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秋,国民政府宣布取消基层政权“警保合一”制度,实行民主选举制度。这个选举分三步进行:首先,由民众普选区民代表;再由区民代表选举区长;然后,民众普选市参议员。参议员组成参议会,参议会选举议长;最后,民众普选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参议会选举监察委员。
第一步是基层选举。陪都的基层选举几乎为袍哥所垄断,区民代表中90%是袍哥。绝大部分为袍哥的区民代表选出来的正副区长自然非袍哥莫属。
市参议员是中层民意代表,各种力量的争夺尤其激烈。虽然国民党、三青团、市政府机关、区街保甲组织、工会商会等社会团体和各堂袍哥都是控制选票的重要力量,但党团分子、机关人员和工商团体分子中很多人都是袍哥,地方保甲人员几乎全是袍哥,袍哥左右市参议员选举的作用可想而知。结果,袍哥中的许多著名人物,如石孝先、卢俊卿,以及臭名昭著的刘野樵等,都当选为市参议员。据统计,全市选出来的80多名市参议员中,80%是袍哥。
现在我们就来说说袍哥在竞选市参议员和国大代表中的丑恶表演。
胡子昂,重庆著名的工商业家。他思想进步、为人正直,在陪都中上层社会中很有威望,是少数不依靠袍哥势力竞选成功的市参议员之一。吴人初,原是中学校长,后混入政界,任国民党重庆市党部委员、重庆教育会会长。在国民党的支持下,吴人初不但当选为市参议员,还要和胡子昂竞选参议会议长。
国民党和三青团的矛盾由来已久,俗称“党团之争”。议长选举使陪都的党团之争达到白热化程度。
由于国民党支持吴人初,三青团就支持胡子昂。这样,胡子昂除了三青团方面的支持,还有工商界广大人士的支持。吴人初看到自己势单力薄,就争取袍哥。他找到卢俊卿。卢是中统,按理他应该支持吴。但袍哥不买吴人初的账。他们说,袍哥只支持公口中人,吴没有“嗨”,不能支持。吴说,我现在“嗨”可以不?卢俊卿说,当然可以。于是经卢俊卿介绍,吴人初临时加入仁字,成为袍哥。接着,吴就在陕西街卢俊卿的家中设立竞选办事处,又由其拜兄陈攸序四处奔走,为他拉仁、义两堂的选票。
胡子昂一看,袍哥力量不可小视,一方面在他的华康银行设立竞选办事处,一方面托重庆银行部经理潘昌猷向义字总社的冯什竹说项。为什么要找冯什竹呢?因为这时胡子昂和吴人初的得票旗鼓相当,而冯什竹手中还有义字总社的14票。这14票投给谁,谁就稳操胜券。吴人初早就通过陈攸序争取冯什竹,但老于世故的冯什竹一直稳起不表态。
议长选举的前一天,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了。冯什竹和他的副手杨少宣突然来到潘昌猷家。潘昌猷说:二位有何贵干?冯什竹说,请胡先生过来谈谈。潘昌猷立即给胡子昂打电话。胡子昂和三青团的陈介生一起来到潘家。到了之后,他才知道冯什竹并不直接和他见面,而是要他在一个房间,冯在另一个房间,相互意见由潘昌猷跑来跑去传达。胡子昂哭笑不得,但也没办法。
胡传过去的话是:希望义字总社能够支持我竞选议长。冯传话过来:义字总社全力支持胡先生,但有一个条件。胡问:什么条件?冯说:袍哥的规矩是只支持本堂弟兄,吴人初为了获得仁字的支持,都临时加入了袍哥,只要胡先生立即参加义字,义字总社绝对支持。这让胡子昂十分为难。他对袍哥没有兴趣,不想“嗨”。况且冯什竹开出的条件有城下之盟的味道,他不愿意签订城下之盟。但是如果拒绝,冯什竹手中的14票就会落入吴人初囊中。于是他来了个缓兵之计:明天就要选举了,参加袍哥要慎重,可不可以以后再说。就算我不参加袍哥,我们仍然可以作朋友。冯说:参加袍哥手续很简单。我和杨副社长都在这里,三鞠躬都不用行,只要说明就算数了。胡子昂说:仓促行事,总不好吧。双方都不让步。
潘昌猷和仁、义两堂袍哥的关系都很深,见此情景,便劝冯什竹放缓条件,又将胡、吴二人加以比较:胡子昂德高望重,吴人初声名狼藉。假如义字支持吴人初,只会有损自己,让人笑话。
说来说去,已值深夜尚无结果,冯、杨二人起身告辞。刚走出潘家,陈攸序便迎上来说:二位社长,陈某已在此等候多时,请上车吧。
原来,陈攸序听说胡子昂、冯什竹在潘昌猷家谈判,就坐着卢俊卿的汽车来,一直守在门外。
冯什竹、杨少宣来到卢俊卿家时,一桌香喷喷的酒菜已摆在桌上,吴人初、卢俊卿拱手相迎。吴人初说:二位社长大驾光临,吴某不甚荣幸。卢俊卿说:吴会长竞选议长成败在此一举,仰仗二位仁兄了。陈攸序说:义字总社的14票举足轻重。冯杨二社长深明大义,想必成竹在胸。
双方谈了很久,终归不得要领。冯什竹把杨少宣叫到一间屋子对他说:潘董事长(潘昌猷)的话有道理。支持吴人初,恐怕要遭世人唾骂。你我脸上都会无光。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胡子昂算了。杨少宣对胡子昂不参加袍哥耿耿于怀。冯什竹说:老弟,竞选是政治。政治是不能感情用事的,不要因小失大。杨少宣被说服。二人走出房间,对吴、卢、陈三人说:这样吧,选票的问题,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明日即可见分晓。
第二天,义字总社14票全部投给了胡子昂。胡当选为重庆市参议会议长。
这是1946年冬天的事。到了1947年春天普选国大代表,袍哥的竞选斗争更加激烈了。
先说说王履冰和欧阳致钦为竞选国大代表大闹新生乐园的事。
王履冰早年参加中国共产党,曾在莫斯科大学学习,后来成了中共叛徒。陪都时期任重庆市妇女会主任。王履冰是陪都著名的女袍哥。欧阳致钦是川军师长蓝文彬的老婆,时任重庆妇女建国会会长,也是女袍哥。她依仗丈夫的权势,拉帮结社,搞“姊妹伙”,欲与男袍哥争雄。
王履冰、欧阳致钦两人都想当国大代表,都大肆在女袍哥的堂口中活动,为自己拉选票。当时重庆的女袍哥已有200多个社,成员10000多人。这些女袍哥都成为王、欧阳争夺的对象。
一天,双方人马在“抗战胜利纪功碑”附近的新生乐园宣传鼓动,为王、欧阳二人竞选造势。王履冰一方敲童子军鼓吹洋号,欧阳致钦一方则全套川剧锣鼓。鼓号锣钹之后就开始讲演,扩音用的是洋铁皮敲成的喇叭。起初还是各说各的,后来就比谁的声音大,再后来就互相干扰。你说话我敲锣鼓,你打锣鼓我就吹洋号,闹得乌烟瘴气。于是你指责我捣乱,我说你破坏,最后竟发展到大打出手。双方都是女人,女人就使出女人杀手锏,抓头发撕衣裳,无所不用其极,把整个新生乐园闹得人仰马翻,直到警察赶来,这场女袍哥之间的武打戏才算收场。
如果说王履冰、欧阳致钦竞选使用的是拳打脚踢的话,石孝先和卢俊卿则用的是阴谋诡计。
卢俊卿的叔叔卢汉臣(也就是前面我们说过的卢三的父亲)是重庆仁字的老袍哥大爷。卢俊卿本人又是中统,既得袍哥又得国民党的支持。尤其是他竭尽全力帮助吴人初竞选议长。虽然吴最后失败,但对卢俊卿还是心存感激。所以在卢竞选国大代表时,吴人初立即全力相帮。
石孝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有复兴社、三青团的背景。康泽、陈介生等复兴社、三青团的领导人都是他的黄埔同学,他们都曾支持石孝先竞选市参议长。另外,石家的门阀地位也不可小视。
选举开始前,卢俊卿请石孝先喝酒。酒过三巡,石孝先说:卢大哥不必担心,到时候你的选票如果不够,我可以把我的票让给你,保证你当选。卢听了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石又说:不过你要首先得到内定提名才行;如果你不能得到内定提名,我再让多少票给你也无济于事。卢俊卿说:内定提名的事就只有仰仗石兄了。石孝先说:这好办,只是要用些钱。卢说:钱的事,不在话下。
两人反复商量后,决定由卢俊卿出钱,石孝先派人去南京打通关节,为卢活动内定提名。石孝先派了两个人去南京,这两个人却用卢俊卿的钱为石孝先奔走。
石孝先既然有深厚的背景,为什么还要派人去南京活动呢?原来他自己的国大代表提名也成问题。
当时的重庆市长是张笃伦。他对石孝先和三青团的关系如鱼在梗。石孝先是国民党员,参加选举必须由国民党提名。石孝先去求张笃伦,希望得到提名,张放出话来说,国民党员竞选国大代表照例由中央党部提名,我本人爱莫能助。这就逼得石孝先不得不派人去南京活动。
石孝先不但派了人去南京,他自己和母亲一起借给父亲扫墓为名,也去了南京。到了南京,石家母子就去拜见蒋介石,送礼为蒋介石祝寿。蒋介石夫妇热情宴请了石家母子,并问候“石大嫂好”。石太太当着蒋介石的面倒了一通孤儿寡母的苦情,说石青阳死了,大儿子也死了,“如今青阳的骨肉就只有孝先一人。他们兄弟都是校长教育出来的,现在参加竞选,请校长批准他”。蒋介石立即用红铅笔写了一张便条,叫石孝先带回重庆交给张笃伦,并说“请石太太放心”。
石孝先拿着“尚方宝剑”回到重庆。张笃伦见了蒋介石的条子,态度大变,当场表示,一定支持石孝先参加竞选。石孝先吃了定心丸。
国大代表提名名单公布,石孝先为正式代表,卢俊卿为候补代表。卢大怒。说:你石孝先有权,老子有钱。于是不惜重金,大肆收买重庆各堂袍哥选票。
石孝先看卢俊卿派人驱车奔走各区收买选票,也如法炮制,但终归不及卢俊卿。临选举前,石孝先预计能得到的可靠选票数不过三万张,而卢俊卿则达五万张之多。
不过,一贯擦烂污的石孝先自有办法。民政局长汪观之是石孝先的黄埔同学。汪观之专门派了十多个人日夜为石孝先填写多箱假票。
选举当天,张笃伦亲自参加并首先投票。他高高举起选票,投了石孝先一票。
开票后出现了石、卢选票你追我赶的局面。但每当卢俊卿的票数追上石孝先时,兵大哥就抬着整箱的选票进入会场。这样,卢俊卿的票怎么也超不过石孝先,最后石孝先以六万张得票压倒卢俊卿当选,卢则以五万余张票败北,成为候补代表。卢俊卿不服,找到张笃伦大闹。张说:南京来电指示如此,我有什么办法?
这场竞选丑剧以石孝先承认卢俊卿候补三年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