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模特儿工作干的不好也不坏。在我和摇滚明星相处的那个阶段,我接了好几场大“秀”。最大的那场,要算BOTAO服装在太庙的服装秀了。谈起这场“秀”之前,我想先聊聊薄涛。他是BOTAO品牌的创始人,身材中等,是个胖子,还长着一张颇为卡通的脸,平时穿着很平常,没有一般设计师哗众取宠的装扮。他平常给人的印象,话不太多,好像弄不好还会脸红的样子。他的眼睛圆圆的,有孩子般的瞳孔。但由于他是服装厂的老板,所以那眼神带着威严和一丝冷漠。他性格中还有一点玩世不恭和随心所欲的味道,让旁人想去猜测他身上究竟哪种气质为主。
我之所以对这个人关注,第一是因为我们合作过多次,我做模特儿没多久就被他选上,去出演最早的那几场秀。在有些秀场上,他把很重要的服装让我来表演。第二是我后来发觉此人身上有着一般人少有的人格魅力,一种多样化的气质吸引着我。看得出,薄涛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没有真正学习过服装设计,却懂得如何管理设计者。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有着对艺术、时尚的敏感嗅觉,并且不乏理智的商业头脑,是一个聪明人。他身上有着霸气,尽管相处时他显得有些腼腆。
他手下的人都有些怕他。他性格中奇怪地聚集着一些矛盾,果决和优柔寡断、威信和柔软、狡黠和木讷离奇地拼凑在一起,让贴近他的人感到捉摸不定。那圆形的眼睛里,瞳孔大而黑,时而露出孩子的单纯,时而藏着成人的心机,老在变换。这使他看起来十分有趣:一个卡通人物却有着城府很深的性格。我想他一定很爱做梦,敢于做梦,并且要把梦做成现实。单纯和简单让他一路行来居然颇为顺利,似乎看上去什么也难不住他。做梦是孩子的特点,实现梦想意味着付出代价,玩不好,还会招人唾弃,尤其是他已经把这个梦做得过大,将来已难以收场。与他孩子般的心理相比,他成年人谨慎的一面似乎显得逊色一点。他的表现欲极强,总希望做出点跨时代跨地域的事情来。从那几场豪华奢侈的服装秀,就能看出这个时刻着眼于未来的表演家,实际上自己的财力根本不够他如此折腾。
这个在做事和行动上大胆的人,在私下却平和低调,甚至时常表现出没主意的样子,什么都要问问别人。待听了大多数人的意见,便陷入沉思,不知道下一次发言是什么时候。另外,他对女人的敏感也是出了名的,每次面试模特,必须亲自出马,把场地准备好,气氛搞得隆重和紧张,好像这样才能表现出大品牌的优越。并且,他每次都姗姗来迟,让模特等好半天。好不容易来了,则像众星捧月般由好几个设计师助手簇拥着不紧不慢走来,偶尔手里还握着一根雪茄。可是在私下聚会中,这个人却相当平易近人,尤其和模特儿在一起时,是个喜欢献殷勤的人。他挑选模特有自己独到的眼光,这一点有目共睹。气质高雅、女人味十足是他的首要考虑。有时候,他也会因为服装的需要,选择一些较为个性、另类的面孔。但一个模特儿看上去是否大气,似乎是他决定录用与否的标准。他从不排斥不同类型的美,但他知道什么是拙劣,什么是真实的美。他还善于从一大堆目光胆怯的新人中挑出有名模潜质的瘦弱姑娘。他对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我一直认为他才应该被邀请担任各类模特大赛的评委。不过,像他这样一个孜孜不倦干自己事业的人,总是不屑参加那虚华而热闹的台面。
在时尚圈里,他是我欣赏的为数不多的设计师之一。说实话,他的服装作品大多数是很西化的风格,如果说是copy的话,也算是相当水准的copy了。尽管在现阶段,一听说copy总让有个性的人厌烦,可在我看来,在目前的服装行业中坚持所谓的个性潮流,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做不了大的场面。这更体现了薄涛的精明之处,也就是把国外的好东西学得比外国人更好,更彻底。他身上的确有不少西方人的小资做派,一副玩转行业表象的虚荣姿态,但这也无可厚非。这个行业向来就是一面作秀一面私下“啃馒头”,时尚业没有虚荣支撑就不叫时尚了。
另外,正因为此人对女人很敏感,传出他与模特的绯闻也不以为怪。像他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子,能吸引住那么多美女的视线,一定有很多必然的道理。比如,他老给这些美女制造一种虚荣的诱惑,他看这些女孩的眼神总是很游离,有时是工作状态,有时又是为了欣赏美,更有些时候是一种想去探寻女人内心世界的好奇心。大多数单纯的姑娘是经不住这样的眼神的。这个人最拿手的,就是经过他目光注视的女人,多半会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从而心存感激。这一招他做得十分自然,没有破绽,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多情的人。这多情里,带着更多对女人的尊重,或者说对美的尊重。这一点相当吸引女人。他身旁有一群美女围绕当是自然。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是个很会利用情感投资的家伙。
这个集野心、媚惑、单纯、低调、张扬于一身的有趣的胖子。
那场在太庙的超级“秀”,是有史以来最奢华的服装秀了。一个服装品牌能以中国古建筑为背景作秀,还是在故宫旁的太庙,这开了先河。光是租场地就几乎是天价。请全国最著名的化妆师做造型,从全国各大模特公司选了近一百名模特儿来参加这场空前秀。每个模特都认为,能参加这样一次表演荣幸之至。其实,现场观众因为场面大距离远,实在看不清什么。这也无所谓,他的这场秀就是为了虚张声势,夺人眼目,因为他聪明地知道,中国人吃这套,否则谁知道你是谁。
总之,这是一件让大家都玩得很爽的游戏,到最后谢幕时,所有的模特儿都上台鼓掌,他腼腆着走出来时的样子十分可爱。我相信,他为了那欣喜若狂的一刻,从不担心自己会有被架空的一天。我欣赏他这一点,一种从不计后果的狂妄姿态,哪怕接下来负债累累,疲惫不堪,毕竟在一个辉煌的点上停留过片刻。那知足虽然很天真,很短暂,可为什么不呢?人生本来就像一场游戏,一提到肩负,总是过于沉重,与其这样痛苦地畏首畏尾地生活,还不如来一次彻底的放纵。为了一次放纵,宁愿承担之前之后的苦不堪言。所以,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艺术家,一个诡异的游戏玩家,一个豪情万丈的计谋家。
接受《北京青年周刊》采访时的拍摄,因为我给他们写了快两年的专栏了,采访内容是关于北京,我说我对北京永不厌倦。拍摄地点是后海一家酒吧的屋檐上,我喜欢后海的屋檐,它们仿佛老想告诉我什么。(廖伟棠摄)