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维良
2006年9月28日,在重庆市北碚区三溪口中安翡翠湖畔,重庆市收藏协会举办了展示民间收藏的赛宝会,会上得见一青玉雕像,高26.5厘米,宽35厘米,厚6厘米,重8公斤,出土于重庆东部地区。该文物正背两面雕着同一神面:头戴平顶冠,两耳外侈,耳端内卷,下垂璧形耳坠,二目圆睁,阔鼻大口,鼻下胡须先横于唇上,于嘴上角处折往下,垂于嘴侧边,双齿闭合,一对下獠牙森然而竖,如此奇特的面目令人有不怒而威的感觉,他是谁?
一
他是谁?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弄清这是件什么性质的物品。
在人类刚进入阶级社会的初期,宗教上尚处于原始宗教向民族宗教转化的时候,盛行的是祖先崇拜和部落神崇拜,这种崇拜通常表现为偶像崇拜,人们将自己崇拜的部落神——往往是将能力卓越、胆智超群、于部落功勋卓著、深受部民拥戴的首任部落首领捧为部落的神灵,加以神化和渲染,甚至用玉雕成首领的神像或神面,使之偶像化,以便进行供奉、祭祀和崇拜。这种神像实际上成了这个民族的标志性的物体——神徽,这在我国原始社会末期和夏商是有例可循的,如浙江良渚文化大玉琮(号称玉琮王)上的神面,就是良诸先民崇奉的神徽。
在中原北方的夏商奴隶制王朝,上层建筑的文物典章制度已逐步形成,在崇奉与祭祀上有统一的、法定的崇拜对象和比较成熟的礼仪程式,夏朝之民以禹为祭拜、崇奉的神灵,商代的贵族则祭祀大乙汤——开国之君商汤,绝不会混乱,而当时南方则不然,当时南方方国部落比比皆是,栉次鳞比,因社会发展明显滞后,部落神崇拜仍是比较普遍的现象。
二
在中原夏商王朝时,雄据长江中游的虎方,是一个版图辽阔、影响巨大的方国,文献已有记载。武汉市黄陂区的盘龙城是一处著名的商代中期遗址,为一座边长百米见方的小城,20世纪50年代初尚保留有几米高的城墙,考古工作者在这里发掘出四座当时的宫殿,人们推测这里可能是虎方的统治中心;出有大量独具特色的青铜器的江西新干大墓,不少专家认为可能是虎方国王的陵墓。就在这虎方国的范围内,出土了两件与赛宝会玉雕神面十分相像的小玉雕神面像。一件是湖北天门市石家河镇萧家屋脊第6号墓中出土,编号为M6:32,神面亦是头着平顶冠,双耳上竖,耳端内卷,大眼圆睁,阔鼻大口,上下獠牙外露,耳垂环式坠子,考古工作者称其为“后石家河文化”的制品,其时代应是夏代。另一件出自上述新干大墓,此墓属商代中晚期,该雕像头上羽冠高耸,坚耳,耳端内卷,眼角上挑,双目圆睁,阔鼻巨口,牙齿紧闭,四颗獠牙森然外露,耳下垂璧形坠饰。比较赛宝会的玉雕与上述两件玉雕,他们相像的内容非常多,难道这是偶然的吗?不是,这说明他们崇奉的神灵相同或相近,在当时南方的方国部落中与虎方崇奉相同——以虎的人化图案象征部落神的唯一方国部落就是以廪君为首的夷城巴国。
三
巴族是一个古老的而且有悠久历史与文化的民族,这个民族起自三峡。由于长江中游的鱼类要季节性地回游三峡产卵孵化,因此,三峡内鱼类资源物别丰富,远从6000年前的大溪文化时期起,便逐渐孕育出一个新的民族,他们以捕鱼为主要生产方式,鱼类与他们结下不解之缘,久而久之,他们便以鱼为姓,上古鱼读巴,巴就是鱼(重庆至今仍有这种读法,鱼篓成巴篓),这就是巴人的最早起源。后来他们从事运盐、贩盐和煮盐,获得丰厚的收益,经济实力逐日增加,遂逐渐成了三峡中一个举足轻重的部落,经过若干世纪的发展,人口自然滋生,狭窄的三峡已容纳不下日益增多的部落民众,于是巴人从三峡四出外迁,在川陕鄂渝出现一支支巴人的移民,逐渐又形成几大重要的巴人部落,如汉水中游的巴方,汉水上游的弓鱼巴人,以及川西平原的创造灿烂三星堆文化的鱼凫巴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崇奉白虎、创建巴国的夷水(今清江)巴人,即白虎巴人。
这支巴人从三峡来到湖北长阳的武落钟离山,联合其他亦从三峡迁来的樊、相、郑四姓,组成了以巴氏首领务相为酋长的巴部落。务相被尊称为廪君。
在部落酋长廪君的带领下,溯清江西进,战胜盐水女神部落,夺得天然盐泉——盐水,在获取巨大经济收益的同时,融入盐水部民而形成部落联盟,四姓皆臣之。廪君筑夷“廪君于是君乎夷域。”城,建立起夷城巴国——以廪君为君、四姓为臣的部落联盟政权,从统一清江各部到建立夷城巴国政权,廪君务相于白虎巴人居功至伟,无与伦比,于是生前被尊为白虎巴人君长,死后被尊为白虎巴人的祖神,也是整个夷城巴国的部落神,保护神,并与白虎崇拜联系起来:魂魄世为白虎白虎神就是祖神廪,廪君死。廪君是白虎神,君,二神合而为一!
四
现在我们就可以回答本文开始的提问了,他是谁?他就是巴人的神灵——祖神兼白虎神的廪君务相的神面。远古巴人为了便于供奉、祭祀、顶礼膜拜他们心目中的最尊贵的神灵廪君务相,于是用青玉雕出这尊似人非人、似神非神、似虎非虎的奇特面像。首先,廪君曾是部落首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故雕像首先具有人的一面:戴冠,蒜头鼻、蓄胡须,垂耳坠,但廪君又是一个神,一个部落神,又有神的一面,怒目圆睁,目光炯炯,竖耳如角,显示出神的威严,同时他还是白虎的化身,是白虎神,因此,神面中还表现了虎的因素,额部刻倒人字纹,二组六条,这是不少巴蜀学者公认的虎额上的虎斑纹,作为虎的象征,这是在晚期巴蜀文化中,表现得非常普遍的符号,还有嘴下獠牙森然而立,头上虎耳斜竖等,皆是表现虎神的内容,因此,这件玉雕表现了人、神、虎三位一体,完全具备一个部落神面的一切要素,所以,可以断言,这件玉雕绝不是一般玉雕,而是白虎巴人举族崇拜的祖神,进行祭祀、供奉的神徽——廪君务相之神面像。
可以作为佐证的是,在巴人的一支鱼凫巴人创造的三星堆文化中,有种青铜面具,也是头作羽冠,双耳高竖并内卷,双眼圆睁,阔口露齿,此为晚商遗物。陕西沣西出土的弓鱼巴人的玉雕神面更为接近廪君,亦着平顶冠,双耳高竖内卷,下垂环形耳坠,双目圆睁,巨口獠牙,此为西周初的遗物。这表明几支巴人虽各据一方,但都为同族,平常的交往也是较多的,互有影响,且时代又相同,因此神徽上也较相近,这也是为我们判断这件巴人玉雕神徽——廪君神面为商代晚期遗物提供了有力的支撑和不可多得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