。春天刚过,每株农作物上就栖满了上百只蝗虫,据说这是因为上一年经过连旬干旱和暖冬,蝗虫就更迅速地得以繁殖和传播。接着又发生了猪瘟,猪们肌肉颤抖,四肢震颤,鼻孔流脓汁。畜牧场关闭了,肉联厂也关闭了,连洗牲井也被人填埋了。最后,还出现了由肝吸虫、钩虫、血吸虫、日裂体虫、姜片虫带来的流行性疾病。病人所表现出来的常见症状是:头昏脑热,在昏迷状态中他们会高喊革命口号、唱语录歌等等。同年,马大可住进了精神病院。他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创作了一系列以歌颂“大跃进”为主题的油画:南瓜大得像稻桶,把木架都压弯了,把船都快要压沉了;玉米长得可以搭桥,一直延伸到彼岸;大团大团的棉花像云朵一样飘在枝头;“卫星田”的稻穗竟能托住一位小姑娘,一束束用红头绳捆扎的小麦呼啦一下飞上天,这就是他想象中所谓的“农村大跃进社社放卫星”了。一位外国记者在精神病院采访他时,见到了这些风格怪异的画作,便竖起拇指,称他为“伟大的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大可四年后病愈出院,第二年即被下放山区。

  1967年,孔家店被砸了。精通语录的人打倒了熟读论语的人。马大可要求摘掉十年前扣在头上的帽子,却再次受到了批斗。他的小儿子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他一巴掌。但马大可感到十分欣慰,儿子毕竟长大了,他的手劲大得出乎他的意料。他是左撇子,天生反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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