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怀孕了?”华阳太后一年下来老态毕现,但是那双凌厉的眼睛仍然能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芒。“是啊,听太医院来的消息,已经一个月了。”楚夫人低头道。“怎么也没见大王让奉常寺的巫祝祈福呢?”华阳太后心下沉吟。“听说大王还压着这消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并不多。”楚夫人芈婷握紧拳头,知道机会来了。
“哼,大王还算知道轻重。他敢说吗?不要说哀家,朝中的重臣答应吗?这一年,大王宠这个妖精宠上了天,要是她再生下个儿子,呵呵,咱们大秦难不成真出个绿眼睛妖精一样的大王不成?”华阳太后一拍案几。
“难道大王真会立她的儿子?”
“现在谁还管得了大王啊?如果那个贱人真生个儿子,大王还不捧在手心。婷儿,事不宜迟,你赶紧叫昌平君过来,让他知会昌文君。这事哀家不能不管!大秦百年的基业啊,列祖的雄心眼见着就要达成了,哀家不能让一个杂种毁了政儿,毁了大秦!”华阳太后心头一直憋着一股气,认定嬴政冷遇自己完全是听了阿犁的谗言。
“太后,您打算怎么做?大王的脾气……”芈婷心中也有隐忧。
“你不要瞎操心,朝政哀家是管不着,但约束宫廷内眷却是哀家的职责!政儿大了,心也大了。这一年他任性妄为,以为哀家无能为力?哈哈哈,政儿!大王再大,也大不过律法宫规!”华阳太后大笑起来,目光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什么,芷阳怀孕?”昌文君的目光在烛光下有些闪烁。“丞相大人,华阳太后现在大为震怒,希望我等能适时进言,千万阻止大王铸就大错!”
昌平君膝行上前,低声道。昌文君心里有些犹豫:“这些都是大王的家务事,我们外臣如何管得?”“丞相,您是嬴氏宗亲,又是大王的亲人,怎么能以外臣的姿态面对这可能改变大秦国运的事呢?”昌平君不以为然。“君侯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些啊,一个小小的宠姬如何能改变我大秦国运?”“丞相,大王单是宠女人的话,那的确是家务事,咱们插手不得。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有异族血统,而且即将为大王生子,那就不同。您想想,如果她一举得男,大王会立谁为太子?”昌平君淡淡笑了起来。昌文君怎么会没想到这些呢,但是大王目前的行事做派并不会由着臣下左右,昌文君对如何规劝大王心里很是犹豫。
“丞相,现在嬴氏宗族和所有朝中重臣都唯您马首是瞻。太后说了,这事她会第一个表明态度。”昌平君想安昌文君的心,“丞相,近日大王似乎特别宠信那些外姓军部臣子,嬴氏很受冷落啊。丞相是宗室的首领,是不是应该适时让大王知道这大秦朝堂之中到底谁为肱骨?”
昌文君眼波一闪,立嗣是宗室的大事,也是宗室插手朝政最好的借口。这一年下来,昌文君见李斯、尉缭等人受宠,颇有不安。
“这事必须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大王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而且目前军部众将全部效忠大王,真的逼急了,难保大王不会做出强硬之举!”昌文君心下忌惮嬴政。自古以来,君权与相权就在一种微妙的角力和平衡之中,昌文君身为丞相管理着全国的文臣,但是他已经渐渐察觉到嬴政对权力强烈的占有欲,长此以往,只怕自己这个丞相形同虚设。
“目前攻赵顺利,大王是时候去视察一下新得的赵国土地了!”昌平君突然诡异地笑了出来,昌文君深思地抬头看向他。“与其把这种事闹到朝堂之上,不如就把宫里的事交由宫里解决!”昌平君淡淡一笑。“明天微臣会上奏大王,连战告捷,请大王往河之南巡视!”昌文君不露声色。昌平君躬身一拜,缓缓步出丞相府邸。
“呜——”嬴政面色阴沉地看着阿犁不断呕吐,凌厉的目光看得高芪浑身打颤。嬴政不露声色,一个月来让高芪安心给阿犁保胎。阿犁第一次怀孕,害喜的症状非常明显,一个月来吃什么吐什么,倒瘦了一圈。嬴政瞅着心疼,天天怒骂高芪,却无计可施。
“大王!”阿犁轻轻呼唤嬴政,嬴政恶狠狠地瞪了高芪一眼,搂过阿犁低声哄着。“大王,我也要去!”阿犁撒娇。“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啊!”嬴政苦笑。朝堂之上的气氛日益诡异,嬴政从赵高和李斯的报告中知道近日宗室大臣频繁串联。现在君和臣都憋着一股劲,而阿犁则是这其中的不安定因素。嬴政知道宗室担心阿犁一举得男,怕自己到时候废长立幼。因着嬴政忌讳说死,所以大臣也不敢妄言立嗣的问题。现在自丞相以下,文官集团游说自己巡视黄河以南诸郡,嬴政心下思量,拖了一个月,到了初冬,实在拖不过去了。
“大王要去多久啊?”阿犁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在嬴政身边睡得很安心。
“很快,就十天左右,寡人现在啊都出不了远门,时刻记挂着你这个小坏蛋!”嬴政捏捏阿犁的脸,觉得她的脸色还是太苍白,心里隐忧。“十天太久了!大王快点回来!”阿犁撅嘴。嬴政一时情动,深深吻住阿犁。
“小心孩子!”阿犁拼命推搡嬴政。
“寡人看这孩子还是不要算了,还没生出来就比寡人娇贵了!”嬴政皱起眉头。阿犁笑得很高兴,抚摸着嬴政的后背算是安他心。“芷阳,寡人明天就把你送到兰池宫,你在那里安心等寡人回来!”嬴政生怕没有自己的咸阳宫会对阿犁不利。
“大王,芷阳会想你的!”阿犁突然觉得自己万分舍不得嬴政,眼眶湿润了。“芷阳,寡人会永远保护你!”嬴政心下盘算,决定派杨端和率兵保护阿犁。“太后,恐怕大王会在兰池宫布防,我们手中没有虎符,如何调动大王的军队啊!”楚夫人芈婷面色凝重,知道胜败在此一战。“明天政儿何时启程?”华阳太后沉吟道。“早朝之后即上路!那个芷阳可能会比大王略早些启程!”昌平君的脸在烛光下闪烁。“大王身边还有谁是咱们的人?”华阳太后淡淡一笑。“赵齐,他算是赵高同乡,赵高对他也挺信任!”楚夫人躬身道。“不能让那个贱人出宫,咸阳宫中,哀家还是能说了算的。政儿啊,你是个英名的大王,但是你毕竟心不在内廷,不知道内廷的风浪可高过外廷啊!”华阳太后淡淡一笑。
“芷阳姑娘要是不舒服可一定要告诉末将!”杨端和心头叹气,自己一直攻城略地,从来没有担任过这种保护宫眷的事。但是眼见着大王心疼这个胡姬,杨端和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忍了。
“有劳杨将军!”阿犁又是一阵恶心,拼命忍着。洛熙和汐汐给她拍背,生怕这路程劳顿让她动了胎气。“芷阳姑娘,芷阳姑娘!”赵齐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什么人?”杨端和持剑守护阿犁。“殷阳宫宫人赵齐拜见杨将军。将军,大王即将启程,有几句话想嘱咐芷阳姑娘,请芷阳姑娘留步,先随小的回殷阳宫见过大王再上路!”赵齐没有抬头。“大王怎么不让赵高赵公公传话?”汐汐心下疑心,冷冷瞪向赵齐。
“大王刚下朝,赵公公随在大王左右,这种传话的活儿自然交给小的啦!”赵齐谄媚一笑。“呵呵,大王现在是越来越多话!他放心不下芷阳也是应该!”鹿灵这次也要陪着阿犁去兰池宫,坐在车上大笑。
汐汐心头不稳,还没回话,阿犁就已经下车了,被鹿灵搀着往殷阳宫走去。汐汐无奈之下只得跟上,觉得自己眼皮跳个不停。杨端和身为外臣没有大王召唤不宜进入内廷,命手下原地驻扎等待阿犁。
“蒙恬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知礼仪了些!你熟读诸子学说,倒把自己弄得像个博士!”嬴政取笑蒙恬,觉得蒙恬可算一员猛将,就是过于理想化,不够心狠手辣。蒙恬骑在马上略笑笑,他敬重大王,但并不是大王每一个想法他都认同。嬴政坐在车上闭目养神,觉得阿犁不在身边心气有些浮。“蒙恬,还有多久才能到栎阳?”嬴政敲敲车窗。“回大王,按现在的速度再有三个时辰就到了!”蒙恬躬身道。“命他们快马加鞭,寡人想在两个时辰之内抵达栎阳!”嬴政沉声道。
“大王呢?”阿犁走到殷阳宫,四处没看见大王,愕然看向赵齐。赵齐跪在一边,没有吱声。“芷阳,我们赶紧走!杨将军,杨将军!”汐汐觉得实在不妥,一把拉过阿犁就要步出殷阳宫。
“你们这急急忙忙是要去哪儿啊!哟,芷阳姑娘,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了,小心着点,怎么还能这么毛毛糙糙?”楚夫人芈婷皮笑肉不笑地踏入殷阳宫,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一碗药。
“你们要干什么?”汐汐护住阿犁,惊疑不定地看着芈婷不露喜怒的脸。洛熙和鹿灵在一边神色变幻,有些愣怔。“大王顾念芷阳姑娘,特命臣妾来给芷阳姑娘送药!”芈婷突然对着阿犁柔声道,“请芷阳姑娘进药!”“大王一早就出发去河南巡视,他怎么会让你来送药!”汐汐怒视芈婷。“这里没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楚夫人芈婷淡淡一挥手,冲上来不少郎官拉下汐汐,拦住了洛熙、鹿灵。
“芷阳,你不能喝,那肯定是毒药!这个女人心狠手辣,当年赵夫人的惨剧你忘了吗?他们骗我们回来,就是要害你!”汐汐痛呼,却挣脱不了郎官的钳制。洛熙和鹿灵见情势如此,都开始大声呼救。
“我身子好得很,不劳夫人费心!”阿犁身躯微颤,倔犟地与楚夫人对视。“妹妹,连你也听这种无知下人的话误会姐姐吗?听话,把药喝了!”楚夫人满脸阴骘,想起这一年来自己所受的屈辱,咬牙切齿。
“婷儿,怎么这么慢?”华阳太后的拐杖猛地敲到地上,发出一片金属的锐响。阿犁心头剧震,抬眼看到华阳太后鄙夷的目光。“别跟这种贱人废话!不知廉耻!来人,按住她!进药!”
“住手!”阿犁眼见涌上来不少华阳宫的侍卫,疾步退到墙根冷冷看向华阳太后,“太后,我腹中的是大王的亲骨肉,芷阳敬您是太后,但是您为何要这样苦苦相逼!”阿犁紧紧护住自己的腹部,决心誓死保护自己的孩子。
“没规矩,就你这样的杂种也配和哀家说话?”华阳太后大怒,“放眼这宫里,就只有你这个像蝼蚁一般的女人不知廉耻,成天迷惑大王。政儿年轻,经不住你这种淫妇的撩拨。你现在想母以子贵?没机会!臭虫永远成不了凤凰!”华阳太后大怒,阿犁倔犟的目光深深冒犯了她。
“芷阳从来没想过要母以子贵,我只想为心爱的男人生孩子,这冒犯了谁?”阿犁声音僵硬。此刻,她没有眼泪,有的只是不服输的韧性和为孩子拼命的决心。“哈哈,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为大王生孩子?照照镜子吧!”华阳太后阴笑,“来人,进药!”
“不要,你们放开我!”一群郎官涌了上来,死死按住阿犁。阿犁发髻凌乱,拼命挣扎,奈何对方人多,她身单力薄无法抵挡。阿犁一眼瞥见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要给自己灌药,抵死闭住嘴,死不张口。
“芷阳!你们放开她!你们这群恶棍,欺负一个女人!”鹿灵大哭,“我要让我夫君和公公把你们全部杀光!芷阳!”“你们放开她!大秦泱泱大国就容不下一个宠姬吗?天理何在!”洛熙泪流满面,看着阿犁抵死反抗的样子,心痛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姑姑!”小敏和子高在偏殿听到声响,奔了出来,看到阿犁被众人死死按住,大惊,开始大哭起来。阿犁心急如焚,生怕牵连小敏和子高:“云兮,赶紧带他们回去,死也不要开门!”阿犁大喊起来。
那个太监乘着阿犁开口,猛地钳制住阿犁的嘴要把药灌进去。阿犁死命摇头,被灌进小半口,赶紧吐了出来。那个喂药的太监到底心虚,手一松,把药都泼到了地上。“废物!”楚夫人大怒,“来人,再端上来!”汐汐浑身发抖,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芈婷。你等着,我等着大王回来之后看你的下场!
汐汐的指甲几乎戳穿自己的手掌,她一眼瞥见云兮还愣愣的,几个华阳宫宫人就要上前来拉小敏和子高。“云兮,还不快带着公主和公子逃,笨蛋!愣着干什么!”汐汐声嘶力竭。云兮浑身一抖,抱起子高拉起小敏就往侧殿跑去。“不能拖了!来人,撬开她的嘴,给哀家灌!”华阳太后又是一敲拐杖。“太后,这药太烫!”华阳宫宫人浑身发抖。“就是滚水也给哀家灌进去!”顿时又涌上来三五个宫人,死命撬阿犁的嘴。阿犁把脸埋在地上,负隅顽抗。华阳太后看得大怒,快步上前,一个耳光打得阿犁耳朵嗡嗡作响。“拿刀撬开她的嘴!”
“芷阳!你张嘴吧,他们会把你折磨死的!”鹿灵大惊,哭得声嘶力竭。洛熙浑身发抖,看着阿犁嘴角鲜血直流。我要告诉冒顿,我要告诉冒顿,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洛熙心头狂喊,美目扫视华阳太后和楚夫人,决心记住她们的脸,记住仇人的脸。
“啊!”阿犁狂叫起来,乘着她大叫,几个宫人死死钳制住她,把滚烫的药灌进口中。“孩子,我的孩子!”阿犁觉得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内心的恐惧,拼命想把药吐出去,奈何势单力薄,根本抵不过这许多人。
“芷阳!”鹿灵哭着跪到地上,“你们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王后,怎么办?要告诉大王吗?”昭阳宫门户紧闭。
田芩面色凝重,自宫人告诉她芷阳回殷阳宫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芷阳凶多吉少。田芩为后多年,先后看了不少人的沉浮,大王身边也不乏美人,但是这个芷阳得宠的程度的确震惊朝野,如果她真为大王生儿子,田芩浑身一颤。
“再等半个时辰!到时候你们随我去殷阳宫,并遣人追赶大王鸾驾!”田芩下了决定。对不起了芷阳,为了扶苏,我不能让你生孩子,但是我会尽力保全你的命!田芩的嘴角漾起一丝甜笑,决定赌一把,用阿犁的生命去交换楚国势力的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