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时
同父母在武汉长江大桥的留影。
我每长大一岁,
都会被父母带到大桥前留影纪念,
这样的照片有很多。
母亲开始发胖,
父亲的面色也有点灰暗,
而我也遗传了父母的身高,开始“抽条”。
我对他人老有一种“不便拒绝”的心理。这心理时刻摧残着我那纤细的、不堪一击的神经,甚至已经耽搁了我的正常作息。我所谓的“不便拒绝”,针对的人群其实是与我不相干的、疏离的陌生人,并且越陌生这种心理越严重。比如一个拾垃圾的老头,在我面前掏一个空罐头瓶,由于罐头瓶藏在垃圾堆里很深的地方,需要很费劲儿才能拿到。这样一个场面如果被我看到,我假如视而不见地离去,心里便会生出不安和内疚。但面对这种场面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即使我能够帮助他,也会不大情愿。于是,我觉得对他最大的礼貌就是在一旁关注,直到他离去。
我在上小学二年级时,一天早上很早就出门。在学校门口有一个摆地摊卖杂物的老奶奶,卖作业本、糖果和港台电视剧演员的不干胶图片。她的生意不错,地摊周围老被人围着。那天离上课时间尚早,我就在她的摊位前蹲下来,东翻西看了半天。可是口袋里没有钱,不能买什么,而且我也没太大的兴趣想买东西。老奶奶态度和蔼地不停给我介绍物品看,一时间,我居然拉不下脸来说没钱,但是在那儿翻看这么久,不买点什么好像又说不过去。于是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硬着头皮继续翻看那些图片,作出一副要买点什么的样子,却始终鼓不起勇气离开。
我非常期望能有一个人来救我逃出困境,可回头扫一眼,周围的学生没一个认识的,我羞涩和难堪到了极点,试着想各种逃跑的借口。比如旁边能有一个打岔的人说上一两句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我便能借机跑掉。要不就让生意忙起来,她顾不得理我;再不就遇见同学借点钱买点什么。反正总比这样困在那里好得多。
可奇怪的是那天地摊周围没有几个人,她也没卖出什么东西。她面目慈善,目光诚恳,不属于特别在乎别人态度的老人。可不知为何,我那于心不忍的毛病又冒出来,老觉得自己抬腿跑掉不合情理,像个犯了错误的人。我的心已经飞进教室好几回了,可双脚依然被钉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最后,还是上第一节课的铃声救了我,当铃声响起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顾不上许多了,那是一种“必须”去面对的事,只有这个“借口”仿佛才是说得过去的。我心急火燎、心跳不止,不敢去看老奶奶的眼睛,嘴里也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掉头就跑,像一个刚刚犯了罪的逃犯。从此,每次到了学校的门口,我都会贴着墙边溜进学校的门,怕和她的目光接触,一想到那难堪、尴尬的场面就让我苦恼不已。好在没过多久我转了学,她在我的眼里永远消失了,从此我的内心才恢复了平静。
这种不会拒绝的态度叫我吃尽了苦头。越是生疏的人——无论他是怎样的性格、气质、职业,他越是与我有距离,我越觉得应该去尊重他。说是尊重也不太恰当,应该是他身上具备一种与我无关的完整性,这完整性是不需要我来参与的。这很好,我只要投入关注就够了。但在他拥有这完整性的同时,会让我内心涌出一种难过的情感来。同情心是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情感,两个不同的完整个体相遇,会叫我认为拒绝他是不道德的。
相反,一个与我相对亲近的个体,拒绝起来就容易得多。这包括父母、同学、熟人和与我相处的猫。有时候,对他们的拒绝甚至会成为习惯,或者对我来说,亲近的人就是用来拒绝的。这似乎说起来不近人情,可在幼小的心灵深处,我似乎只对陌生的生命,不会侵入我的完整性的个体,以及来路不明的偶然事件保持同情心。
那些想当然地给我爱并要求我回馈爱的情感,很多时候让我产生厌烦心理和强烈的拒绝冲动。于是,越是想亲近我的个体,我越可能伤害他。
在封闭的童年生活中,令我印象深刻的人不是那些模样漂亮、衣着华丽的叔叔阿姨,或是哪个调皮好动的小朋友。相反,衣衫褴褛的乞丐、挑粪夫、四处叫喊的小贩、修路的工人、隔壁孤独的老人、住在楼梯口小房间里的清洁员、收空牙膏管换糖果的丑陋男人等,这些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引起我的注意。在我眼里,他们似乎更加自然,他们身上有种无可奈何似的沉默,同你总保持着距离,这让我产生好奇的心理。每次看到他们,类似反胃的奇怪反应便升腾而起,但却不是想掩鼻逃开,相反倒加重了我想再去瞧瞧他们的愿望。他们很孤独、很木讷、身上脏兮兮的,可因为同其他人显得不同,倒让我产生一点好奇的念头。
这好奇感没有来由。正因为他们同我无关,是完全不同于我的异类,我才会对他们浮想联翩。职业化的低贱劳作者和乞讨者,在我眼里觉得比外表光鲜的健康人拥有某种更纯粹的东西,因为他们太具有特色,一眼便可以确定。这让我感到一点快乐,理由是我终于在某种人身上瞧见了确定性,这似乎丰富了我的视野,看待他人的习惯有了变化。没有别的,只是因为看到了确定的东西,就会让我高兴起来。因为一直以来,身边太多的人让我没办法瞧明白或去定位,包括我自己,都是模糊不确定的。这总叫我内心惶恐不安。
相反,一个与我相对亲近的个体,拒绝起来就容易得多。这包括父母、同学、熟人和与我相处的猫。有时候,对他们的拒绝甚至会成为习惯,或者对我来说,亲近的人就是用来拒绝的。这似乎说起来不近人情,可在幼小的心灵深处,我似乎只对陌生的生命,不会侵入我的完整性的个体,以及来路不明的偶然事件保持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