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依托:为了应付严厉的调查而给间谍印发的一系列伪造的、用于掩护身分的证明。
――《间谍字典》
我已经在三份地方报纸上刊登了广告,为我爸爸招聘家庭腱康护理员。广告上的用人条件说得很明白,只要是人就行,要求一点也不高。我很怀疑还有什么人会来应聘――我已经这样干过太多次了。
总共收到了七个回应。其中三个是误解了广告的人,他们自己也在找护理员;另外两个人的电话留言外国口音浓重,我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说英语:还有一个是个声音悦耳的男人打来的,听起来很通情达理,他说他叫安托因・雷昂纳德。
我并不是很有空,不过我还是安排了时间与这个叫安托因的小伙子一起喝咖啡。若非万不得已,我并不打算让他马上见我爸――我想在他知道自己要应付什么样的怪人之前先把这事定下来,这样他就没那么容易说不干就不干了。
安托因是个身材魁梧、相貌可怖的黑人,身上有监狱文身,满头扎着小辫子。我清得没错:他是个愉车贼,刚从监狱出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入狱了。他向我提供了他的假释官的名字,作为他的证明人。他如此开诚布公地坦白自己的过去,没有丝毫掩饰,让我非常喜欢。事实上,我就是喜欢这个小伙子。他的声音很柔和,笑容惊人地甜美,作风低调。没错,我是很绝望,但是我也思忖过,如果还有人能搞定我老爸的话,那一定是他。于是我当场就录用他了。
“听着,安托因,”我起身离开时说:“关于坐牢的事儿……”
“对你来说是个问题,是吗?”他直视着我。
“不,不是这个问题。我喜欢你对我的坦白。”
他耸耸肩。“嗯,那么――”
“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对我父亲也这么诚实。”
去特莱恩工作的前一夜,我早早地就上了床。塞斯留下电话留言,邀我和他以及一些朋友一起出去玩儿,他那晚不用上班。但是我回绝了。
闹钟五点半就响了,好像它出问题了:还是晚上呢!当我回过神来时,感觉好像服了一剂肾上腺素,恐惧感和激动奇怪地搅在一起了。我马上就要开始这个大任务了,好戏已经上场,练习时间已经结束。我冲了个澡,用崭新的刀片刮脸。我刮得很慢,以防割伤自己。昨晚睡觉前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行头:西服和领带选好了,皮鞋也已擦得闪亮。我想不管看起来多晕乎,第一天我还是得穿着套装走马上任――我实在不喜欢穿正式上衣和系领带。
感觉很怪异_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能拿六位数的年薪(尽管还没有拿到任何现钱),而我仍旧住在这个狗窝里。好吧,很快就会改变的。
坐进还飘着新车味道的银色奥迪,我愈发觉得自己品位高了。为了庆祝我生命中的新身份,我在一家星巴克前停了车,买了一大怀拿铁咖啡。这么一怀破咖啡就要差不多四美元,不过,嘿,我现在也是赚大钱的人了。一路上我把愤怒机器”乐队的歌放得很大声,到特莱恩的时候,主唱扎克正在嚎唱那首《颅中的子弹》,而我恰好在跟着他吼。“这场精神奸污,谁也无法逃脱。”身穿笔挺的杰尼亚套装,打着领带,脚穿的皮鞋,我歇斯底里地喊得上气不接下气。
令人吃惊的是,尽管现在才早上七点半,地下车库里已经停了不少汽车了。我又下了两层才找到停车位。
B座的大堂前台在任何访客名单或新员工名单上都找不到我的名字,我身份不明。于是我让她给汤姆・龙格尔的行政助理斯蒂芬妮打电话,可是斯蒂芬妮还没到。最后,她联系到了人力资源部的某个人,那人叫她把我送去座三楼,离这儿颇有一段路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坐在人力资源部的接待区拿着书写板,填了一张又一张表格:w-4就业申请表、W-9减税申报表、信贷协会账户、保险、我银行户头的自动存款账号、内部员工认股权、退休账户、保密协议……他们给我照了相,给了我一张身份识别卡以及其他几张附在卡套上的塑料小卡片,上面写着“特莱恩――改变你的世界”、“坦诚交流”、“快乐而节省”之类的句子。颇有点前苏联的感觉,但是我并不觉得讨厌。
人力资源部的一个人带我迅速地参观了一下公司。特莱恩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极棒的健身中心,ATM动取款机,一间可干洗衣物的洗衣房,免费供应苏打水、纯净水和爆米花并配有卡布其诺咖啡机的休息室。
休息室挂着大幅彩色海报,上面一群阔肩的男男女女(亚洲人、白人、黑人都有)神气地站在地球上,顶上写着标语:“有度饮水,有节饮水!”海报上还写着:“一名典型的特莱恩员工每天消耗五瓶饮料。只要每天少喝一瓶冷饮,特莱恩一年就能省下二百四十万美元!”
这里有人负责清洗、打扮你的车,你可以得到电影、音乐会、俸球比赛的打折票,他们还有一个宝贝礼物计划(“每次每户得到一个礼物”)。我留意到D座的电梯不在五楼停留――“特别项目,”她解释说,“拒绝访问。”我尽力对之不表示任何兴趣,暗地里却在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怀亚特深感兴趣的黄鼠狼项目”。
最后,斯蒂芬妮来接我去B座六楼。汤姆正在打电话,挥了挥手示意我进去。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他的孩子们的相片――五个男孩,我注意到――有单人照也有合影,以及孩子们画的画儿等。他身后架子上的书都是些常见的畅销书:《谁动了我的奶酪》、《首先,打破陈规》、《如何当一名》等。他的双腿跟疯子一样不断上下抖动,脸上的皮肤看上去好像被钢丝球擦过一样。“斯蒂芬妮,”他向斯蒂芬妮说,“你能请诺拉来一趟吗?”
几分钟后,他砰地放下话筒,跳了起来跟我握手。他手上的结婚戒指又大又亮。
“嗨,亚当,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五!”他说,“伙计,我真高兴我们能逮着你!请坐,请坐。”我坐下。“我们需要你,兄弟。非常需要。我们急缺人手,情况实在很紧急。我们要负责二十三项产品,而一些主要成员又离职了,实在太缺人手了。你接替的那个女孩儿调动了,你将加入诺拉的团队,参与更新系列产品――你将会了解到,项目正面临风雨飘摇的前景。有一些燃眉之急亟待解决,哦,说曹操曹操就到。”
诺拉・索莫斯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框上,摆了个歌剧女主角的姿势。她腼腆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嗨,亚当,欢迎你!真高兴你能加入我们。”
“很荣幸能在这儿工作。”
“老实说,你能被录取实在是不简单。我们有许多实力强劲的应聘者,但是正如俗话所说的,强中更有强中手。好吧,我们能开始了吗?”
她的声音刚刚还像少女一样轻快,一走出汤姆・龙格尔的办公室,立刻就深沉下来,语速也加快了,几乎像是机枪扫射。“你的格子间就在那儿,”她说,食指猛地戳向空中,“我们这儿使用网络电话――我清你知道怎么使用吧?”
“当然。”
“计算机,电话――应该都已经给你配备好了。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就给后勤部打电话。好吧,亚当,我得警告你,不会有人帮你,这需要你自己有极强的学习能力,不过我相信你完全具备这种能力。我们会直接扔你下水,是沉下去还是游起来就看你自己的了。”她挑战似的看着我。
“我当然希望游起来。”我虚伪地笑着说。
“很好,”她说,“我喜欢你的态度。”
我对诺拉的感觉很坏。她是那种会给我穿上水泥靴子、把我五花大绑塞进一辆凯迪拉克的后备箱再把我扔进东河里去的人。哼哼,你倒是告诉我是会沉下去还是游起来。
她把我留在我的新办公间里阅读员工指南之类的东西,熟悉所有项目的代号。所有的高科技公司都给它们的产品起代号,特莱恩公司用风暴命名――“龙卷风”、“台风”、“海啸”等等。的代号是旋风”。这一堆不同的名称已经够乱的,更何况除了了解代号,我还负有帮怀亚特搜寻情报的重任。中午,当我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一个矮壮的四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我的办公间。他那已经开始发灰的黑头发扎成马尾,穿着不入时的夏威夷花衬衫,戴着一副黑色厚框圆眼镜。
“你一定是新来的受害者,”他说,“扔进狮子笼里的鲜肉。”
“你们看起来都那么友好,”我说,“我叫亚当・卡西迪。”
“我知道。我是诺亚・莫登,特莱恩杰出工程师。这是你在这儿的第一天,你还不知道该信任谁,该和谁站在一边,也不了解谁愿意和你合作,谁又一心想看你跌个狗吃屎。好吧,我来解答你所有的疑问吧。一起去员工餐厅吃点儿午餐怎么样?”
奇怪的家伙,但是激起了我的兴趣。我们走向电梯时,他问:“这样看来,他们给了你一个没人想干的差事,哈?”
“是吗?”噢,棒极了。
“诺拉想调用内部人员填上这个空缺,但是够资格的人都不想为她工作。你这个职位的上一任,艾莲娜,恳求公司让她脱离诺拉的控制,因此他们把她调到别的部门去了。外面传言说在这儿工作如履薄冰,岌岌可危。”他一边大步走向电梯一边小声嘀咕,我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他们总是一发现有问题就立刻终止项目。在这里,你偶感风寒,他们就会开始给你订棺木了我点点头:“这个产品是个累赘。”
“根本就是废物。它的日子也不长了――特莱恩的一款全能手机即将出炉,也有同样的无线短信包功能,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把它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吧!再说,不管它是死是活,诺拉也还只是条开车的母狗。”
“她……是吗?”
“如果你跟她见面十秒钟内还没发现这个事实的话,那你还真不值他们给你的薪水。但是决不要低估她。她可是公司政治上的黑带(在跆拳道中,黑带代表练习者经过长期艰苦的磨炼,其技术动作与思想修为均已相当成熟。黑带只有高级入段选手或专家才有资格系结――译者注)选手,而且她还有一些追随者,所以要小心。”
“谢谢。”
“戈达德喜欢经典美国车,她就跟着对经典美国车感兴趣。她有几辆改装的肌肉车(,大马力中型汽车。一种高性能的汽车,通常为奢华的赛车型――译者注),可我从来没见她开过。我想她只是为了让FOCK・戈达德觉得他们气味相投。诺拉圆滑着呢,这个家伙。”
电梯里挤满了员工,大家都是去三楼自助餐厅的。许多人穿着有特莱恩标志的衫或POLO衫。电梯在每一层都停,我身后有人开玩笑说:“看起来我们是上了慢车了。”我清大概世界上所有公司的电梯里每天都有人这样打趣。
三楼的自助餐厅――他们叫它员工餐厅――非常大,在这里就餐的数百甚至数干特莱恩员工所携带的静电搞得餐厅里嗡嗡作响。这里就像是豪华购物中心的美食广场:一个寿司柜台,配有两名寿司厨师;令人垂涎三尺的比萨柜台,你可以自己选择在比萨上加什么辅料:墨西哥玉米煎饼;中餐;牛排和汉堡;棒极了的沙拉柜台;甚至还有个“素食者口绝对素食者”专柜。
“我的天!”我惊叹。
“给人民面包与马戏,”诺亚说,“尤维纳利斯(古罗马讽刺作家――译者注)的名言。让农民吃饱肚子,他们就不会注意自己是奴役之身。”
“我想是的。”
“幸福的牛产好奶。”
“只要管用就成,”我环顾周围说,“很崇尚节险,哈?”
“啊,看看休息室里的自动售货机:花生酱烤鸡肉二十五美分一份,而脆皮巧克力雪糕要一块钱一个,饮料和含咖啡因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去年,(首席财务官――译者注)保罗・坎米雷堤试图取消每周一次的啤酒狂欢节,不过经理们马上就开始自己掏腰包买啤酒。接着有人传发邮件,将保留啤酒狂欢节搞成商业案例来分析:每年啤酒消耗公司成本X,而雇用并培训新员工需要花费Y因此这笔用于振奋士气和留住员工不跳槽的费用投资回报率顿高……说得天花乱坠,你也知道用意何在。坎米雷堤要干的就是赚钱增加收益嘛,所以他让步了。不过他的节险运动仍在普照众生。”
“在怀亚特公司也是一样的。”我说。
“公司甚至要求员工乘坐国际航班时只能选经济舱。坎米雷堤在国内出差只住汽车旅馆(雅高旗下的是一个经济型连锁旅馆――译者注)。特莱恩连一架商用专机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得说清楚点儿,FOCK・戈达德的老婆送了一架给他当生日礼物,所以咱们不用为他抱不平。”
我要了汉堡包和腱怡百事可乐,他要了一种神秘的亚洲爆炒食品。难以置信地便宜。我们端着餐盘,看了看四周,但是莫登没找到他愿意搭桌的人,于是我们俩找了个桌子坐下了。我有一种第一天上学的感觉――谁也不认识。这让我回忆起了刚去学校念书时的情景。
“戈达德并不住,是不是?”
“我不好说。但是他并不怎么显摆他的财富。他不坐豪华轿车,而是自己开车――不过他有十几辆汽车,都是他亲自改装翻新的古董车。而且,他给最高层的五十名主管人员都配备了豪华轿车一由他们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他们的薪水都高得不得了,这真让人恶心。戈达德很聪明,他明白要留住顶级人才就得花大价钱。”
“那你们杰出工程师呢?”
“噢,我已经在这儿赚了一大笔钱了。理论上,我可以跟这儿的每个人说叫他们去吃屎,而我的孩子们仍会有信托基金――如果我有孩子的话。”
“可是你还是在工作。”
他叹了一口气说:“在这儿干了几年我就发了大财,于是我辞了职,只带了几件衣服和几大箱西方正典乘船周游世界。”
“西方正典?”
他笑了:“西方文学中最有影响力的作品。”
“比如路易斯・拉摩的作品?”
“应该说是希罗多德、修昔底德、索福克里斯、莎士比亚、塞万提斯、蒙田、卡夫卡、弗洛伊德、但丁、弥尔顿、伯克――”
“咳,大学时那门课被我睡过去了。”我说。
他又笑了,显然觉得我是个白痴。
“总而言之,”他说,”我读完所有书以后发现自己天生就闲不下来,于是我又回到了特莱恩。读过拉博埃蒂的《论人的自甘为奴》吗?”
“期末会考吗?”
“暴君们惟一拥有的权力便是受害人自愿奉上的权力。”
“以及免费供应百事可乐的权力。”我一边说一边向他晃动我的饮料罐,“噢,你是工程师。”
他礼貌地挤出一个笑脸:“不是一般的工程师,记住了,而是,正如我所说的,杰出工程师。这意味着我的员工编号靠前,而且我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如果这让诺拉・索莫斯感觉如芒在背的话,那就由她吧!现在,该说说你们部门搞市场的演员表了。让我们想想,你已经见过毒妇诺拉了,以及汤姆・龙格尔,你们尊贵的副总裁。基本上他是个坦白正直的人,他就是为了教堂、家庭和高尔夫球而活的。菲尔・布加林,跟玛士撒拉(《圣经》中的人物,据传享年近干岁――译者注)一样老,不过基本上与科技保持同步。早在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还不叫洛克希德・马丁、计算机跟房子一样巨大并且还在使用JBM穿孔卡的时候,他就出道了。他的日子当然不会长了。还有――你瞧,那是猫王埃尔维斯本人,他闯到我们中间来啦!”
我转向他看着的方向。在沙拉柜台旁站着一个白头发、双肩下垂的男人,他满脸皱纹,粗粗的白眉,耳朵很大,一副小精灵的表情。他穿着黑色的高翻领上衣。随着大家转身张望、低声耳语,你可以感觉到房间里的能量改变了,以他为中心成波浪状向四周扩散。每个人都摆出厌于享乐、精明敏锐的样子。
奥古斯丁・戈达德,特莱恩公司的创立人及,活生生地站在我们中间。
他看起来比我见过的照片上的要老。一个年轻得多也高得多的男人站在他身边,正在说什么。年轻的这个,大约四十岁,很有型,黑发中杂着些灰发。看起来像意大利人,跟电影明星一样帅―就好像中年武打明星,只是双颊深陷。除了皮肤不好,他让我联想到《教父》系列前几部里的阿尔・帕西诺。他穿的是一套极好看的碳灰色西服。
“那就是坎米雷堤?”我问。
“‘割喉’坎米雷堤,”莫登说,把筷子插进了他的爆炒食品中,“我们的首席财务官,‘节险沙皇’。他们是一伙的,那两个人。”他嘴里塞满了吃的,“你看他的脸,看到那些痤疮疤痕了吗?据传在布莱叶盲文里,这叫做‘去吃屎吧’。反正戈达德是把坎米雷堤当成了耶稣再世,相信他能够大刀阔斧地削减运营成本、提高利润率、把特莱恩的股价推到最高点。有的人说坎米雷堤就是。FOCK・戈达德的本我(在弗洛伊德理论中,本我是完全处于无意识中的心理状态,是产生本能冲动和要求直接满足原始欲望的根源――译者注),是FOCK坏的那面、他的埃古(,莎士比亚剧作《奥赛罗》中的大反派――译者注),是站在他肩上的恶魔。我却说是有了坎米雷堤做恶人,才凸显出。FOCK的善来。”
我吃完了汉堡包。我发现和他的排着队,还给买的沙拉付了钱。难道他们不能拿了沙拉不给钱就走吗?还有,为什么不插队或者享有些别的特权呢?
“在员工餐厅吃饭,这是典型的坎米雷堤作风。”莫登接着说,“是为了向大家显示他是多么身体力行地在大减成本。他不是在减少成本,是‘大减’。在特莱恩,没有主管专用餐厅。主管们也没有个人专厨。他们还不能自带特别午餐。要与平民共餐。”他灌了一大口饮料,“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演员表?哦,对。那个是查德・皮尔逊,诺拉的金发宝贝,她的心腹。一表人才,却是个职业马屁精。他在塔克商学院(美国顶尖管理学院之一――译者注)读的MBA,直接从商学院来了特莱恩市场部,最近他参与了市场新兵集训营。毫无疑问他肯定会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那个是奥德丽・贝休恩,惟一的黑人女职员……”
莫登突然不出声了,往嘴里塞了几口炒菜。我看见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金发帅哥就像一条鲨鱼破水而来,迅速靠近我们这桌。他穿着领尖带扣的蓝色衬衫,看起来像预科生,颇有玉树临风的味道。看过杂志里的多页广告吗?富丽堂皇的别墅,楼前的大草坪,正在进行的豪华的鸡尾酒晚宴,一群金发雪肌的美男子与其他优等民族的范本一起谈笑风生――他就是那种美男子。
莫登匆忙喝了一大口饮料,站起身来。他的夏威夷衬衫上沾了点棕色的菜汁。“失陪,”他不自在地说,“真是冤家路窄。”他来不及收拾,用过的碟子就那样摆在桌上,金发帅哥,申出手走到我跟前的时候,他刚好逃开。
“嘿,伙计,你好,”帅哥自我介绍道,“查德・皮尔逊。”
我正准备跟他握手,他却跟我来了个嘻哈族的另类碰手问候。他似乎修了指甲。“伙计,”他说,“久闻大名,强啊!”
“都是些废话,”我说,“市场造势嘛,你知道的。”
他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才怪,你可是个大人物。我跟定你了,我可得从你这儿学一两手。”
“我正需要大家向我广施援手呢。他们告诉我这里是‘浮沉各安天命’,可是我好像是掉进深水区了。”
“这么说来,莫登那个书呆子向你发表了他愤世嫉俗的言论?”
我保持中立地笑了笑:“他只是跟我讲了他的看法。”
“全都是负面的。他以为自己在演肥皂剧呢,自以为是马基雅维利(意大利政治理论家,他的著作《君王论》阐述了一个意志坚定的统治者如何不顾道德观念的约束来获得并保持其权力――译者由那样的人物。也许他真的是,不过我从来不怎么注意他。”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在上学的第一天就不幸地跟最不受欢迎的孩子坐在了一起。但是查德的话却让我想为莫登辩护。“我喜欢他。”我说。
“他是个工程师,工程师都怪怪的。你打篮球吗?”
“有时候打。”
“每周二和周四的午餐时间都会在体育馆来场自由赛,你也一起来吧。还有,也许有时间咱俩可以出去喝点东西、看看比赛什么的。”
“听起来不错。”我说。
“有人跟你说了公司啤酒狂欢节的事儿吗?”
“还没呢。”
“我清那不是莫登感兴趣的。不过那可真够热闹的。”他似乎静不下来,身体不停地扭来扭去,就像篮球选手在寻找灌篮最佳路线,“噢,哥们儿,你会参加两点钟的会议吧?”
“绝不会错过。”
“棒极了!真高兴能与你共事,哥们儿。我们一定能闯出一番事业,你和我。”他冲我灿烂地一笑。
我走进“克尔维特”(美国的一个汽车品牌,这里指用此品牌命名的会议室――译者注)时,查德・皮尔逊正在用红色和蓝色的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会议议程。“克尔维特”跟我见过的其他会议室一样,有巨大的会议桌(只不过是高科技设计师们青睐的黑色,而不是深棕色),宝利通免提电话像只黑寡妇蜘蛛一样立在桌子中间,还有一篮水果,一只小冰桶里装着软饮和果汁。
我在长长的会议桌边找了个座位坐下,查德飞快地对我眨了眨眼。会议室里已经有几个人了。诺拉・索莫斯坐在桌首,戴着老花眼镜看文件。眼镜是黑框的,连着眼镜链,链子就挂在她脖子上。诺拉不时向查德――她的抄写员――低声说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
我边上坐着一个灰头发的男人,他穿着蓝色特莱恩POLO衫,一直在一台Motoloa手机上敲字,也许是在写电子邮件。他很瘦,却有个啤酒肚,皮包骨的胳膊和肘关节从短袖T恤里戳出来。一绺灰色刘海,鬓角留得出奇地长,大大的红耳朵上架着一副双光眼镜。如果他穿的是别的款式的衬衫,大概会在口袋里放上防水塑料袋(一种放在口袋里防止圆珠笔或钢笔漏水的塑料袋。这是美国人心目中技术狂人的标志性特征之一,他们恨不得把一切生活用品与工具合二为一――译者注)。看上去他就像是惠普计算器时代的旧派工程师,除了技术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他的牙齿很小,而且发黑,像是嚼烟所致。
这个一定就是老前辈菲尔・布加林了。听了莫登对他的描述,我似乎觉得他应该还在使用鹅毛笔和羊皮卷。他一直偷偷摸摸、紧张不安地偷瞟我。
诺亚・莫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会议室,既没有跟我打招呼,也没有搭理其他任何人。他远远地在桌尾坐下,打开了他的笔记本。又有一些人说笑着陆续进来,现在房间里大概有十几个人了。查德写完了板书,把自己的东西放在我边上的空位子里。他拍拍我的肩,说:“真高兴你能加入我们。”
诺拉・索莫斯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走到白板前:“好,现在我们开始吧。有些同事还没有见过我们的这位新成员,那么,首先,我向大家介绍一下――亚当・卡西迪。欢迎加入。”
她把她红色的指甲挥向我,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我谦虚地微笑着欠了欠身。
“我们很幸运能把亚当从怀亚特公司偷来,他是项目主要成员之一。我们希望他会把他的魔力带到来。”她快乐地微笑着。
查德往两边看了看,仿怫是在泄漏什么秘密似的开口说:“这个坏小子是个天才,我和他聊过了,我证明你们听说的都是真的。”他转向我,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握了握我的手。
诺拉继续说:“我们都很清楚,项目现在四面楚歌。特莱恩上上下下都有反对我们的人,在这儿我就不说名字了。”有人在低声笑。“现在公司给了我们一个最后期限,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给戈达德先生本人做一次演示。我们必须借助这次演示说服他保留生产线。这次会议不是成员工作最新动态汇报,而是一次检查点会议(专业术语――译者注)。现在是我们生死攸关的时刻,敌人想把我们送上电椅,而我们正在请求缓刑。大家清楚了吗?”
她胁迫地环视四周,看见大家顺从地点头。她转身拿起紫色的记号笔很很地把议程上的第一项划掉了。接着又转过身来,递给查德一叠钉好的纸,查德把它们传给大家。纸上写的内容像是某种说明书、产品定义或是产品协议之类的东西。卷首本来可能有产品的名字,不过已经被删掉了。
“现在,”她说,“如果大家没意见的话,我想让大家做个练习――做个演示。有些人可能了解这份产品协议,如果有人认出了其中描述的产品,请不要说出来。我们要给注入新血液,所以我希望现在大家能跳出原有的框架,换一个视角来思考。现在我想请刚加入我们的明星来看看这份协议,然后说说他的看法。”
她紧盯着我。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傻乎乎地问:“我?”
她微笑着答道:“你。”
“我的……看法?”
“没错。通过还是不通过;是否批准这个项目。这个提案能不能通过就由你,亚当,来决定。告诉我们你的想法,是该进行下去还是立刻终止?”
我的心一沉,开始怦怦狂跳。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但是读着读着,我感觉脸上直发烫――我根本读不懂!我真的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会议室里静极了,一些小噪音更让我紧张不安:诺拉不时地拔下、套上笔帽时发出的咔哒声;她把笔拧来拧去发出的嘎吱声;有人在玩儿插在美汁源苹果汁盒上的小塑料吸管,插进去又拔出来,吱吱作响。
我一边看一边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努力不表现得手足无措,尽管此时我的确是觉得手足无措。里面有些关于“市场细分的分析”和“市场机会大小的粗略估计”等的冗长费解的话。天哪,天哪!《危险》智力竞赛节目里那让人头疼的音乐在我恼子里阴魂不散。
嘎吱,嘎吱。吱吱,吱吱。
“好了,亚当?通过还是不通过?”
我又点了点头,摆出一副深感兴趣和开心愉快的表情。“我喜欢它!”我回答,“这个设计非常聪明。”
“噢。”她说。有人在小声笑。肯定有什么不对。我清我答错了,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改了。
“是这样,”我说,“只看产品定位的话,显然很难做出更多的评价――”
“眼下我们只知道这么多,”她打断我的话,“怎么样?通过,还是不通过?”
我只好即兴发挥:“我一直笃信大胆创新。这个项目激起了我的兴趣,我喜欢它的波形系数、手写识别设计……加上使用模型和市场机会分析,我会把这个项目继续下去,至少继续到下一个检查点。”
“啊哈!”她半边嘴巴往上一扬,坏坏地笑了:“想想看,我们丘珀蒂诺(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西部的一个城市。苹果公司的一个研究中心设在这里――译者注)的朋友们甚至不需要亚当的高见就通过了这枚‘臭弹’。亚当,这是苹果公司牛顿掌上电恼的产品说明。丘珀蒂诺扔下的‘重磅炸弹’之一。他们耗费了超过五亿美元进行开发,然后,产品诞生,令他们每年损失六千万。”更多人笑了起来。“不过它显然是给一九九三年的《杜恩斯比利》应_。奶,美国著名的讽刺连环漫画――译者注j和名嘴杰伊・里诺提供了不少素材。”
大家的视线都从我身上转开了。查德在咬自己的口腔内侧,神情凝重。莫登则仿怫在神游太虚。我想扯烂诺拉・索莫斯的脸,但是我忍住了――我输得起!
诺拉环视会议桌,目光挨个落在在座人的脸上,眉毛高高地扬起。“这里我们学到了一课:永远要深究本质,要拨开市场宣传的重重迷雾,看到中心实质,就像只有翻开引擎盖才能看到汽车的真正问题所在。相信我,两周后我们向。FOCK・戈达德演示之后,他也会看到引擎盖下面的真相。大家要铭记于心。”
大家都礼貌地笑了。所有人都知道,戈达德满恼子想的都是齿轮,是个汽车迷。
“好吧,”她说,“我想我已经把我想说的说完了。让我们继续。”
我暗想:是啊,让我们继续;欢迎加入特莱恩;你已经说完你想说的了。我感到心里空空的。
我到底把自己卷到什么里头了?
我老爸和安托因・雷昂纳德之间的会面并不顺利。呃,事实上,应该说纯粹是一场灾难。这么说吧,安托因遭遇了老爸的抵死反抗。老爸完全不合作,甚至连以退为进的策略性配合都没有。
结束了在特莱恩第一天的工作,我立刻赶到了老爸的公寓。我把奥迪远远地停在了街区的尽头,因为我知道老爸在不盯着他那台35英寸的电视屏幕时,总是喜欢看着窗外,而我并不希望听到他对我的新车大发感慨。就算我跟他说我的薪水暴涨了或是其他的借口,他也总能找到某个突破口来泼泻他的睚话。
我到的时候刚好看到莫林拖着一口大大的黑色尼龙箱子上出租车。她紧闭着嘴巴,穿着她“考究”的衣服――一身石灰绿的长裤套装,上面布满了热带花朵和水果图案,脚上穿着一双洁白的帆布跑鞋。我在她大声叫司机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时拦住了她,给了她最后的薪水(包括一笔不小的奖金,以补偿她在这儿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对她忠诚的服务深表感谢。我甚至试图礼节性地在她脸颊上轻吻,但她扭开了头,然后猛地撞上车门,出租车便开走了。
可怜的女人。我从来都没喜欢过她,但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为我老爸对她的折磨深表同情。
老爸正在看丹・拉瑟(美国哥伦比亚广播电视公司的王牌主持――译者注)的节目,其实应该说是在冲着电视里的拉瑟大吼大叫。对所有广播电视公司的主持人他都一视同仁地鄙视,决不要打开他对有线电视上“寓囊废”进行评论的话匣子――那将会无穷无尽。只有那些固执己见的右派主持人唾沫横飞地取笑嘉宾并惹他们失态的节目才是老头儿惟一喜欢的。那是他这些日子来的娱乐。
他穿着白色无袖汗衫,就是那种有时也被叫做“虐妻衫”的汗衫。一看到它我就心惊胆寒,它让我联想到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每次他把我当小孩儿“教训”的时候好像都穿着它。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幕:我八岁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把酷爱牌饮料洒在了他的苏丹式躺椅上,他抽出皮带,怒视着我,大吼:“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当时他涨红的脸上淌着汗水,身上就穿着件这样的汗衫。这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新来的家伙什么时候到?”他问,“他已经迟到了,不是吗?”
“还没呢。”莫林一分钟也不愿意多留,拒绝跟安托因做工作交接,因此他们没有机会碰面。
“你穿这么隆重干吗?看上去就像殡仪员――你搞得我很紧张。”
“我告诉过你了,今天是我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
他转过身去看拉瑟,厌恶地摇着头:“你被炒鱿鱼了,是吧?”
“被怀亚特公司?没有,我辞职了。”
“你总是那样吊儿郎当,所以他们解雇了你,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们能嗅到一英里以外的寓囊废。”他重重地吸了几口气,“你妈把你宠坏了。拿曲棍球来说吧,如果努力的话,你是可以进职业队的。”
“我没那么强,爸爸。”
“说起来很容易,不是吗?光说不做就更容易了。我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让你去上那所学费高昂的大学,结果让你成天和你的朋友们狂欢。”他的话当然不全对――大学的时候我是半工半读的,不过让他记得他想记得的吧。他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满是血丝,闪闪发亮:“现在你的那帮朋友们都去哪儿了,嗯?”
“我现在很好,爸爸。”我说。他又喝多了,好在门铃适时地响了,我几乎是跑着去开门的。
安托因准时到达。他穿着淡蓝色的医院制服,看起来就像个勤杂工或男护士。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的这一套行头,据我所知他从来没在医院工作过。
“谁来了?”老爸嘶哑地叫着。
“是安托因。”我回答。
“安托因?这是什么鬼名字?你请了个法国同性恋?”老爸已经转过身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安托因。老头儿的脸都紫了,他眯着眼,嘴巴因为恐惧而大张着。“老天――爷!”他使劲儿地呼着气。
“情况怎样?”安托因问,给我来了个能让我粉碎性骨折的握手,“这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弗朗西斯・卡西迪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向躺椅,“我叫安托因・雷昂纳德。很荣幸认识您,先生。”他的男中音低沉而动听。
老爸只是瞪着他,飞快地喘着气。最后他说:“亚当,我有话要跟你说,现在。”
“好的,爸爸。”
“不!你让那个叫安……托因还是什么的滚出去,就我们俩说话。”
安托因迷惑地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为什么不把行李放到你的房间里去呢?”我说,“你的房间就在右边的第二扇门。你可以去安顿好你的东西。”
他背着两个尼龙露营袋走过大厅。老爸甚至没有等他走出这间屋子就开口说:“第一,我不想要一个男人来照顾我,明白吗?给我找个女的来。第二,我不想要个黑人在这儿,他们根本靠不住!你在想什么呢?你就打算让我跟这个黑人单独在一起?我是说,看看你的这个朋友吧――文身,小辫子。我不想我的房子里有这样的人。难道这个要求就他妈的那么过分?”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喘过气,“你怎么能带一个黑人来?你难道忘了那些黑人穷孩子是怎么闯到我家里来捣乱的?”
“是啊,不过他们总是一发现这里根本没什么可偷的就马上跑了。”我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我真是烦了,“第一,爸爸,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因为你已经让那么多人辞职不干了,所以中介机构已经不愿意跟我们打交道了,明白吗?第二,我不能老陪着你,因为我白天要工作,记得吗?还有第三,你根本就没给他任何机会。”
安托因回到大厅走向我们。他凑近我老爸,近得有些让人害怕,但是他开口用温和悦耳的声音说:“卡西迪先生,你想让我走我就走。妈的,我现在就走,完全没问题。我不会赖在容不下我的地方。我还不是那么急切地需要工作,只要我的假释官知道我在非常努力地找工作就行了。”
老爸盯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靠得住”卫生巾广告,他左眼下一根血管不住地跳动。我以前见过这副表情,通常是在他骂人的时候,能把你吓得屁滚尿流。从前他总是让他的足球队员们跑步跑到呕吐,如果有人拒绝接着跑,他就会摆出这副表情。不过他这一套已经在我身上用滥了,所以对我已经没有威力了。于是现在他转移了目标,把它使用在安托因身上,只可惜安托因在监狱里显然见过比他很得多的。
“你刚才说‘假释官’?”
“是的,你没听错。”
“你他妈是个罪犯?”
“以前是。”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盯着我说,“你想在我病死之前就杀了我是吧?看看我,我几乎动都动不了,你居然把我和一个该死的罪犯单独留在屋里?”
安托因似乎没有因此而不悦:“就像你儿子说的,就算我想偷,你这里也根本没什么值得偷的。”他语调平静,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至少给我一点儿信任,如果我想搞什么花样,就不会到这儿来工作。”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老爸用力喘着气,显然被他激怒了,“你听到他说会么了?”
“还有,如果我要留下来,我们――你和我――就要先达成一些协议。”安托因用鼻子嗅了嗅,“我能闻到烟味儿,你现在就要完全戒掉那鬼东西,就是它把你搞成这样的。”他,申出一只大手敲了敲躺椅的扶手,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格子跳了出来。就像搞怪玩偶匣一样,一包红白相间的万宝路牌香烟从里面突然蹦了出来。“噢,就是这儿!他总是把烟藏在这儿。”
“喂!”老爸大叫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
“还有,你必须开始锻炼身体。你的肌肉日渐萎缩,你的问题不在肺部,而在肌肉。”
“你他妈是不是发疯了?”老爸说。
“得了呼吸道疾病就得运动。对肺已经不能做什么了,它们已经作废了,但是对肌肉我们还能做点事儿。我们先得开始做些抬腿运动,就坐在你的椅子上,让你的腿部肌肉重新开始工作,接下来我们得走动走动。我们家老头儿也得了肺气肿,我和我弟弟就是――”
“你叫这个大个子――文身黑鬼,”老爸喘几口说半句,“拿上他的东西――滚出这间屋子一滚出我的房子!”
我几乎就要爆发了。我今天过得糟透了,我的脾气本身就暴躁,再加上几个月来我一直竭尽全力地寻找能受得了老头儿的人替代上一个护理员――那些被他逼走的能排成一长队,真是浪费时间。而现在他却要立刻赶走最后一个人选,尽管必须得承认这个并不是个理想人选,但这是我们惟一的选择了!我想向他大发雷霆,跟他大吵一架,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冲着我的爸爸大喊大叫。对这个行将就木、还处于肺气肿晚期的可怜老头儿,我做不出来。于是,尽管随时可能爆发,我还是强忍住了脾气。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托因便说:“是你的儿子雇用了我,所以他是惟一有权解雇我的人。”
我摇摇头:“你没那么好运气,安托因。你不能离开这儿――没这么简单。为什么不开始干你的活儿呢?”
我需要发发闷气。一切都让我窝火儿一诺拉・索莫斯故意让我颜面尽失我却不能叫她去死:我在特莱恩能不能撑到偷个咖啡怀都成问题:我一直有种力不从心、无法搞定的感觉。而所有问题中最让我不能忍受的就是我老爸。满l肚子怒气不能向他发泄,强忍着不让自己骂他:“你他妈个不知好歹的老顽固,早该死了!”――这把我的心都烧焦了。
于是我去了“巷子里的猫”,我知道塞斯那晚应该在那儿上班。我只想坐在酒吧里,痛快地喝他个酩酊大醉。
“嗨,哥们儿,”塞斯见到我很开心,“今天是你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是吧?”
“嗯。”
“那么糟糕,哈?”
“我不想聊那个。”
“哇!那可真是够糟糕的。”他给我倒了怀苏格兰威士忌,好似我是个老酒鬼,“爱死你这发型了,老兄。可别告诉我你是哪天喝醉了一觉起来头型就变成这样了。”
我没搭理他。我没吃晚饭,又累得很,所以威士忌的劲儿马上就上来了。感觉棒极了。
“能有多糟啊,兄弟?这可是你的第一天,通常他们会告诉你洗手间在哪儿,不是吗?”他抬头看了看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篮球赛,然后又看着我。
我跟他讲了诺拉・索莫斯和她那“可爱”的苹果牛顿小把戏。
“真是个臭婊子,哈?为什么她这么针对你?她有什么企图呢?――你只是个新人,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吗?”
我摇摇头:“不,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故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现在号称是怀亚特电信的超级明星。该死!这个母夜叉是为了给我来个下马威打压我的傲气,整个故事这才说得通。我的大恼都被榨干了,要圆这个谎似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就像攀上珠穆朗玛峰或游过大西洋一样困难。我这就被戳穿了谎言,这让我觉得很感伤,也感到疲惫不堪。幸运的是,有人引起了塞斯的注意,那人冲他打了个要酒的手势。“真不好意思,兄弟,今天是半价汉堡包夜。”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给那人拿几瓶啤酒。
我开始回忆今天碰到的人。怪人诺亚・莫登称之为“演员表”里的人物一个个像走马灯一样从我恼子里走过,变得越来越怪诞可笑。我想找个人汇报一下见闻,但是我不能。我主要想卸下一点压力,跟人聊聊查德和那个老前辈菲尔什么的。我想说说特莱恩公司、它的建筑和设备,还有我在餐厅看到FOCK・戈达德的事儿。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担心一开口我就会忘乎所以,甚至连长城在哪儿都忘了,更别想记得哪部分是绝不能泄漏的。
苏格兰威士忌在我恼中造成的嗡嗡声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焦躁的低沉哼鸣,持久不断,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尖,就像麦克风的回音,尖锐而又震耳欲聋。塞斯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刚才我们在聊什么了。塞斯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倾向于以自己为中心。男人的自恋救了我。
“老天,女人们都喜欢酒吧侍者,”他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塞斯,也许只是喜欢你吧。”我用空酒怀指向他。
“没错,没错。”他咕噜咕噜地往我的怀子里倒进了几盎司苏格兰威士忌,并且添了些冰块儿。他用微弱但真诚的声音说:“我的经理说他不喜欢我的倒酒量。让我用计量器一天到晚练习。而且他亲自检查:‘给我倒一怀!太多了!我会让你倒亏的!”’酒吧里大家起哄的声音加上电视上热闹的球赛,吵得我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我觉得你倒得不多不少,刚刚好。”我说。
“我得给酒开票,你知道的。”
“开吧,我现在赚大钱了。”
“哦不,他们准许我们每晚免费提供四怀酒,别担心这个。这么说,你觉得第一天上班就不爽?我们公司的老板只要我迟到十分钟就会暴骂我了。”
我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夏皮罗不会用复印机,不会发传真,连怎么使用数据库进行检索都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他肯定得完蛋。”
“也许他只是想让别人干这些杂活儿。”
塞斯似乎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跟你说了我最近发生的事儿吗?”
“说吧。”
“搞到了这个――广告乐!”
“啊?”
“广告乐!看,就像那个!”他指着电视,里面正在放一个粗制滥造的床垫广告,配乐是那首耳熟的又傻又烦人的歌,“我在法律公司碰到了一个在广告代理公司干的人,他跟我聊了很多。他说可以让我去一家像盛乐、热恋、火箭那样的广告配乐公司试镜。他还说最容易进这行的办法就是写广告歌。”
“你甚至不识谱,塞斯。”
“史蒂夫・伍德(,美国传奇盲人音乐艺人。黑人歌手、作曲家、音乐制作人、社会活动家――译者注)也不识谱。听着,许多极富才能的人都不识谱。我是说,要学一段三十秒钟的音乐有多难?演唱了公司(全美联锁百货公司――译者注)所有广告的那个女孩儿,她也不识谱,但是声音一级俸!”
吧台前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女人向塞斯喊:“你们有什么酒?”
“红葡萄酒,白葡萄酒,还有桃红葡萄酒。”他说,“你想要什么?”
她说要白的,于是他往玻璃酒怀里倒上了一些白葡萄酒。
他转向我:“不过真正赚钱的是唱广告歌。我只要录一卷带子,一张,很快我就会榜上有名了――和那些明星排在一起。你明白吗?不用工作,大把大把的钞票!”
“听起来不错。”我的声音里没什么热情。
“你不感兴趣?”
“不,听起来不错,真的,”我努力加入一些热情,“不错的计划。”近几年来我和塞斯对于如何耍滑头,如何尽力少干活儿有过不少交流。他爱听我的故事:我如何在怀亚特电信游手好闲,如何在网上看政治幽默讽刺网站“洋葱”,或是逛“烦透了工作一”、“我爱成肉一”或“烂透了的公司一”。我特别喜欢那些有“老板键”的网站,当经理从你身边走过,只要一点这个键,所有你正在看的有趣玩意儿都会消失,而把你本来在打的Excel表格之类的没劲儿的东西放到屏幕上。我们都对自己的偷懒行为感到自豪。这正是塞斯之所以会喜欢当律师助手的原因――因为这让他成了边缘人,几乎不受任何人管治,可以愤世嫉俗,对职场漠不关心。
我起身去小解,回来的时候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包骆驼牌香烟。
“又开始沾这鬼东西了?”塞斯发现我正在撕香烟盒上的塑料纸。
“是啊是啊。”我的语调告诉他别管我。
“等你去哪儿都要坐着轮椅、背着氧气罐的时候,可别来找我。”他从冰箱里抽出一只冰镇马提尼酒怀,往里头倒了一些苦艾酒。“看着。”他把怀子里的苦艾酒从肩头向后泼,再往怀里加入一些庞培蓝钻特级琴酒,“这才是一怀完美的马提尼。”
塞斯走过去在账单上记下“马提尼一怀”,然后把酒放在客人面前。我喝下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享受着喉咙里的火热感觉。现在酒精真的开始起作用了,我感觉吧椅有点儿不稳。我就像口袋里有些钞票的矿工那样拼命喝酒。诺拉・索莫斯,查德・皮尔逊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模糊,逐渐缩小,变成了没有恶意的滑稽卡通形象。没错,我的第一天是过得很糟糕,那又有什么稀奇的?每个人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都会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得其所。我很俸,我必须牢牢记住这点。如果我不够俸,怀亚特决不会挑我来完成他的任务。如果他和他的顾问朱迪丝不认为我能成功的话,很显然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们本可以炒了我,把我扔给法律,让我自生自灭。那样的话,我早就在马里恩的囚床上了。
酒精的刺激使得一阵令人愉快的强大自信从我心里油然升起,我变得与自大狂只有一线之差。我就是被投放到纳粹德国的伞兵,身上只带着应急口粮和短波收音机,协约国的胜利完全指望我了,我简直是西方文明社会的惟一希望。
“今天我在市区看到艾里奥特・克罗斯了。”塞斯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
“艾里奥特・克罗斯?记得吗?艾里奥特・入立舒?”
我的反应速度变慢了,我想了几秒钟,然后大笑起来。我已经好多年没听到艾里奥特・克罗斯的名字了。
“他是某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专攻……环境法的,是吗?”我笑得说不出话来,喷出一口威士忌。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忘了他长什么样,那你记得他的‘裤子’吗?”
这就是我喜欢和塞斯在一起的原因:我们用莫尔斯代码交谈,知道彼此代码所代表的意思,以及其中所有的笑话。我们共同的经历让我们拥有了一种密语,就像婴儿时期的双咆胎的交流方式。高中的一个夏天,一家高级网球俱乐部举行了一次大型的国际网球比赛,塞斯就在那儿做地面维护。他让我们偷偷地溜进去看比赛。由于观众很多,于是他们租来了一些移动公厕设备,是叫方便屋、入立舒还是叫约翰上班中来着,总之都是些好玩儿的名字,记不清是哪个了。那些厕所看上去就像大型旧冰箱,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全满了,移动公厕公司的人懒得来清理,因此它们臭气熏天。
那个叫艾里奥特・克罗斯的预科生,我和塞斯都很讨厌他,部分原因是他骗走了塞斯的女朋友,也因为他看不起我们这些工人阶级的孩子。他出现在赛场,穿着阴阳怪气的网球衫和白色的粗布长裤,挽着塞斯的前女友。他犯了个错误――进了方便屋去方便。正在清扫垃圾的塞斯看到了,冲我邪恶地一笑。他跑到移动厕所前,用捡垃圾的工具的木柄穿过门上的插销,让我和我们一个叫弗莱士・弗莱厄蒂的朋友,一起推得厕所前后摇摆。你能听到艾里奥特在里面大喊“喂!喂!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也能听到厕所里秽物泼溅的声音。最后我们把它完全推到了,艾里奥特也困在里面,我都不敢想像那个可怜的家伙在什么里头漂浮。塞斯丢了工作,但是他坚持说丢得值――就为了能看看艾里奥特・克罗斯穿着他那不再洁白的网球衫、一身大便干呕着跑出来,他都愿意掏大钱。
回想起艾里奥特・克罗斯歪歪趔趔地从移动厕所走出来,把溅上了大便的眼镜戴上他那张满是大便的脸的情形,我大笑得失去了平衡,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我就那样躺了几秒钟,根本站不起来。大家都挤到我跟前,许多巨大的恼袋凑在我上方,问我有没有事。我显然是喝醉了,看到的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层东西。不知为何,我恼子里突然闪过我爸和安托因・雷昂纳德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极其可笑,大笑得停不下来。
我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又有人抓住了我的肘部。塞斯和另一个家伙把我扶出了酒吧。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对不起,哥们儿,”我觉得一阵尴尬,“多谢。我的车就在这儿。”
“你没开车来,兄弟。”
“车就在这儿。”我无力地坚持。
“那不是你的车,那是辆奥迪还是什么的。”
“那就是我的,”我一边坚决地说,一边用力地点头强调,“奥迪A6,我想是的。”
“你的Bondo车呢?”
我摇摇头:“我换了新车。”
“兄弟,这份新工作,他们给你的薪水比以前多很多?”
“嗯,”我回答,然后吐字不清地补充说,“也不是太多。”
塞斯吹口哨拦下一辆出租车,和另一个家伙一起把我推进车里。“你记得你住哪儿吗?”塞斯问。
“得了,”我说,“当然记得啦。”
“路上要来怀咖啡醒醒酒吗?”
“不,”我说,“我要睡觉。明天要上班。”
塞斯大笑起来。“我一点都不羡慕你,哥们儿。”他说。
半夜里我的手机响了,震耳欲聋,好像不知道这还是半夜。我看见百叶窗后露出一束光。钟上显示五点半――早上?下午?我稀里糊涂全然不知。我拿起电话,直怪自己没有关机。
“喂?”
“你还在睡觉?”一个声音不敢相信地问。
“谁呀?”
“你把奥迪停在拖车区了。”阿诺德・米查姆,怀亚特的安全纳粹分子,我马上听出了他的声音。“这不是你的车,是怀亚特电信公司借给你用的,你至少要好好地照看它一不要把它像个用过的避孕套一样四处乱扔!”
我全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在“巷子里的猫”喝得烂醉如泥,不知怎么回的家,忘了定闹钟……特莱恩!
“噢,妈的!”我摇晃着坐起来,胃里直翻腾。我的头抽搐着疼,我感觉自己的恼袋帐得跟《星际迷航》里的外星人一样巨大。
“我们把规则讲得很明白了,”米查姆说,“不得狂欢,不得聚会。你应该以巅峰状态进行活动。”他说话是不是比往常要快、要大?听起来的确是。我几乎跟不上他了。
“我知道。”我嘶哑无力地说。
“这可不是个好开始。”
“昨天真的――真的很忙。我的第一天,而且我爸爸――”
“关我屁事。我们签订了明确的协议,你是要遵守协议的。你对黄鼠狼项目有什么发现?”
“黄鼠狼项目?”我把双腿甩下床,坐在床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按摩太阳穴。
“高级机密、有代码的项目。你到底以为你去那儿是干什么的?”
“不,还太早了,”我回答,“我的意思是,太快了。”我的大恼慢慢开始运转了。“昨天我去哪儿都有人陪着,就没有一分钟自己待着的时候,要偷偷摸摸地干点儿事太冒险了。你也不想我在第一天就把任务搞砸了吧。”
米查姆沉默了几秒钟。“合理的解释,”他说,“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机会了,我希望你能抓住它。今天下班之前我要收到你的报告,明白了吗?”
直到午餐时间,我才开始感觉自己并没那么像残兵弱将。我决定去体育馆――不好意思,是“腱身中心”――活动活动筋骨。腱身中心在座顶层,上面是一个大圆顶。腱身中心有网球场和各种各样的腱身器材,动感单车、台阶器、跑步机等全都单独配备了电视口录像显示屏。更衣室里有蒸汽室,能蒸桑拿,宽敞舒适。这个腱身中心不亚于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高档腱身俱乐部。
我换了衣服正打算出去练举重时,查德・皮尔逊晃晃悠悠进了更衣室。
“在这儿呢,”查德说,“怎么样啊,牛人?”他在我的存物柜附近打开了一个柜子,“来打篮球的?”
“事实上,我是打算――”
“可能他们正在打呢,想玩儿吗?”
我犹豫了一秒钟,说:“当然。”
篮球场上并没有其他人,于是我们一边随便控球、射篮,一边等人。等了几分钟这不见人来,查德说:“不如我们一对一吧?”
“好啊。”
“先满十一分者胜,如何?”
“好。”
“听着,不如我们对这场比赛下点儿赌注,如何?我并不怎么争强好胜,所以,也许来点儿赌注能刺激刺激我。”
我暗想:哈,没错,你才不争强好胜呢。“赌半打喝的还是什么呢?”
“得了,哥们儿。来张大钞,一百美元。”
一百美元?什么?难道我们这是在拉斯维加斯和鼠党(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红极一时的五人乐队,主要表演地点多在拉斯维加斯,曾主演电影《瞒天过海》一译者注)豪赌吗?我很不情愿地说:“好吧,当然,随便。”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查德打得不错,他攻势很猛,而我还在因为宿醉未醒而难受。他冲到三分线上,投篮,入球。然后,他颇为骄傲地用食指和大拇指做成手枪的姿势,作势吹散枪口冒出的青烟:“冒烟呢!”
他把我拦在身后,来了几个后仰投篮,马上他就得分领先了。他不时来两下阿朗佐・莫宁的小动作:两只手前后摆动,就像神射手准备开火时把枪甩到前面一样。这很让人恼火。“看来你状态不佳,哈?”他说。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亲切,甚至有点儿关切,但是双眼却闪烁着“我手下留情放你一马,该感谢我吧”的眼神。
“我想是的。”我回答。我努力保持形象,让自己享受比赛,不想像条疯狗那样和他一分高下,可是他开始让我忍无可忍了。我运球的时候动作根本不协调,完全找不到感觉。我几次投篮不中,又有几次被他拦下了,不过我还是拉小了点儿差距,很快比分变成了六比三。我注意到他总是右手运球。
查德兴奋地抡起拳头挥了几下,又做了个手枪手势。他右手运球,又进了一记跳投。“钞票!”他欢呼起来。
突然,我就像拨动了某个精神开关,斗志高涨。我发现查德一直往右边运球、从右边射篮。很明显他不习惯用左手,不能用左手控球。于是我开始抢占他右边的位置,把他逼在我左边,然后我带球上篮。
我清得没错,他左手根本不行,几次左手投篮不进。有几次我还轻易地在他带球过场时从他手里抢下了球。我挡在他面前,然后突然往后跳到他的右边,逼他快速改变方向。开始比赛以来,大多数时间我都是运球上篮,所以查德肯定以为我不会跳投。当他看见我跳投进篮时,目瞪口呆大吃一晾。
“你一直藏了一手啊,”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的确擅长跳投――不过我不会让你进球的。”
我开始跟他打心理战了。我做个跳投的假动作,骗得他跳起来盖帽,而我则飞快从他的右边冲过去。这一招非常有效,于是我如法炮制了一次。查德神经紧张,以至于第二次比第一次更容易。很快比分就拉平了。
我把他激怒了。我脚下一顿,来个小动作假装往左,他就会跳到左边,让我得以右手控球。我每得一分,他就越赞蔬乱。
我运球过场,带球上篮,然后又后仲投篮进了一球。我现在领先了,查德面红耳赤地上气不接下气,再也不说显摆的话了。
十比九,我领先。我运球直冲向篮板,却在半途猛一刹车,查德往后踉跄几步,摔了个P股墩子儿。我抓紧时机,站好姿势,举手投篮――一记漂亮的空心球。我用食指和拇指做出手枪的样子,吹了一口气,然后笑容灿烂地对查德说:“冒烟呢。”
查德靠在体育馆的软垫墙上气喘吁吁地说:“好家伙,你让我大吃一惊啊。你比我想像的要强多了。”他深吸一口气。“不错,真好玩。但是下次我要打得你屁滚尿流,伙计,现在我可知道你的套路了。”他咧嘴笑了,就像只是在开玩笑。他,申出胳膊,把一只汗涔涔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欠你一张本杰明(一百美元面值的钞票上印有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头像――译者注)。”
“少来。我可不喜欢为钱而打球。”
“不,真的,我坚持。拿去买条新领带或是别的什么吧。”
“没门儿,查德。我不会要的。”
“我欠你――”
“你不欠我什么,伙计,”我想了想,大家最乐意付出的莫过于建议了,于是我说,“除非你能给我提供一两条有关诺拉的建议。”
他眼睛一亮。这可是问到他最擅长的地方了。“噢,她对所有的新人都那样。这是她独特的捉弄人的方式,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相信我――我刚进来的时候也经历了和你一样的遭遇。”
我留意到他没说出来的潜台词一“现在再看看我。”他十分谨慎,没有说诺拉的坏话。他知道要防着我,不能太坦白。“我是成年人了,”我说,“我受得了。”
“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用忍受什么,兄弟。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要随时做好准备――现在她要继续推进工作了。她之所以那样做,当然是因为觉得你是‘大潜’啦。”他的意思是,大有潜力。“她喜欢你。如果她不喜欢你,就不会努力把你争取到她的团队来了。”
“好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隐瞒。
“我是说,如果你想比方说,今天下午的会议,汤姆・龙格尔会来参加,审查产品,是吧?这几个礼拜以来我们一直在白费力气,卡在一场愚蠢的争论上:到底要不要加入‘砂金’技术。”他翻了翻白眼。“饶了我吧,千万别让诺拉又扯到那些废话上去。总之,如果你对砂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